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云 ◎里想
一、梦境成真
这段日子，甘晓柠老是做些稀奇古怪的梦。这天，天还没亮，甘晓柠就醒了，她的第一句话是：“妈，叔叔死了，我看到他从楼上掉下来！”
这次，母亲愤怒了，正要训斥甘晓柠，“丁零”一声，电话铃响了。母亲就狠狠地横了她一眼，然后去接电话。而甘晓柠躺在床上发呆，脑海里反复出现叔叔摔下楼的一幕，是那样真切、悲惨，深深地印在她心里。
上高三了，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她总在半夜里做一些离奇的梦。在梦里，她和那个叫甄杰的男孩一起出去玩耍，最后，她总会见到一个奇怪的人，那人大约有四十岁，保养得很好，有一种极儒雅的气质……之后，在不知不觉间，她就醒过来了。
在昨天的梦里，她又在迷糊中被甄杰温柔地唤醒，一如既往地跟他出门，骑上摩托车，穿越小巷。然而，当摩托车开到七台住宅区后面时，一个极其沉闷的声音传入甘晓柠耳里，接着，她看到一个人影从楼上坠到地下。甄杰也把摩托车停下来了。
甘晓柠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不是叔叔家吗？
她对七台很熟悉，每次坐公交车上学，总会路过那里。她可以看到叔叔在五楼的家，有时候还看到叔叔在晾晒衣物。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和甄杰下了车，走近那个影子，于是甘晓柠就看到了她一生中最难以忘却的一幕：叔叔死在地上，七窍流血，面孔狰狞。她想叫，却叫不出来；想哭，却不知道哭什么，因为这是梦啊……
甘晓柠便慢慢地捂上脸，抽搐着……
这时候，“哐当”一声，电话筒摔到地上了。甘晓柠冲出房间，看到母亲脸色苍白地站在电话旁边，连忙过去扶着母亲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母亲颤抖着声音说：“晓柠，你、你叔叔死了，他真的死了……就在刚才……从楼上摔下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甘晓柠一惊，茫然地说道：“我看到的！”
那一刻，母亲看甘晓柠的神情，如见魑魅！
甘晓柠确实在梦中看到了叔叔的死亡，这让人难以置信。事实上，连她自己也不太相信。每一次做那样的梦，感觉都很真切而清晰，仿佛完全不是梦，而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每次醒来，她又会觉得疲惫不堪，睡眠不够。这影响到她的学习，上课老是打哈欠。
甘晓柠决定去看心理医生，就打电话预约了本市一所大学里一位叫冷峻杰的心理咨询师，据说冷医生在国内心理学界算得上是小有名气。
大约过了一个月，甘晓柠才接到冷医生的电话，说周日下午可以为她诊断。周日下午两点半，甘晓柠准时来到冷医生的办公室。
当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冷医生出现在她面前时，甘晓柠的嘴不由得张成了“O”形……难道又是在做梦？这面庞，是如此熟悉……甘晓柠分明地感到，冷医生直面她的那一刻，身体也颤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冷医生的声音非常温柔，富有磁性。
甘晓柠再一次被震动了。这声音太熟悉了，她好像听过很多次，就如这面庞一样让她觉得熟悉。她到底在哪里见过冷医生呢？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
甘晓柠就把自己的困惑讲出来：“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在做梦，还是一切都是真实的？如果是梦，可他怎么会每次都以相同的方式进入我梦里？”
冷医生仔细地询问了梦里的情况，比如男孩的名字，长相如何，甘晓柠是否喜欢他，跟他在一起是否快乐等。
谈话在治疗时间到后便结束了，甘晓柠觉得并无太大效果。但之后的好几天，她没有再做过那个有甄杰出现的怪梦。
生活渐渐平静下来。虽然甘晓柠仍会做梦，却再没做过那个让她困惑而备感真实的梦，不再梦到甄杰，不会醒来后感觉到累而拖着疲惫的躯体去上学了。
二、再入奇梦
周日，天气晴朗，空气清爽。甘晓柠想起看过心理医生后，精神好转了不少，就决定直接乘车到大学里向冷医生致谢。
到了那里，她在冷医生的办公室外听到一阵轻微的争执声。
