我急忙摆出正直脸:“紫朔哥哥你真是爱说笑,都当了五万年的兄妹,我对你绝对不敢有半点非分之想,我心如此,天地可鉴,你不要随随便便就怀疑我的纯洁。”
也不知是我话里哪个词戳中了他,他脸色僵了一僵,不再搭理我,甩袖就走。
我心知他是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我的气的,于是我屁颠屁颠地跟上去,扯着他的袖子赔笑脸问:“去哪儿呢?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找风峦帝君谈事情。”他答道,“在园子里见到了你府中的小婢女,知道你也来了。”
我点头:“那你快去,我正好也有人要找……”呃,我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急忙收口,讪讪地摸鼻子。
不知为何,紫朔他一直不太愿看到我亲近风破。
他顿住脚步,我站在他身后一边摸鼻子一边想着怎么解释,想了半天弱弱道:“我不是还纠缠他,我是想来和他说清楚,你……别误会。”
“好。”他转过身来揉了揉我的发,轻声道,“去吧,别让自己受委屈。”
和紫朔分开走,我依照记忆来到了一处杏花林。
但凡是花,只要成片成片地大面积盛开,都会带出让人屏息的气势,更别说麒麟丘本来就是仙乡,植根于仙壤中,熏染在仙气里,这里的杏花开得自然也要比别处热闹,花白似雪,一阵凉风吹来,枝头上的杏花纷纷扬扬如漫天飞雨,飘落在青翠的草地上,美得如诗如画。
清香袅袅的花雨中,我隐约看见,林子深处正有两道身影在比试。
一道身影着青衣,一道身影着白衣,着青衣的剑法沉郁,一横一扫间尽是沉稳的大将风范;着白衣的剑法流畅,出招收招舞得落花流水,但如果细看,便可发现白衣身影的剑法利落之中隐隐透露着谨慎,仿佛生怕伤了青衣之人,那气定神闲的姿态,竟比青衣的还要略胜一筹。
我眯了眯眼睛,杏花纷洒间我终于看清了,青衣的,是风峦帝君,白衣的,是风破。
他们之间的比试我从小到大看了不下上百遍,但从来没有哪一次,他们比试得像现在这般投入,以往只要我靠近这片林子,他们很快就会察觉,风峦帝君会豪爽地哈哈直笑,说:“小初月又来看我家小子喽!”风破则会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仿佛没看到我,仿佛没看到开得妖冶的满枝杏花。
过了约莫半炷香时间,胜负渐渐有些浮出水面,几招来回,风破的乾戌剑下一招就可以指向风峦帝君的咽喉,然而在最后一刻,风破的手腕却迟疑地顿了顿,就在那一刻,风峦帝君逮住时机反败为胜,他一个转手将剑柄重重地击上风破的胸口,横眉怒目道:“千梧乡的小丫头为你掏心掏肺的,你视若无睹也就算了,人家至今流落凡间,生死未卜,你要是有半点愧疚之心就该去找找人家,怎么还一副事不关己的狼心狗肺样?”
风峦帝君这一番话吼得我不知该哭好还是该笑好,但他下一句却让我果断笑了出来。他又重重地捶了风破的胸口一记,脸上的表情十足十认真:“我忍你很久了,你以为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咬唇想忍住笑,忍了半天没忍住,反而呛得咳了起来。
我这一咳,杏花林中的两人同时转头看我。
风峦帝君有些惊讶。
风破眸底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我还没来得及看真切,他就又恢复了千年不变的面无表情。
风峦帝君那一刹那的惊讶过后,便提步朝我走了过来,我止住笑,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嘴角仍是弯弯的迎了上去,意思意思地行了个礼:“风峦帝君,好久不见。”
风峦帝君开怀大笑,十分豪爽地一掌拍向我的后背:“小妮子客气什么!”
“咳、咳咳……”
不客气不客气,风峦帝君您老人家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这么不怜香惜玉地一拍,差点没把我的内脏拍成薄薄的一片。
我掩唇咳嗽,风峦帝君见状关问道:“哎呀,怎么咳成这样?莫非是见到叔叔我很激动?”一脸动容地望着我,手又要往我背上贴,“叔叔替你顺一顺……”
我惊恐万分地一扭,闪过他的“化骨绵掌”,开玩笑,我的术法虽然练得不错,但是也恐怕经不起你上古麒麟帝君这么不要命的一拍。我挡住他的手,看起来像是要乖顺地去搀他,实际上却巧妙地用劲将他往外推:“叔叔,我在外面遇到了太子殿下,说是来找你议事,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是吗,太子这么快就到了?”风峦帝君笑容满面,慈爱地端详了我一阵,摇头啧啧道,“瘦了,瘦了……好好一个姑娘家,学人家跑什么武庄……”
我笑吟吟的,不说话。
风峦帝君目光一扫不远处的风破,威严十足地道:“我现在要去和殿下谈事情,你给我好好招呼你初月妹妹,知道不?”
