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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1章

吉德倚着行里卷躺在炕上,柳月娥头枕吉德胸脯卧在他的怀里说着话。柳月娥说:“心儿,老早就从奉天来电话,你老忙,也没闲空儿跟你念道。这又赶上小日本快垮台了,火轮车拉的都是往旅顺口去的日本人跟满洲国大小官员的太太孩爪子啥的,他们回不来,这婚事儿看来得往后拖了。你说这书念的,一个个都多大了?该出门子的没出门子,该娶媳妇的没娶媳妇。邮回的照片你也看了,对象哪个都长的不错,帅的帅,水灵的水灵。芽芽都二十好几了,从毕业当上大夫自个儿也不知道着急,你说她亲娘没了,我这当二妈的,不张罗点儿好像冷了她?她那对相是她同班的同学,家境没的说,殷实的很,又是做生意的,也算门当户对。小子他爷爷是咱县有名的大财主,又在双鸭山开过富华煤矿,我只知道姓景。”吉德说:“咱镇上早没老景家的产业了。老爷子早把万贯家财鼓捣到奉天那擓去了,投资满冶了。老爷子住在省城东兴西城郊一座独门独院里,深居简出的,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其实鬼得很。俺倒不冲着他家的家财,只要人好,芽芽相中了,咱当老的,打啥横啊?她娘倒是包办的呢,先结婚后说爱,倒不如自个儿找的称心如意。”柳月娥又说:“小德吧,当了东北日报记者,也是招灾惹祸的不消停,她那对象我听说了,有点儿挠头。是他们学校教历史的老师,挺好玩些时髦的新名词,跟她大姑、大姑父走的很近,叫矫正院招进去了好几次,整得鼻青脸肿的,才叫她大姑父找学校的日本校董,保了出来。他家倒是祖传的教书匠,书香门第。他爷爷是前清的穷秀才,他爹在日本念的洋玩意儿,也在那个学校教书,还是个啥主任?”吉德说:“有啥挠头的,好啊!淘小子出好将。俺最烦乎蔫头搭拉脑的,烟不出火不尽的。他进日本矫正院,那是反滿抗日啊,有思想,俺看成。小德打小就跟她妈似的有反叛性格,这是癞蛤蟆不长毛——随根儿啦!大丫儿咋说?”柳月娥说:“她咋说?阿弥陀佛,听你的呗!心儿的对象不错,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毛嘟噜的,那眉森嘟噜的油黑,我喜欢。”吉德问:“她是谁家姑娘啊,长像能顶饭吃,瞅你美的,好像你娶媳妇似的,眉飞色舞的。”柳月娥说:“咱儿子柳柳的跟大姑娘似的,不找个靠山哪成?听心儿说,她家老爹是斗大字不识一土篮的啥司令。啊,哈尔滨警备司令。”吉德说:“小日本一倒台,还啥司令啊,都得抓起来蹲班房?咋找个汉奸的当老丈人呢?嗨,心儿乐意就行,媳妇是说进咱家,管他啥啥的呢,亲家间不来往就是了。”柳月娥说:“前儿心儿来电话说,他那老丈人是吉林东北军的旧部,反水了。说是他邱大爷策的反。就咱那个邱大哥。”吉德说:“啊,姓成。这人俺听说过不认识,是个好人,没少跟日本人作对。十多年前俺上碾子山拉皮子,他那‘妈拉巴子的,通通放行’的圣旨,还帮俺一个大忙呢。反水投了抗联,那还啥汉奸了?”枊月娥说:“日本人一撤,他就接管了日本人的地盘。大龙也不小了,对象你是知道,跟兰会长的老姑娘,小臭处了好一阵子了。”吉德说:“这门亲事儿吧,俺倒没看好?小鱼儿倒挺相中的。小臭那孩子的小嘴儿,甜的跟密罐,都齁得慌。你瞅那趟来家,围前围后的,小嫂小嫂叫的那个甜,把小鱼儿哄的啥似的,好玄没颠了馅?你别说,手上的女工还不错,绣的花啊草了跟真的一样,活鲜鲜的,这点像她那个娘?”柳月娥说:“长得也像呀!眉呀眼呀活泛得那个啥,都会说话?那眼里可有活了,见啥人儿说啥话,嘻嘻的笑起来都能把你带乐了。可她那爹,这些年名声可不太好听?他爹靠在日本人身上可发不少不义之财,小日本倒了,他可就六神无主了?