冷医生说：“小杰，你听我说，真的不能再这样了。”
另一个声音好像是甄杰的，他说：“小舅，最后一次，好吗？也许在高考过后，我永远也看不到她了……”
冷医生说：“小杰，她现在已经恢复平稳了，你不要再打扰她了好吗？而且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忍心伤害她，让她在高考中受到打击而留下一生的遗憾吗？”
甄杰说：“小舅，最后一次，好不好？我求你了，我真的好想和她在一起……”
冷医生：“那……下周六行不？你们要补课吗？”
……
甘晓柠悄悄地逃出冷医生的候诊厅。她望了望天空，是如此晴朗，阳光照得她眼睛发痛。
“难道我又在做梦吗？”她问自己。
周六很快到了，甘晓柠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她在暗夜中看了看荧光手表，时针指向三点整，原来失眠的感觉是如此痛苦。
一阵轻微的开门声让甘晓柠大吃一惊。她心里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还是有小偷光临。她家的木门从来不反锁，母亲说：“这样的穷家，有什么值得偷的？防来防去，折腾得自己都累。”
但是，来的似乎不是小偷，甘晓柠感觉到一个身影慢慢向自己的房间靠近，脚步声轻得几乎没有，接着，就听到那熟悉而久违的温柔叫唤：“晓柠，晓柠……”
这是甄杰的声音！
然后，她闻到了一股醉人的香味，睁开眼，果然看到甄杰如魑魅般站在身边，一脸温柔。甄杰叫唤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顺从他，跟他走出了房门——和无数次梦境一样，穿过小巷，来到马路边，坐上他的摩托车。
他们又一次路过七台，甘晓柠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憔悴、迷茫地在那儿逛荡。她情不自禁地拉拉甄杰的衣袖，甄杰便停下来。他们藏到一棵树后。甘晓柠远远地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她母亲！
在寂静的夜晚，母亲的声音极其微弱，但还是句句入耳：“念国……念国……你就这样扔下我吗？念祖走了，你也这样离去，念国……”
念国是甘晓柠叔叔的名字，而念祖是她父亲。父亲在她14岁那年，出车祸走了！
甘晓柠万万没料到，在这个寂静的深夜里，她窥到了母亲一生的隐私——叔叔和母亲，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情感纠葛。
甘晓柠悄悄地咬了咬自己的手，疼！她坚定地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但她不能去惊动母亲，怕吓着了母亲。她想，母亲总会自己回家的，而她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果然，不一会儿，她就看到母亲朝回家的方向慢慢踱去……
甘晓柠继续跟着甄杰驰向远方。她不知道甄杰会带她去哪里，但她坚信，最后她一定会见到冷医生。
甄杰把车开到郊区的河边，牵着她的手，走上石坝，将一条毛巾垫在地上，让甘晓柠坐下来，然后开始说话，声音无限伤感：“晓柠，就要高考了，也许，以后我们再也无法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了……晓柠……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也许，这是最后一个夜晚……能和你一起看星星，我知足了……”
甄杰说了许多许多话，而甘晓柠始终不动声色。
一个小时后，甄杰带甘晓柠来到一个很大的别墅宅子。甘晓柠果然看到冷医生坐在那儿，甄杰伤感地向冷医生使了个眼色。
“我知道，我这不是在做梦，而是你们在捣鬼，是不是？”甘晓柠突然开腔，把甄杰和冷医生都吓了一跳，“不要骗我了，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到底有什么阴谋？我现在很清醒，我根本就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是不是？”
冷医生用他那温暖的声调消解她的暴怒：“晓柠，你是在做梦，梦里的一切，是如此的美好，有星星，有月亮，还有一个忧郁而一直深爱着你的男孩……”
在冷医生的劝解下，甘晓柠伴随着他那磁性的嗓音慢慢地睡去……
三、谁在梦中
