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27日傍晚,唐山地委党校。
我作为一名插队知青的典型,在那里参加一个培训班。那时,政治运动的影响,给任何事情都带来很大的不确定性。三十天的培训,明天是最后一天,可我却还没有弄清楚,究竟这是一个什么培训班。
吃完晚饭我趴在宿舍的条桌上苦思冥想。入夜并没带来一丝凉意,天阴得凝重,气压很低。宿舍里没有一丝儿风,酷热难熬。我脑子里很乱,明天上午是这个短训班的学习汇报会,班主任指定我发言,讲一讲学理论的心得和体会。讲什么,我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我发言。转眼间天已将近午夜时分,仍然没有一丝风,更没有一点凉意。
我到自来水管下冲了一下脚,水却格外地凉,我干脆脱下背心当毛巾,洗了个痛快!边洗我边纳闷儿,天这么热,水怎么这么凉呢?
起身一进宿舍,冲凉所带来的爽意全都消失了,人立刻就像进了蒸笼一样。躺在床上,汗水一会儿就洇湿了床单,再加上对明天发言的迷茫,我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悄然来到了操场上。
此时大概已有凌晨两点了,我抬头望天,天空灰蒙蒙的,没有星光,也看不到月亮,虽然没有前夜阴得那么凝重,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黑黄交织、天地合一的浑沌。
我倚在露天主席台前的一根孤零零的灯杆下,脑子里一直在想班主任老师交给我的任务。明天的会上我该讲些什么?我真地不知道应该讲些什么。
虽然是盛夏,后半夜的气温还是降下来一些。依然没有风,四下里又特别地静。同学们酣睡了,学校沉静了,我的周围一片静谧。
我慢慢地踱起了步。
这里是学校的中心广场,全校的集合、出操、大会都在这里进行。学校很大,我估摸着有一百多亩地。生活区和办公区都在前边,广场的后边是成排的教室,听说学校占的是唐山市原来的看守所的房子,我觉得也像,它虽然也是平房,但和一般的平房不一样。房子很高,高到站在条桌上扬起手还摸不到房顶;房子的墙很厚,厚到了屋子中间的隔山墙都有一砖半厚;房子的檩密,密到了六排椽子七条檩,比我们青年点的平房多出了两排椽子两条檩;房子的门窗怪,怪到了不管是门还是窗,都钉着粗粗的铁栏杆。
学校离闹市区还很远,坐落在南刘屯,再南边就是郊区的女织寨公社。西边紧靠着岳各庄,在岳各庄的东南,有一处部队营房,当地的人们都习惯叫它兵营。学校的东边临着唐丰路,丰就是丰南,学校就在唐山和丰南之间。
一个人在这空旷寂静的夜空下游荡,我感到很惬意,好长时间我没有这么闲过了。去年我刚满十八岁,高中毕业就喊着“我们都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口号,怀着“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激情,戴着大红花,坐着双套马车,义无返顾地去了农村。三个月后我竟然被选为一个有好几百口子人的生产队的队长。其实我什么也不懂。农活,我才干了三个月,队里有十年几十年的老把式,跟他们比,我简直就是一个“生个子”;乡里乡亲,我完全是一个外来人,全队里三大姓,没有一家姓李,人家都说我是桃树枝上结杏子——“个别姓”。可是大家伙就是看中了这两点。“生个子”干活不惜力,不怕苦,多累多苦的活我都抢着干。而且农活的技艺也是干出来的,头回生,两回熟,只要留心老把式的手法,不愁学不会。“个别姓”对于队里的社员们来说就更好了,和哪一姓都没有亲情,办事公平没私心。再加上只有一个人,没有家口的拖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就不担心贪啊占的了。所以,大家伙一起哄,就选了我。
这可就苦了我了,我要强,干什么就想干好什么,十几岁稚嫩的肩膀挑着几百人吃喝拉撒睡的担子会有多么沉重。但我还是挺住了。很快就赢得了大家伙的认可。回想起来,社员们对队长的要求也并不高,只要你办事公道,不贪不占、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就行。有一次,为了和老天爷较劲儿,抢收抢打麦子,我连续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午夜回队里拿东西,路过村边的小树林,迷迷蒙蒙地怎么也走不了了,不知不觉就倒下睡去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了,我瞪大了眼睛四处观看,竟然是在一片坟墓里。
这是一处烈士墓。抗美援朝的烈士长眠于此。他们有四川籍的、安徽籍的、江西籍的,还有东北籍的,他们是从朝鲜战场上负伤下来,在一个后方医院救治无效牺牲的。说起来也怪,我平时最忌讳墓地之类的地方,可是在那个累极了的晚上,在烈士墓前我居然睡得是那样地塌实。到第二天我和队里的能人刘大伯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说我是遇到了“鬼打墙”,我笑了,因为我最知道这其中的奥妙。