就是有点儿差辈份啊……”吉德捏咕一下柳月娥的脸颊,柳月娥“啪”的打了一巴掌,“钳抓的,撩啥呀?”吉德摁下柳月娥绢秀的鼻尖儿说:“东兴一中这刚开学又放假了?”柳月娥说:“三龙都回来好几天了。咱镇上国高不也放假了,四龙一天没事儿跑到鱼鹰爷爷那擓学打鱼去了。五龙跟六龙不也闲在家没事儿干,小鱼儿又不叫他们往外跑,跟小鱼儿学算盘呢。我听三龙说,放假那天那个日本副校长,在课前‘朝会’上,遥拜东京时泪刷刷的,哭咧咧的念完‘国民训’,哑着嗓子说,‘同学们,大日本帝国完了,你们自由了。’”吉德问:“俺听钱百万老儿子说,二龙跟成士权二姑娘处上了?”柳月娥说:“风言风语的有点儿影。那丫头念的是女子学校,他俩是咋嘎达上的呢?”吉德说:“国高一个班,少男少女的,嘎达上那还不容易?那丫头哪都好,开通倒开通,就是心眼儿跟爹一样,小的跟针鼻似的。”柳月娥说:“处着看吧,八字还没一撇呢。”吉德两手垫在脑后略加思考的说:“大龙该叫他参与奉天分号生意了。二龙吗,学校一时半会儿也不开学上课,叫他打理东兴铺子买卖,不小了?心儿体性弱,不适应做买卖,就叫他搁奉天官号干吧,学点银号业务也不错?”柳月娥说:“你就偏心吧啊?那总是在人家屋檐下端人家的饭碗,哪有自个儿家买卖做掌柜的好,拿眼睛瞅人家脸色,叫人家瞅咱脸色那能一样吗?”吉德说:“哪个不是俺揍的,俺偏啥心哪?大凡聪慧睿智的人不免头皮薄,胆小怕事儿。心儿聪明有余勇气不足,做生意不仅脑子要灵活,还要有魄力、有胆量,敢闯、敢拼、敢掷骰子、敢投注,有时甚至得拿命去赌。心儿具备的才华,更适合的是做稳当的事情。小日本滚了,接管官家银行不需要人才呀?心儿都干了两年多了,会有个好机会的。”

老门房呱唧巴嚓踩着吉德公母俩嘤嘤私语,走路声打断了公母俩的闲唠。他蹑手蹑脚的从支起的敞着的上窗户扇儿探个头悄声的说:“大东家,草上飞登门来访了。”吉德支楞的翘起身问:“谁?他在哪儿?”老门房说:“大门外。”柳月娥也坐起来疑问:“他来干啥?”吉德无暇思索的说:“快请!大客厅。”老门房答应的走了。吉德赶紧下地,提拉上圆口黑礼服呢布鞋,披上家常白福绸衫说:“月娥,别仰着啦,快烧水沏茶,毛峰。烟,三炮台。”说着,出了屋,又冲敞开的窗口说句,“大烟膏也预备好,别他要了现抓瞎?俺去了,你也快点儿,别磨蹭?”柳月娥穿着鞋丢给吉德一句,“你悠着点儿,别烧错了香,拜错了佛?”说着,走到梳状台前对着镜子拢了几下头发,自个儿磨叽,“谁是正当香主还没现身呢,小鬼倒先敲上门了?”

吉德从小院青砖甬道走出后,拐向南面的月亮门。他刚从月亮门探出身影,王福掐个马鞭子,哈哈的迈着大步,悠着大膀子走了过来,见着吉德后,扬起双臂快走两步,带着久别的喜悦捏住吉德双手说:“大兄弟呀,可想死我了?这不,在镇上一落脚,屁股还没挨凳子呢,我就来看你了。可好呀?”吉德晃着王福的双手大笑的说:“你是大草甸子的金钱豹,净吃肉啊!这些年小日本的狼心,叫你铰的七零八落没囫囵过?小日本这前脚蹽,你就脚踩脚后跟儿分享第一勺羹来了。欢迎啊,黑龙镇终于又回到咱们自个儿人手里啦!大好事儿,俺眼睛都盼穿了,就等这一天呢。”

这时门外传来老叫花子哈拉巴呱打板子的声音,“瘸眼瞎腿,活一天乐一天,谁能煮谁的神位?人呐,各人有各人的命,凭天任地,我是玉皇大帝的子孙,伏羲、女娲还是我的儿子和姑娘,尧、舜、禹才是我的同庚,这全凭各人的命相。日、月、星、辰,天时、地利、人和,非草木一春一秋,一枯一荣,岂有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短穿少食,无炊无饮,露宿街巷。万物灵兴在天,刀下鬼阶下囚,天无万事皆休。谁要抗过天,那就不是人,是神灵,超脱万物的神灵!有吗?没有!人活的全是掏王八屁股,扯蛋!悠悠万物一线天,全凭老天弹指一挥间。要饭啦!要饭啦!”

