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她再也没有回到敖信身边的机会。
之前哪怕再绝望,心底依然残存着最后的一丝幻想。也许某一天,敖信会在东海举行海市,而她则借着海市,站在人山人海里远远地再看他最后一眼。如今,就连这个幻想也破灭了。
她不过是想去贺兰山外,去采摘一朵不出世的黑色莲花,送给敖信做新婚贺礼。
如今却连她自己最可珍贵的,都丢失了。
再去想起曾经的种种,幻灭如水中泡沫。一切荒谬的可笑。小桃哭了这一会儿,滚落满床珍珠,一粒粒,晶莹温润。就在距离这条暗沉不见底的黄河上方,在人来人往的凡间,突然有人在街道上捡到了一粒小拇指盖大小的鲛珠。那人欣喜若狂,捡起珠子,飞奔在暴雨骤歇空无一人的深巷。
不久,更多小拇指大小的鲛珠粒,滚落在深夜无人的街头巷陌。
一城的珍珠泪。
倾国。
倾城。
“你哭啥哭!”闵城外,不知名的黄河底,野龙暴跳如雷,凶恶地瞪着被他绑在铁床上的这尾火红色鲛女。
硕大的雕花铁床,冰冷的黑色。鲛女小桃赤身躺在床上,双手被黑色铁链铐住。她哭泣着拍动鱼尾,口中绝望地哀告道,“求你……求求你,不要……”
野龙狞笑着,摸了一把小桃滑腻不留手的脸颊,凑近去笑道,“鲛人的精元,除了龙宫,实在是难得一遇阿!你以为爷爷我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凑近去,用舌尖搅拌小桃口腔,探入她喉管内。
小桃说不出话来,呜呜哭泣。
大把大把的鲛人泪,滚落在闵城这条不知名的黄河之底。
野龙在她体内找到了那粒火红色的鲛人珠,欣喜若狂,立刻用舌尖卷住那粒精元珠子,带到小桃体外。冷不丁小桃突然上下齿合并,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呜!”野龙吃痛,险些将那粒珠子重新掉落,滚回小桃体内。
他连忙退了出来,舌筋已经被小桃咬破,丝丝缕缕地渗出青黑色龙血。
啪!
他恶狠狠扇了小桃一个耳光。
小桃绝望地瞪着他,唇角仍有残余的青黑色血液缓缓地流了下来。
野龙小心翼翼地取出那粒珠子,放在指尖内仔细瞧了一瞧,冷笑道,“看在这粒珠子的份上,爷爷我今天就饶了你!”他舌尖破了,说话有些含混不清。
火红色鱼尾在铁床上拍打。
啪嗒!
啪嗒!
“怎么,还不死心?”野龙临走前,又看了眼铁床上动弹不得的赤身鲛女,狞笑了一声。“你放心,现在没了这粒珠子,你对爷爷我来说就是个废物!我迟早会炖了你做点心,唔,油脂么,倒是可以点亮这一座宫殿。哈哈哈哈!”他长笑着走了出去。
宽大的宫殿,见不到另一个生灵。
小桃在铁床上,全身一丝不挂,痛苦地流下了眼泪。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光线照亮了大唐极北的这座荒漠边城,与西夏国临近的地方,有人捡到了一粒鲛珠,喜极而泣。随后是第二粒,第三粒。一粒足以值上千金的鲛人泪,此刻突然变得不值钱一般,整座边城都在哄抢。不知道从哪里,流落来如此多的珍珠。每一粒都饱满圆润,有成年人小拇指盖粗细,光华夺目,显然是初生成的。
有人开始猜测,是有一只传说中的鲛人被贬凡尘,在人间不得回宫,所以留下了如此多的眼泪。
也有人怀疑,恐怕是一只身份高贵的鲛人,在这荒漠的凡尘,受尽委屈而死去。临死前不甘地哭泣。
众说纷纭。
这个消息最终轰动了西夏王城,从民间搜罗来的一盘鲛人泪,呈现在王宫内。西夏王坐在装饰华丽的高椅上,低头仔细端详盘中这数十粒珠子,皱眉道,“难道,这世间当真有鲛人的存在?”
侍卫们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口中说道,“王,看来是真的,民间人心惶惶,都说如果有鲛人在西夏境内死去,怕龙宫会有所动作。”
西夏王愁眉苦脸道,“又不是本王要害它!死在哪里不好,非得落在我西夏。再过去十里路,就是大唐的边境了。若死在大唐,那大唐人烟鼎盛人才济济,必定是有对策的。如今可如何是好?”