风破在安静地拭剑,满枝头杏花簌簌落下,他大概是听见了,却不应声。
风峦帝君哼了一声,嘀咕道:“什么臭小子,越长大越过分……”
少了大嗓门的风峦帝君,林子里只剩下风吹过枝头杏花的声音,一时间静极。
我从来不认为,风破会好好招呼我。
我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风破从来不待见我,在他身后追了几万年他都是这种作风,现在我也没有什么不自在。他静静地擦着那柄剑,仿佛那是天地间唯一值得他专注的事,我便也不出声,怡然自得地欣赏起风景。
许久,他终于擦拭完剑了,掐一个诀,剑在他手心中幻去。他抬步,朝我的方向走来。
他只是要走出这片杏花林。
他一步一步迎面而来,面容清逸,气息却冰冷得犹如最冷时的冰雪。在我眼里,他是一座会移动的冰雕,而在他眼里,我大约就是一棵会拦路的白菜。一个人小时候如果没有被野猪踢过脑袋,那大概都是不会主动和一棵白菜讲话的。凭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我不主动和他打招呼,他就会视而不见地从我身边走过去。
我在心底默默地为自己鼓足勇气,扬起个自认为很灿烂迷人的笑容,等他走到我身前约莫一米时,我热情道:“风破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他步伐顿住,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听说你很快就要成亲了,恭喜恭喜……”
就是那么一顿,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继续抬步,越过我,走出了这片杏花林。
我僵住。
好吧,我知道我说的是废话,可是你也不用这么不给我面子吧……我叹气一声,自嘲地弯了弯唇,眼角却不知为什么有些发涩。我正想抬起手来揉一揉,鲤吹这时却突然从一棵杏树后跳了出来,我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看她。鲤吹双手叉腰,义愤填膺地磨牙道:“神上!原来这就是那啥风破战神,实在是太不识好歹了!拽得像个什么似的……”最后小声地补上一句,“虽然他长得的确很不错……”
我无力道:“你怎么蹿到这里来了?”
“走着走着就走来了……”鲤吹漫不经心地解释,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惊一乍地凑到我面前,皱着眉毛问,“神上,你眼红红的,莫非……你想哭?”
我单手摸了摸眼皮子,只觉得很烫,禁不住就有些发怔。
鲤吹的声音低了下去:“神上,你……是不是很难过?”
难过吗?
我不出声,静静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理清了自己此时是个什么感受:“难过大概是有一点点的,但却不是因着他要娶别人,而是……我不知道他竟会漠视我至此,连一声恭喜,都不给时间让我好好说完。”
麒麟丘一家四口我见了三口,只剩丁祭帝后。
丁祭帝后正在手忙脚乱地指挥仆人们布置,为风破的大婚做准备,和我拉一句家常就要回答一个仆人的问题,忙得不可开交,我见状,将两坛神仙醉送出,委婉而又清楚地表示我已经不再喜欢风破,他们不用再顾及我,有什么千梧乡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好不容易让丁祭帝后信了我,我便心安理得地带着鲤吹开溜了。
最终,还是没能蹭上他们家的饭。
我和鲤吹走在麒麟丘开阔的庭院中,微风徐徐,我心里已经舒坦许多,然而侧首瞥一眼鲤吹,她低着头,神色有些恹恹的。我开解道:“我也不是什么自我纠结的人,看开了便觉得没有什么,你也不用再为我打抱不平。”
“神上误会了,我也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不是在担心你。”鲤吹有些遗憾地开口,“我只是奇怪,怎么来这一整天了也没见着新娘子?”
鲤吹一说我便也有些疑惑,随即告诉她:“你不用奇怪了,她就在你眼前。”
“什么?”鲤吹吃惊地瞪着我,“神上,你……果然还是放不下风破神君吗,刚刚你在丁祭帝后面前说得那么大义凛然,难道全是骗人的吗?”
我顿时哭笑不得,她以为我说的“在你眼前”,指的是我自己?
我拍拍她的肩膀,手指示意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榭,那里,正有一名身穿浅黄色衣裙的女子款款迎面而来。
相隔还有一段距离,女子的容貌尚不能够辨认,但是只需一眼,我就能断定她是风破那名未过门的新娘子。
因为,她的周身萦绕着一股火麒麟的仙灵气息。
据我所知,在麒麟丘,身上有火麒麟气息的女子原本只有两个,一个是丁祭帝后,一个是芷歌玄女,现在还多了一个。风破将一半修为渡给了他的凡人小娘子,在我们这些灵兽的鼻子嗅来,他小娘子身上的气息就是火麒麟的气息。
不多时小娘子便走到了我和鲤吹面前。
小巧惹人怜的下巴,小鹿似的黑白分明的大眼,樱桃般红艳艳的嘴唇,我一直以为能让冷漠寡情的风破心动,闯地府闹九天折了一半修为也要护她周全的女子,该是如何如何的国色天香,然而,此刻见着了本尊我才发现,这小娘子的姿容离“国色天香”还差好大一截,顶多也只能算是“清秀可人”。
我心中顿时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