王福一挥马鞭,“这老夹杆子真能活,济公转世。”吉德哈哈说:“看似诳言乱语,一口臭气言不臭,预知未卜,一说一个准。”说后,吉德又跟乌鸦嘴、七巧猫、憨达憨几位大梁抱抱拳问候。吉德冲七巧猫打趣说:“你没看看娃娃鱼去呀?那肥嘟噜的肉球球够你吃个饱?哈哈哈!哎,你见到过李大哥没?”七巧猫收敛住笑容说:“他不在了。打完黑龙镇,在撤往大黑顶山时,为掩护师部头部中弹,连话都没留下。”王福说:“老李是个好人。我就不赞成丢下咱这噶达不打鬼子,蹽到老毛子那去。这不吗,我一跐缨子就耍了单崩儿啦!我是认准一个理,谁家里炕上躺个外人,抢咱的饭吃睡咱的娘们欺负咱的孩子谁心能舒服啊,拉帮套啊?去他娘个腿的吧,我这几年不也在鬼子窝里游刃有余呀?黑龙镇,妈的,又在我脚下了?”吉德把王福等人让到后院小楼的客堂里,柳月娥沏上毛峰茶,又给每个人敬了一支三炮台香烟。王福偷眼扫了一下柳月娥说:“大兄弟,你这房弟媳我好像是第一回照面,长的可够标致的,金屋藏娇啊!”柳月娥不酸也是醋,笑笑的说:“咱娘们小家碧玉,拿不出手。你那干姑娘,才是蹬得大堂的沉鱼落雁的貂蝉、西施,她呀正跟老太太说事儿呢,待会儿就来。”柳月娥说张罗酒菜就退出屋去了。吉德哧哧的说:“大哥,老嫂子不在了。几个小嫂在新京过的还好吗?羊有羊圈,马有马棚,狗有狗窝,人得有人窝吧,你也别老吃打食了?”王福吐口烟,流里流气的说:“我是霸王别姬以明志,气不过矬子欺负骆驼还拉屎撒尿?关公护嫂,谁知书者用不用笔下留情啊?”吉德说:“不会吧。王禄几个可是你同胞至亲呀?你是信不过那几个靓嫂吧?俺听说他哥几个,兴山那个矿井被日本人霸占后,在新京做起酱菜买卖,做的不错。虾卤江豆角啥的咱商号都是上的他们的货,很有市场。日本人的生活配给制度也没着他们的边,丁卯配不上,谁喝凉水吃那咸玩意儿呀啊?”王福说:“那倒是。王禄那小子那回回来跟我说,日本人不愿吃蕨菜吗,他整那啥蕨菜出口日本九州跟琉球,把那事先腌好的大耗子放在坛子底下,然后再把那腌好的蕨菜装进去,封好盖。运到日本后,那玩意儿得一口一口的吃吧,吃到底儿后才发现那大死耗子,恶人不?日本商人气的唔啦嚎风的,就把王禄整到宪兵队一顿胖揍。他对日本人说了,你们人都饿的没饭吃,耗子饿了自个儿钻进的坛子的,那耗子也不像我们东北的耗子呀?我们的耗子吃的是大豆高粱腿长大肚子。你看这耗子肚子瘪不说又都是短腿的,你们开膛看看,肚肠里准是吃的稻粒儿。妈的,一开膛,可不咋的都是稻粒儿。那还说啥呀,放人呗!”乌鸦嘴问:“真是日本耗子啊,你不说是王禄放进去吗,这咋变日本耗子了呢?”王福哈哈的骂:“你是嘴巧心笨呀!那是事先作好的扣,留的一手,防止日本人找后账?”乌鸦嘴恍然大悟,一拍大腿:“稻粒儿事先塞进耗子肚子里的。那短腿不是骂日本人腿短吗?呸,我笨死啦!”