“王,”敬献鲛珠的商人身穿朱红色袍子,跪在地面小心翼翼地说道,“闵城当地在发现这些珠子的清早,天气骤然转冷,原本已经是春末了,按照往年应该树枝就快抽芽,但是……”
“但是怎么了?”西夏王宽阔的眉心间皱成了一个川字,不耐烦打断他的话。
“禀陛下,但是此刻闵城却突然下雪了。雪下的非常大。气温骤降。当地人重新又穿起了皮袄子,冻的躲在家里,关闭门窗。常年不见底的黄河居然结了冰。当地人都流传说,这是有一只鲛人死去的征兆。”
西夏王眉间那个川字变得更加深沉了。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陷入椅背中,久久不语。
他决定写信给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唐帝王。
十天后,在信纸的那一头,大唐帝王正眉花眼笑地与众臣子们讨论起一件趣闻。据说龙宫东海的太子要娶亲,所以沿着东海的方圆三百里都正在聚集大量商贩,从四面八方来的各色人等,兜售着采自南海的鲸鱼油脂、北海人鱼公主的雕像画册、西海各色奇珍异宝,大量的香料、木头、珠花、首饰、珊瑚、绸缎、鲛绡、古玩字画突然之间都冒了出来,仿佛天下间所有的珍玩都齐聚在东海,俨然是传说中的东海海市派头。
“据说,三百年前,东海也曾经有过类似的场面。民间都流传说是东海的老龙王在娶新媳妇儿。”东阁故老夏明谋侃侃而谈,老而倜傥,眸子半睁半闭,拈须轻轻笑道。他是前朝的宰相,今上也常常请他来宫中说些旧年趣事,家中三子,除了最年幼的夏蕤不成器,流落在民间以外,其余两位也分别在朝中高居要职。四个女婿更是青年才俊,在这个盛世大放异彩。
唐朝皇帝也笑了笑,随口问道,“不知道,朕是否也有荣幸去那东海观礼呢?”
“陛下乃人间帝王,怎可轻易踏入险地!”夏明谋忙开口阻止。
“朕只是随口说说。“年轻的大唐皇帝仰头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信使送来西夏皇帝的亲笔信。
大太监高公公接过信,用银簪子剔开朱漆封口,仔细看完了信,随后附耳到皇帝身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居然真的有鲛人出现在西夏?”年轻的大唐皇帝挑眉,诧异地大声说道。双目陡然放出明亮的光芒。威严不可直视。
“什么?”几位老臣子正坐在下首小凳子上陪皇帝唠山海经旧闻,刚才见信使送来西夏的信件,还不以为意。西夏一向对大唐忠心耿耿,称臣供奉,偶尔有些问候的叙旧信件送来,或与这位年轻好奇的皇帝聊聊闲话。但没想到,这封信里说的居然是鲛人这类无稽之谈。以两位君王的帝尊,居然如此严肃认真地谈到了这个话题,意义非同小可。几位老臣一时间都是面面相觑,相顾失色。
年轻的大唐皇帝也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
席间一时无人敢说话。
“越来越有趣了啊!”年轻的大唐皇帝骤然双目明亮,兴致勃勃道,“东海的龙太子要娶亲,然后西夏境内就有一只鲛人死去。难道,东海当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不成?”
风吹花落,满地都是残红。年轻的大唐皇帝脸上有一抹异色。
同样的粉红色花瓣落满了长安城处处角落。风吹到朱雀大街,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静悄悄流传着一些无稽的流言。鱼贩子小郭哥每天都提着品类不同的鱼,喜滋滋地送入悬桥巷尾的一家小馆子内。七月曼童馆内,那对整天醉醺醺懒洋洋的主仆正在廊下逗弄一只白鹦鹉。
小郭哥将两桶颜色金灿灿的鱼放在廊下,施了个礼,笑嘻嘻说道,“今儿又捞到了几只奇怪的鱼,不知道什么品种,看起来挺稀罕的,所以,小的就直接提来夏大爷馆子里了。”
青瓦瞥了一眼鱼桶,随手从怀里扔出一小锭碎银子,懒洋洋道,“干的不错!这鱼我们要了。明儿要是有这样稀罕的鱼,也送来我们馆子里啊!”
“好叻!”小郭哥接过银子,喜笑颜开道,“小的先告辞!明儿再来讨赏钱。”
“这是给你的买鱼钱。”夏蕤懒洋洋地笼起袖子,俊俏的脸上仍睡眼惺忪。他从铁丝鸟笼那里收回目光,瞥了眼鱼桶,诧异道,“连金丝都出现了,难道,东海选太子妃的日子已经近了吗?”
“算起日子,也差不多了吧!”青瓦掐指算了算日子,若有所思道,“奇怪,看来太子敖信是当真要做新郎官了!”
“哦?洞房花烛夜嘛,”夏蕤笑笑地说了半句话,随后沉吟道,“原来,他毕竟,是要结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