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起因很简单。就在那个上午,孙贝贝的胳膊超线了,其实超线也没啥大不了,不就胳膊移到邻座的桌子上了吗,挪回来就得了,又不是越过了邻国的军事禁区,要被对方一枪毙掉。孙贝贝现在不是坐在军事禁区旁边,是坐在张优才旁边,张优才不是什么邻国的敌人,但张优才和孙贝贝是一对水火不容的同桌。他们只要一碰到对方,就像火柴碰到火柴盒,一划就燃。这么一说,超线的事情就变得不简单了。
现在,孙贝贝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了张优才的桌子。孙贝贝的胳膊就伸过去那么一点点,大概也就两三厘米的样子,而且孙贝贝还全然不知,她还在和前面的王吉说话。张优才却一眼瞥见了,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这个孙贝贝,铁嘴钢牙,得理不饶人的孙贝贝,终于触到禁区了。
张优才心里一阵欢快,他抓起文具盒里的红笔就在孙贝贝的手背上画了一道长长的痕迹。孙贝贝当即叫起来,好端端的你干吗画我?
你超线了。张优才说得很平静很理直气壮。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超线的?孙贝贝问。
张优才说,我左眼,右眼,单眼,复眼都看见你超线了。我们没想到张优才还有单眼与复眼。
但还没等他说完,孙贝贝的胳膊伴随着她的问话,又一次习惯性超线了。
张优才拿起笔立即在她的手背上又画了一道红线。这下,孙贝贝生气了。孙贝贝说,我就偏超线,你以前还超了五六回线呢!我今天就全超回来!说着,她的胳膊又一次伸过去,当然她的手背上又出现了一道红笔的印痕。她不管,她伸得越来越快,手背上红笔的痕迹也越来越多。几分钟后,孙贝贝的手背像织了一张红色的渔网,密密麻麻,惨不忍睹。
孙贝贝“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钱老师刚从教室门前的走廊上走过,孙贝贝的哭声一下子将钱老师引进了教室。钱老师进来看了看孙贝贝的手,跟张优才说,芝麻大的事,还用红笔去画女生的手,你是在丢男生的脸。
张优才却不觉得自己理亏,张优才说是她先超线的,谁让她超线啊。
钱老师说,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把胳膊伸出来,我让你超二十次线。
张优才就将胳膊往孙贝贝的桌子伸了二十次。就像学校电视里在播放广播操的录像,放到伸展运动那一节突然卡带了一样,他的胳膊机械地伸啊伸,伸了二十下。
这个动作让很多人哈哈大笑,钱老师的脸上却硬生生地一点笑意都没有。钱老师问张优才,你现在超线超够了吧?
张优才点点头,超够了。那好,你现在把孙贝贝的手拿去洗干净,让她的手恢复原样。
老师,我的手怎么让他拿去呀?孙贝贝有点慌。
笨蛋,你跟着他到洗手池去就行了。
张优才领着孙贝贝到洗手池去了,这真叫不是冤家不聚首啊。
我们班很多人都探出头去,像无数枝红杏出墙来。我们想看看张优才如何将孙贝贝的手洗干净。张优才抓着孙贝贝的手,像洗一条滑溜溜的泥鳅,像洗一只会咬人的螃蟹,无比尴尬无比难堪。
过了几分钟他们两人回来了。钱老师坐在张优才的座位上等,钱老师要验了货才肯走。
孙贝贝伸出手,手背上还有红红的笔迹。但孙贝贝连连摆手,不要洗了,不要洗了,已经很干净了,再洗下去,我手上的皮要洗掉了。
孙贝贝和张优才的争端就这么结束了,但张优才和王起航的争端又开始了。无风不起浪,还是那个超线事件引发的。
孙贝贝超线本来跟王起航是一点干系也没有的。但王起航觉得张优才为孙贝贝洗手的事实在太好笑了,他没忍住笑。他没忍住笑,他就自个儿笑呗,但许多时候,碰到一件好笑的事,自个儿笑是很没意思的,非得大家一起笑出来才好。王起航就一边笑一边说,张优才在给女人洗手,他居然给女人洗手,他洗手的样子你们看见了?真是好笑啊。
王起航不但当着我们的面笑,还当着张优才的面边笑边说。那时,张优才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羞耻”里,他盯着王起航,希望王起航立刻收起脸上的笑。
遗憾的是,王起航丝毫没有察觉出张优才眼睛里的火花,没有看到他脸上写着的警告,他的笑还是不负责任地摊在脸上。直到张优才从座位上冲过来,一下子将哈哈大笑的王起航推倒在地,他的笑才来得及收起来,他也才意识到“强敌”当前,有了还手的意识。
那天,张优才和王起航在教室里狠狠地打了一架,他们至少推倒了两张课桌,三把椅子。这些桌椅后来都被扶了起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但张优才和王起航的脸上却挂彩了。张优才的右脸出现了一块很大的瘀青,王起航的脸上、脖子上,有好几处破了,留下几条长长的抓痕。
后来,按照惯例,张优才和王起航都去了谢老师办公室,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教育和“惩罚”。
事情应该这样就完了。但第二天,张优才的老爸老妈爷爷奶奶都气势汹汹地到了学校。我刚去办公室补交作业,就看到张优才的老爸老妈爷爷奶奶像一队士兵一样整齐地站在谢老师面前。我听到张优才的老爸很愤慨,学生之间怎么可以这样打?你看,我们优才的脖子,到处是伤!
