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似乎让人难以在心底认同它，只是在“二九”刚露头角时落了场不大不小的雪，后来天气就一路晴好下来，一直到“四九”时，天还不见转冷的意思。眼看着年立马就过来了，这天怎么咋也该变一变脸了。
今年是个多年不遇的暖冬。偏偏赶上了这个暖冬。男人立在老屋的门前拧紧了眉头。
去年这个时候老家正冰天雪地的，雪还在发狠地落着，大雪让许多回家过年的人有家难回。可今年这个时候，“三九”天竟刮起了南风，这天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男人立在门前看天时，旁边立着儿子，儿子旁边是他的妈妈。儿子睁圆了眼巴巴地盯着他，女人的目光也不时地落在他身上。
男人挠了挠头，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儿子的妈妈，叹口气，又叹了口气……
儿子一落地就在南方，六岁了还是第一次回老家，还没见识过真正的雪天。南方的冬天可是一片雪花也寻不着。妻子生在南方长在南方又一直在南方读书，也就在出差北方时见过一两回雪天。
去年，男人本想和妻子儿子一道回老家看雪，可那场不期而遇的大雪灾阻断了回家的路。今年，男人把年休和平日的补休都攒到了一起，终于携家带口早早地赶回了老家。
爸，老家冬天真的会下雪吗？雪天会跟你说的一样美吗？儿子扬起的目光突然落在男人身上，脆生生地问。
男人像被蜂针螫了一下，心中的底气一下子跑光了。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来回答儿子的话，他望了一眼儿子，又看了看妻子，说，建文，老家冬天一定会下雪的！年前就会有一场雪下来，雪天会跟爸爸儿时经历的雪天一样美的！下雪了，咱一家三口就可以堆雪人、打雪仗，还可以吃屋檐下的冰溜子……男人说着抬头望了望北边灰蒙蒙的半边天，北边有几十座大烟囱喷着浓烟和火焰。男人猛地闸住了话头。
男人的心一时灰蒙蒙的，他已离家十余年了，这次回老家，他发现老家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美丽的乡村，变得让他难以在心底认同它。十多年前，他离开家时，村里的北边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野，如今却矗立着一座现代化的十里钢城和林立的烟囱。
爸，谢谢您带我和妈妈回老家看雪。儿子的眼睛亮闪闪的。
儿子亮闪闪的目光突地像往男人心里揣了些不安。
男人喜欢给儿子讲些自己儿时发生的趣事，他没想到这些故事在儿子心里早已生根发芽了，如今到了该结果的时候了。
男人的话果真应验了，腊月二十五，一股强冷空气自北而南横扫过来，气温骤然下降，那个傍晚北风开始呼呼地刮起来，天灰暗灰暗的，扣在头顶上。
天要下雪了。
男人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千里迢迢地赶回家，就是奔着一场雪回来的，要是天真的不肯降雪，他一家三口可是要带着遗憾回去的。
这天深夜，天开始飞起了雪花，雪越下越紧。男人睡在老屋的木板床上，倾听着屋外北风裹着雪花的呼叫声，窗外枯树枝挣扎的声音，男人感到心里无比踏实，他触摸着真实的乡村，仿佛重新回到了儿时的时光之中。身边儿子的呓语和妻子匀称的呼吸声让男人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回老家后男人第一次睡了个好觉，做了个美梦。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中还飘着零星的雪花，男人一家三口早早地起了床，打开门一看，屋外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男人也是好多年未见雪天了，呼啦一声跳进了雪地里，情不自禁唱起了谁不说我家乡美……。儿子蹿进了雪地里，蹦着跳着欢呼着。妻子跑过来，拉着他的手，在雪地上跑着。
爸，这雪真的能吃吗？儿子从雪地上捧起一捧雪，小心地捧到唇边。
能吃，爸小时候常抓地上的雪解馋，这雪的味道就是大自然的味道，让人惦记一辈子。男人弯腰从地上抓起一把雪，送到妻子的唇边，一边说，云芳，你也尝尝这大自然的赏赐，味道保证好极了……
云芳突然失声尖叫起来，她猛地打落了男人伸到面前的手，雪撒落了一地。
建文，这雪快别吃！妻子一边说一边撇下惊愕的男人奔向儿子。建文，这雪不能吃……
儿子如罩了一头雾水，捧着雪的双手一时僵住了。
男人惊诧地看着妻子。
这雪里有脏东西，咋能吃下肚去……妻子急切地说。
男人难以置信，忙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察看，雪里掺有不少细小的黑色粉末状的颗粒，男人丢开手上的雪，又抓起一把，如此反反复复，男人才颓然地住手。他一个人茫然自语：啊，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咋回事？这雪咋变脏了，咋不能吃了……男人突然把雪丢进嘴巴里，大口地嚼着，一下子拧紧了眉头。雪早已变味了，实在难以下咽了。男人抬起头，迷惘的目光一直落在北边十里钢城林立的烟囱……
这时雪又开始纷纷扬扬地落了起来。
儿子和妻子无助地看着眼泪在男人的眼里打着转转。男人被眼泪呛住了。
男人在第二天就打道回了南方，老家的亲人和乡亲人们挽留他们一家三口在老家过年，但男人还是执拗地走了。
回到南方的家后，儿子和妻子发现男人变了，变得沉默寡言。
妻子变得忧心忡忡的，她发现就是这一趟回老家，男人的魂仿佛拉在那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