“哈哈哈!”

“干爹这一来,明年开春咱家得拾叨房盖了?”小鱼儿话到人也到,“啥乐子呀,大老远隔个院子都能听见这笑声?”小鱼儿嘴说着人就到了王福跟前,用老礼儿学着戏文道个万福,“干爹在上,小女有礼了。”王福乐呵呵站起来装个谱说:“我这干姑娘就是孝敬,给干爹做啥好嚼裹呀,干爹可是时常惦记你呀?”小鱼儿把王福按在椅子上说:“哪有啥好嚼裹呀,都叫日本人捣丧光了?芥菜嘎子尜尜汤,灌大肚子齁坏嗓子,你老就将就吃吧!”王福点着小鱼儿说:“你瞅瞅我这干姑娘多抠馊,干爹这可二十来年头一次端你家的饭碗,就整那塞牙胀肚子的玩意儿糊弄你干爹?干的不如亲养的,老妈子带孩子,人家的。”

三龙跟四龙提溜条大鲤子进了屋,三龙扯个嗓子喊:“干姥爷还想吃好嚼裹,俺这条鱼好悬没叫你看北大门的弟兄刮达去?这鱼可是曲叔爷亲自在沉船的舱里活抓的,说是送给干姥爷的见面礼。还说叫俺向干姥爷提前递个话,见鱼如见人,要来拜访你。”

原来三龙、四龙哥俩,昨儿到江沿村去看望老鱼鹰爷爷和鱼鹰奶奶。实则是学校放假,十五、六七八的大孩子闲得无疾溜受的,就寻思点事儿做,哪去呢?姥爷不在了,姜家围子又没啥好玩的。他俩一想,不如找老鱼鹰爷爷打鱼去。就跟小鱼儿说了声,小鱼儿说兵荒马乱的不叫出去。他俩也是孩子大了不由娘,欻小鱼儿没注意,就蹽出大门一溜小跑到北城门。北城门敞门道似的没了兵的把守,高高的门楼旁的岗楼里站的日本兵也不见了,膏药旗不知谁淘气降了半旗悼丧呢。从黑龙镇到江沿村三、四里的道,两个大半小子一路的颠喝刚渗出津津的汗就到了村头。村口有人拦住了去路,问干啥的。两人说去找老鱼鹰爷爷,就放行了。敲开老鱼鹰爷爷家院门,鱼鹰奶奶乐着说这老喜鹊一大早没白吵吵,叫来了两个大家贼。进了屋,炕上除老鱼鹰外还坐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三龙猜想的问:“你是曲大当家的,俺爹的叔哥?”鱼鹰奶奶跟进屋说:“这孩子眼睛才贼呢。跟他那个死了的爷爷一样的眉眼儿,抠眯着。”曲老三说:“叫我猜猜你是几龙。哼,三龙。十七岁。这个是四龙。十五岁。你们没学上了,背着妈妈来找老爷子淘气,想打鱼。我说的对吗?”三龙、四龙烀上曲老三。四龙说:“管你叫啥呢,俺也不是你的胡子,大当家的叫生分?俺想俺爹管你叫叔哥,俺们就叫你叔爷吧。是不是老太爷?”老鱼鹰往四龙脸上吐口老辣烟儿,呛得四龙咳嗽两嗓子,就抢过老鱼鹰的旱烟袋,放在自个儿嘴里猛抽了一大口,吐在老鱼鹰脸上,老鱼鹰没提防,呛进眼睛里,呛得老泪都淌出来了。四龙屁股挨了老鱼鹰一巴掌,“这小鬼头,一点儿亏都不吃,叫叔爷就叫叔爷吧,整我一眼干啥?”三龙、四龙嘎巴老鱼鹰爷爷去了江沿,先是学打旋网。老鱼鹰爷爷捋好旋网甩向空中,像一朵盛开的土豆花散开形成一个溜圆的圈,落在水面刷的溅起一圈的小水花,粼粼的水波荡漾起小小浪花,旋网沉进水中落在沙地上。老鱼鹰抖抖纲绳慢慢收拢纲绳,旋网缓缓被捞出水面,网线里小白漂子跟黄姑子啥的闪着鳞光被牢牢裹在网里。老鱼鹰抖开铅网坠,小鱼儿翻花的逃离渔网,在沙滩上蹦高的挣扎,疯狂的张合鱼腮盖。老鱼鹰放下网说声“就这么甩网”就坐在一旁的沙滩上抽烟去了。三龙试了几次,甩出去的网不是抡不圆就是差点把自个儿带进水里去,气得他直骂娘;四龙呢甩出的网就像甩出一个散花的铅砣子砸在水里,气得他直蹦高高;老鱼鹰扒个老眼皮咯咯地叼个烟袋坐在潮乎乎的沙滩上瞅三龙、四龙俩个臭小子耍狗砣子,不住的磨叨,“龙生龙,凤生凤,猫生来会上树,这俩玩意儿天生不是这块料?