张优才的老爸一愤慨,他的老妈,他的爷爷奶奶也跟着愤慨起来,他们一道应和着张优才的老爸,他们的声音嗡嗡嗡的,像一群蜜蜂在大合唱。
谢老师给他们解释了很长时间,谢老师说孩子间打架是难免的;谢老师说张优才平时倒是一个不太会跟人起争端的孩子;谢老师说我也批评过王起航了,他们都互相认错,握手言和了。
谢老师说了很多很多,但张优才的老爸老妈爷爷奶奶还是很愤慨,他们还是觉得张优才脸上那几道血痕让他们心里过不去。不过他们在谢老师面前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愤慨,只是说,让张优才明天再和他打一架吧,打不过活该,打伤了也活该。
谢老师说,做父母的不能这样教育孩子,学校不是摆擂台的地方,何况王起航的脸上也有伤啊!
后来,谢老师将张优才的老爸老妈爷爷奶奶都送走了,走之前,谢老师又说孩子们的事情老师会解决的,让大人不要激动。
但是,张优才的一家人还是很激动,他们就像一个愤怒的打了败仗的小分队一样在张优才老爸的带领下撤离了。
第三天一大早,张优才走进教室,就冲到王起航的座位上,将王起航的文具盒一下子都扫到地上,王起航的文具撒了一地。王起航这一次并没有说什么,脸上也没有挂着笑,就这样被突然袭击了。
王起航还没回过神来,张优才就一拳打到了他的胸口。张优才说,我们再打一架。
这时候王起航终于明白过来了,他离开座位,像一头发怒的狮子,进入了搏斗状态。
张优才和王起航又打了一架,这一次他们没有把课桌椅子打翻在地,只是各自的脸上又都留下了新伤,张优才更加严重,不但脖子上添了新的抓痕,而且眼角也有了一块很大的瘀青,像一只假冒的大熊猫。
谢老师一进教室就看见张优才眼角的伤,她很快将张优才和王起航叫到教室门口。谢老师发了一顿火,她满脸通红,指着张优才说,你爸爸将学校当成了擂台了!同学之间的事情昨天就可了结的,他非要让你打出个你死我活来。你爸爸主意这么大,以后你的事情谢老师再也不管了,让你爸爸妈妈来当你的班主任吧。
但谢老师并没有不管张优才。又过了一天,王起航拎着一个水果篮来学校了。他把水果篮放在张优才的桌子上,扔下一句话就撤了——我爸让拿来的!
这让张优才很惊诧,也让我们很惊诧,我们觉得这一天应该是王起航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列队去找谢老师才对。怎么……
事情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戏剧性的转变。原来王起航爸爸发觉王起航脸上又多了个伤疤,就知道王起航在学校里又和人打架了。他老爸也知道王起航伤到别人了,就让他拎一篮水果向对方同学道歉。
后来,谢老师打电话给张优才的父母,他们把王起航家拎来的这一篮水果带走了,但他们都显得很尴尬,他们恨不得插上翅膀飞离我们学校。
正如谢老师说的,在这件事情上,王起航爸爸显示出了宽容和大度,王起航也显示出了宽容和大度,有时候以退为进,那才是真正强大和有风度的表现。
不过,张优才的老爸似乎也从这件事上得到了一丝启发,他一定也明白了,学校不是擂台,人与人之间不是非要打得你死我活的。不然几天后,王起航的课桌上就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一箱“未来星”牛奶和一封道歉信。当然,这封信是张优才写来的。当然,在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可以想象张优才的老爸老妈一定跟他一起趴在写字台上,字斟句酌,否则这封道歉信不会写得这么感人。
谢老师让王起航将这封信在教室里公开朗读,张优才的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