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箩和红绡刚梳洗完毕,见戚懿推门而入,扭动着的纤细腰肢像是三月的春柳。
“云姐,我们该起程了。”戚懿说着,上前轻轻搀扶住云箩,神情担忧地低头看了看,声音中竟透着一丝丝关切:“云姐这……可还能走得了路?”
云箩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用你扶。”说着,便将戚懿的手拿开,哪知腿不听使唤,一时支撑不住有些倾斜的身子差点跌倒,幸好身后红绡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了云箩,才幸免跌伤。
戚懿凑上前,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一脸的心疼:“云姐可千万要小心啊,这腿疾怕是一辈子也不会好了,真是可怜。”
云箩不理睬戚懿有点儿幸灾乐祸的话,侧头对红绡传达着并不碍事,莫挂忧的笑意,这笑容只停留在唇边,未达眼底。兵戈扰攘,连年的战火使贫瘠土地染上了血红的颜色,遍地残骸,眼见着又一场腥风血雨将至。归来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可她不是圣人,若真能心在红尘外,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云箩自知做不到,因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子。
颠沛流离的岁月漫漫无涯,直至傍晚,刘邦率领的大队人马择了一处平坦且隐蔽之地,众人暂且扎营歇息。
军队纪律严明,一到入夜,士兵们都到了帐内歇息,只有巡夜的士兵一对对举着火把在巡逻。简陋的破帐内,云箩见外头此刻无人看守,便搡了搡身边打着瞌睡的红绡:“哎,醒醒。”
红绡搓揉着疲乏的眼皮,皱着眉:“怎么了,可是汉王派人送晚饭来了?”
云箩笑着摇了摇头,小声说:“瞧,外面的人都睡了,哪还会有人来送吃的?”
“唉……”红绡摸着瘪下去的肚子,仰天叹息:“看来今晚要喝西北风了。”
云箩倒显得没那么悲观,一边安抚似的拍拍红绡的肩,一边开着玩笑说:“别这么丧气嘛,等咱们逃出去啊,东风南风西风北风喝个够。”
“啊?”红绡急得差点弹起来,小脸纠结在一处:“我的姑奶奶啊,你还嫌折腾得不够嘛?姐姐要走就自个儿走吧,我可要接着睡了。”
云箩脸一板,挑了挑眉:“好呀,那你就在这儿等着饿死吧。”
红绡头摇的像拨浪鼓儿,身子又靠得云箩更近了些:“不知现在齐王殿下的人在何处,汉王要是知道你是齐王的人,就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要是和姐姐就这么出去,若再碰见像上次什么野人野兽的,可就惨了,现在想想当时情景真是害怕。”
云箩想了想,觉得红绡说得对,自己对眼下的情势和所处的地势环境尚不熟悉,就这么冒然出去简直是作死啊。随军前行反而是安全的路,那便静观其变吧。
她侧过脸看着红绡,笑了笑说:“好吧,这次就听你的。还有,我不是齐王的什么人,以后可不许乱说,听到没?”
红绡耷拉着眼皮,边打哈欠边应着:“知道了。”
约莫又过了半个钟头,云箩正欲昏昏睡去,忽然听到帐外似是有细微的脚步声,不由淡了睡意,屏息聆听。脚步很轻,渐渐清晰可闻,透过帐外篝火明明灭灭的光,云箩看到一个孩子的影子,刚想准备起身,这时又瞧见一个女子身影缓缓步来,来人的嗓音轻柔且压低了音量:“这么晚了,小孩子独自在外头可不安全,是背着你父王偷溜出来的吧,小心被吃人不吐骨头的皮狐子精给叼了去。”戚懿说着,瞟了瞟刘盈试着藏身后的饭碗,挑了挑眉梢:“原来你是来给里面人送吃的啊,不曾想,你这孩儿倒比你那老子有良心多了。”
刘盈怯生生地抬头看看她,便又低头刚想迈步进去,却没想到戚懿故意刁难,伸脚绊了他一下,接着赶忙扶住了险些跌地上的刘盈,因方才孩子手一哆嗦,盛的饭菜全洒地上了。
她脸上挂着戏弄的笑意和虚伪的关切:“哎呀,你这孩子走黑路可得小心啊,幸好人儿没有摔着。”
刘盈见此,生气地看着戚懿唇边扬起的笑:“坏女人!你是故意的。”
戚懿双手环着胳膊,神情有些不悦了:“你这孩子怎么说话,难道你娘就教你这么没大没小,辱骂长辈?”
刘盈小脸气得红扑扑的,咬着下唇抬头瞪了眼戚懿。
戚懿不由火大,扬手就甩给了刘盈一耳刮子,压低了声音说:“你还敢瞪我,这耳光就当替你娘管教你了,让你懂得什么是礼数。”
云箩被方才的巴掌声惊了一下,便再也忍不住地拾起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帐外,冷眼望着戚懿:“你若撒气,就冲着我来,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
刘盈垂着头,眼珠吧嗒吧嗒往下掉,他擦了把鼻涕眼泪,气鼓鼓望了望戚懿,小嘴一撇:“你敢打我,我回去告诉父王去,让他休了你。”
“站住!”戚懿一把拽住了刘盈的胳膊,铁青着脸:“你这孩子深夜偷溜出来,不听劝阻不说还对长辈大不敬,你父王若是知道该怎么罚你呢?”
刘盈一听,又垂下了小脸,手搓弄着已经皱巴巴的衣角,不作声了。
云箩心底有些心疼刘盈,便弯腰伏在他耳边温和说:“谢谢你,盈儿。我和红绡其实已经吃过了,快回帐睡觉吧,要不等你父王发现,事情可就麻烦了。”
刘盈擦干眼泪,抬眼望望云箩点了点头,转身跑回去了。
戚懿没有理会刘盈,只是站一旁看着一脸平静的云箩,心底却如打翻的五味瓶,弥漫着埋怨,恨意,嫉妒,酸楚和苦涩的味道。她怨,怨命运的悲戚和上天的不公,吝啬施舍一丝一毫的幸福,只将世间诸般痛苦,诸般磨难加于她身上。她恨,恨所有的人,为什么每个人如同魔鬼般可憎,处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又有谁能真心相待?而她对云箩,虽然掺杂着昔日的友情,但令她恨得难受,或者说是嫉妒的发狂。同样可悲的孤儿身世,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道路和处境,为何有那么多人都偏向于她,甚至连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也对她这么好。而自己呢,得到的又是什么?到最后像云箩所说,除了虚浮光鲜的表面实则只是一架空洞的,孤独的躯壳。想到这儿,戚懿心底酸酸的,像一股苦辣的酒水吟唱着凄凄冷调漫入心头。
“你既然对我这么气,这么恨,之前又为何要救我呢,难道我这副残躯还有可利用的价值吗?”云箩没有注意到戚懿神色的异样,冷冷问道。
未听到答复,云箩皱了下眉,抬眸却见戚懿缓缓步去的背影渐渐隐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