我八岁甩的网,比二大碗都圆溜,那还没少挨爹的屁擂子呢。”三龙浑身整得湿呱呱的直滴啦水,他扔下旋网蹲在水边抱个头犯愁。四龙拧着白褂子大襟的水,踱到三龙身边说:“三哥,这玩意儿不好玩,咱跟老太爷子说说,划船下网吧?”三龙捡起块薄扁的鹅卵石漂向水面,水面连续漂起几个水花。他说:“行啊。你去跟老太爷说。”四龙光个脚,踩着硌脚的鹅卵石,靠向老鱼鹰蹲下身子说:“老太爷,这甩旋网不好玩儿,俺想跟你划船下网?”老鱼鹰眨巴两眼说:“山羊不能跟骆驼同伍,怀头不能跟泥鳅同流,你们俩将来也是拨拉算盘的擎天玉柱架海金粱的后生,这打鱼呀我咋教你们也是油梭子发白,短炼!得,咱下网去。”爷仨儿上了船,顺水划向下江大甩弯。远远的就望见一艘大客轮,露个上半身的舵舱,斜沉在江心中的深梃里,一只马嘟噜飞速从老鱼鹰的舢舨子一旁开过,驶向死沉沉的码头。老鱼鹰的舢舨子一桨一桨的顺二流靠近大客轮。这时从柳条通的不同几个江岔子出现一溜溜的江划子,有三十几条,燕尾的划向大客轮。为首的划子上威风凛凛站的正是曲老三,短褂宽裆裤腰里别个驳壳机,挥手吆喝着其他划子靠拢到他的划子旁。曲老三比划完了,就脱光衣服夹个油纸包的东西,跳下船,扎进水里不见了。又有十几个人,从不同的划子跳进江里不见了。三龙四龙觉得好玩,不顾老鱼鹰的阻拦,也脱巴脱巴一个蒙子扎进江水里,野鸭一样潜洑游向大客轮。清澈的江水能见度非常好,小鱼儿从耳边嬉戏而过。四龙凫水潜在三龙身下,歪头时能见到三龙蛙泳时那显得很嫩的命根子,尤如一根肠头随流摆动。四龙水性比三龙好,他两脚一蹬,双手一划,并拢四肢,一根箭似的拿头顶向三龙的胯下,四龙本想坏坏三龙,没成想正赶上三龙蛙泳收拢双腿,把四龙的脖子夹在胯裆里,三龙明知四龙在捣鬼,双腿夹住四龙的脖子不撒开,潜下头双臂一较力向深水扎去。四龙憋的那口气咕咕的冒泡,实在挺不住了,他急中生智,把三龙的命根子当黄瓜妞抓在手里,一抻一扽,三龙哪里受得了这种疼痛,撒开了两腿,四龙一个黑鱼打挺穿向水面,头重重的撞在划动的一只船桨上。他钻出水面前灌了一口水,出了水面刚喘一口气,眼睛还没睁开,就又挨了三龙一个雷霆的盖顶霹雳,晕乎乎的乱抓,抓住一根硬棒棒当稻草就扎下水里。三龙在水面看四龙又扎下水嘟嘟冒泡,以为四龙还要耍戏他,就奔那冒泡洑水过去,准备四龙上来再收拾他。水面先露出一根冒泡的管子,紧接着水面冒出一个陌生的人头,那人急速拔掉嘴里插的管子,鸭子大甩头来回甩达的大口喘气。三龙一瞅闹懵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疑惑的发问:咋回事儿,谁呀?乌龟脱衣服,耍光板;王八穿外套,假壳儿没换瓤!当那人撸一把脸上的水,刚睁开眼睛的踅摸,就大觉不对味的瞎噗蹬。三龙游到前一瞅,“麻猫?”四龙也洑出水面,游了过来看舞挓两支胳膊凫水“呜啊呜哇”驴似的乱叫的麻猫,问三龙,“他来干啥?不会是特务吧?”三龙说:“俺看像。旱鸭子,一会儿就得抓底洑,喂王八!”四龙问:“不管他是啥玩意儿,咱救不救他?”三龙说:“救他干啥?他也不是啥好东西,跟随邓猴子没少干坏事儿,淹死算了,少个祸害。”