醒来后，甘晓柠发现自己仍在床上，母亲已经来叫她起床了。甘晓柠突然问道：“妈，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出去了？”
母亲大吃一惊，矢口否认：
“你在胡说什么？”
甘晓柠说：“妈，你不要骗我了。我亲眼看到，你去了七台。你哭了，还叫着叔叔的名字。”
刹那间，母亲的脸惨白惨白：“你这孩子，到底怎么了？你什么都看得到，你是不是我的晓柠……”
平静下来，母亲还是承认了，她讲述了一段甘晓柠永远也想不到的往事。甘晓柠的母亲和她叔叔甘念国，曾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恋人。但是，她父亲在见到母亲的那一刻，也爱上了母亲，并想方设法，横刀夺爱，将她从甘念国的身边抢了过来。甘念国深爱着晓柠的母亲，终身不婚。
母亲告诉晓柠，念国等了她很多年，一直期盼着自己的亲哥哥死于非命，以便他爱的人能回到自己身边。后来，念祖果真死于车祸，但十几年来与念祖建立了深厚感情的母亲，不愿意在丈夫死后跟小叔——应该说是昔日恋人，重温恋情。
母亲后来从念国的遗书中得知，四年前丈夫的死亡，竟是由小叔一手导演的，为的是让甘晓柠的母亲重新回到他身边来。四年了，他承受不了良心的折磨和无尽的空等，最终走上了自我了结的路！
甘晓柠看着母亲，眼眶不知不觉地湿了，原来，在母亲心里，竟隐藏着这样一段苦涩的恋情。她又想到了叔叔，他是那样孤独、忧郁，寂寞地守望了母亲一生。在那个深夜里，是否有什么触动了他，让他彻底未眠，最终纵身一跳？
甘晓柠想，这些事，可以慢慢去追溯和了解，而目前更急迫要解开的结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扑朔迷离的一切。
当甘晓柠在非约定时间出现在冷医生面前时，把冷医生吓了一跳。他半晌才调整好心态，堆出笑容问道：“晓柠，你怎么突然来了？”
甘晓柠一字一顿地说：“告诉我，甄杰和你是什么关系？”
“什么？甄杰，他不是你梦里出现的那个男孩吗？能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已经知道了一切，他是你外甥，对不对？”甘晓柠不留情面地说出来，“其实我并不是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实地发生的，他是带了迷香还是药？还是本身也跟你学会了一些催眠术？冷医生，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有什么目的？为什么偏偏找上我……”
冷医生定定地看着她，温和地开口了：“你说对了，一切如你想象的那样，甄杰偷配了你家的钥匙，半夜去你家里，用药将你迷住，然后带你出去。虽然，后来你会清醒，但主观上你会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最后又让我将你催眠，再送你回家……”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甘晓柠气得脸色涨红。
“因为爱，我不忍心看着一个为了爱情憔悴的孩子，成天茶饭不思，只惦记着一个女孩。小杰是我大姐唯一的儿子，他并不是一个坏男孩。他爱你已经爱到了骨髓里，可他内向而胆小，不敢表白，也许表白了你也不一定会接受。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总是渴望能和你在一起看星星……”
甘晓柠惊呆了，泪水不知不觉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脑里浮现出甄杰那俊气的面容。这男孩对她的爱，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啊？
她又想到了叔叔，那也是一个痴情的男人。但他的爱，沉重得毁了亲兄弟和自己。如果自己继续留在这个城市，甄杰对她的爱，将来是否也会上演一幕更惨重的悲剧呢？
甘晓柠提出要转到外地读书，母亲欣然同意了。这个城市，除了伤痛的回忆，还有什么呢？
母女俩坐上火车的那一刻，甘晓柠想，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再见到甄杰了，但这个男孩的脸，将一辈子印在她心里，如同叔叔印在母亲的心里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