小哥俩转着圈玩耍的看着麻猫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水噗蹬,“救、救啊、救救命!”一会儿功劲就不挣蹦了,一团黑头发的漂了一段,就沉底儿不见了。老鱼鹰划过舢舨子叫他俩上了船,问他们说:“咋眼看人淹死不救呢?”三龙说:“麻猫跟坐马嘟噜的人是一伙的,这大客轮就是他们搞沉的,是想阻截苏联红军舰艇过来。坏蛋还救?淹死他,都算便宜他了?”四龙加上句,“他是日本潜伏特务,叫那马嘟噜给落下了,该死!俺拔的吸管,俺跟俺三哥立了大功了。”老鱼鹰瞅着沉底儿的大客轮,自语的说:“这么大船咋整沉的,可惜了?”四龙说:“俺潜下水里瞅了,是炸的。那窟窿都赶上大排缸了,黑洞洞的张喝个大嘴好可怕,就像要吃人似的。”老鱼鹰问:“你叔爷划子队干啥玩意儿呢,抱个大油纸包袱?”三龙说:“俺估摸是炸船。”鲁大虎划船过来说:“鱼鹰大爷,你把两孩子整这来干啥,崩着咋整?”老鱼鹰说:“我是来下网的,趟上这事儿了?”鲁大虎说:“一眼没照顾到,这是日本特务搞的破坏。下江还沉了好几艘船呢,苏联红军的舰队都隔在下边过不来,正拿舰炮轰炸呢。这艘‘亚洲号’船,离的太远大炮够不着,我们这是想用炸药炸碎它,还不知道行不行呢?”四龙看鲁大虎的船舱里全是炸药包,就要下水运送炸药。鲁大虎说:“别扯啊,闹着玩呢小孩爪子,添乱吗?鱼鹰大爷,你老啊回吧!”四龙说:“啥叫孩爪子,俺己是大人了,才刚俺俩还把麻猫那个坏蛋整死了呢?你不信,问老太爷子。”鲁大虎说:“现成的旱鸭子玩意儿,还叫你俩整死的?”三龙、四龙上船跟鲁大虎犟咕犟的,老鱼鹰已掉转船头,把船从二流划拢向靠江边浅水小流里,逆水回转江沿村。到了江沿村太阳公公早叫月亮婆婆给撵回了山里老家,月亮婆婆蒙着黑色的头巾领帮星星娃娃开始播撒银色的光亮。老鱼鹰奶奶早早做好饭菜,溜在锅里,三龙、四龙一个扛着网一个扛着划桨,刚迈进院门坎儿就吵吵饿。鱼鹰奶奶嘴里嚼着苞米花骂道:“这老死鬼就是差劲,瞅把俩孩子饿的。孩子,前腔搭后腔了吧?太奶奶做好嚼裹了,准撑破你俩的肚皮。”鱼鹰奶奶揭开锅盖,黄澄澄的贴饼子,顿了一锅香喷喷的大鲤子。四龙顾不得了伸手叨过鱼鹰奶奶刚铲下的贴饼子就造,捣哧两下就硬挺脖儿噎了下去。三龙装大样儿的说了句,“饿死鬼脱生的。”就也经不起诱惑,拿个贴饼子就造上了。鱼鹰奶奶瞅了说:“嘎伢子跟鲶鱼,一路货!油头滑脑的,你倒挺着不吃啊?”三龙跟四龙吃饱喝足了,就睡在老鱼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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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女生被七八个同学围殴,受尽侮辱而终于妥协,答应前往酒店伺候一位神秘客人……而世界的另一面:两个到这座城市给古建筑做鉴定的专家、一个保持亡夫的手机时刻处于开机状态的老人、临终之前远道寻找当年的战友还掉一笔旧债的老兵、一个因被学生举报贪污善款而被学校解雇的教师,当然,还有一个懦弱的小贼,还有作者小说里经常出现的破爷,他们巧妙地在一个故事里汇合,共同见证这个时代的黑暗与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