忽然,我好像感到了沉闷的空气中有几点雨意,抬头看天,在漆黑的天穹上,一片接一片地,一道接一道地闪现着银亮亮的弧光。
我的第一反应是哪里在电焊,是电焊的弧光映亮了天际。可我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怎么漫天都闪?怎么此起彼伏而不间断?哦,要下雨了。不对,这有点蹊跷,怎么只有电闪没有雷鸣?我伸直了耳朵细细地听,似乎听到了低沉的、似有似无的、呼隆隆的声音。我还是认准了是闪电骤起,风雨欲来!我急急忙忙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讲什么?就讲一讲自己的学习体会,把小组讨论的发言再说一边吧。
带着心中有底的快意,也有快速躲雨的心情,我急忙回到了宿舍,轻手轻脚地上了床,也许是天太晚我太困了,也许在空气中的确是有了一些凉意,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我的梦,是一个恋家的梦:好一个艳阳天,我和我的社员们在繁忙的劳作之中。万里长天,晴空碧蓝。太阳就像巨大的银盘,高悬穹顶,把热辣辣亮闪闪的光芒撒遍了广袤的田野,照耀着熟透了的麦子,微风袭来,涟漪荡漾,就像金黄的海洋。
农民,最大的快乐就是收获,6月下旬,就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快乐的季节,也是最劳累的季节。那时候,我们公社里流行的口号是“流大汗,拼命干,早起四点半,晚上打夜战,一天要顶两天半!”是的,从6月23开镰,十几天的工夫,金灿灿的麦粒就堆上了房。我们那一带是习惯于在房顶上晒麦的。
滚圆的麦粒,不薄不厚地摊在平平的房顶上,用光着的脚,在滑溜溜的麦层里划着通风沟,再看着远处忙碌的景象,听着打麦场上隆隆的机器声,心里特别舒畅。
哎,怎么要下雨了,真是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一时间,我感到暴风骤雨马上就要来了。我非常着急,可是四下里一看,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木锨,也没有苫布。怎么办,我飞一样跳下了房子,在狂风和闪电中冲向大队部。
我冲进了队部,抓起了麦克风喊人,一点声音都没有,真急死了。
突然,一阵“呼隆咔嚓”的巨大响声,把我从睡梦中拉了回来,朦胧中我马上感到大地在剧烈地震荡,先是垂直地踊动,大地在弹跳,我觉得被一种奇异的力量颠起来,又沉下去。然后是横向大幅度猛烈摇摆,像大海的巨浪。我立刻又觉着是被人抻过来推过去。
我猛地睁开了眼,尘土扑面而落,房顶和墙壁在龟裂,回响在巨大空间的隆隆声和充斥在屋内的断裂声胶着在一起。我感到极度的恐惧,本能地坐了起来,也就在这一刹那,粗大的房梁带着沉重的房顶呼啸而落,房梁的中间部位,重重地砸在正熟睡在宿舍中间长条桌上的一个学员身上,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学员,还不满二十岁,由于昨晚天太热,他不愿意睡角落里的床,就抻了一条床单,躺到了我们平时围着学习的大长条桌上,却第一个被房梁砸着,一股热呼呼的东西喷溅了我一身一脸。我意识到我旁边的同学一挺身冲向了窗子,手指粗的铁栏杆和随之倒下来的厚厚的砖墙又使他倒了下来。随着桌子和玻璃的破碎声,房梁的一头砸向了我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我,终于清醒了,我意识到这不是梦,这是现实,是残酷而真切的现实!
人们都说最大的恐怖莫过于死亡,我真正觉察到了死亡的威胁,我已经没有了思想,只有求生的下意识让我在危急之中拧了一下上身,只在这一拧身躲避的瞬间,房梁,檩子,椽子,灰土劈头盖脸向我砸来,顿时巨大的重力死死地压在了我的胯骨上,我身下的床铺承受不了这么大的重量,咔嚓一声垮了下来,我身上所有的重物又随着床铺的塌落第二次砸在我的身上。
我感到体内有什么似乎被切断了,全身的血液倏地上涌,继而回落到腹部就再也不往下走了,好像聚集在我腹部,引起了剧烈的涨痛。与此同时,我又感到头顶上一阵剧痛,热乎乎的鲜血淌过了面颊,我的眼睛里充满了血光和金星,刹时,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使我陷入了极为痛苦的昏眩之中。
瞬间过后,大地停止了震颤,天空逝去了轰鸣,周围的世界就像凝固了一样:寂静,可怕的寂静,死一样的寂静,给我的感觉,就是一根针掉在水泥地上所发出的声音,也会听得清楚,大动大静,这才是真正的反差呀!
我终于清醒过来,合着眼,是血红,使劲抖抖脸上的尘土,睁开眼,又是一片漆黑。真黑呀,伸手不见五指。我摇摇头,还能动,索性使劲摇了摇,头上还有一块空间,是我下意识一拧身的动作救了我,使我没有在睡梦中失去生命。
我第一反应是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战争?核战争?还是地震?因为当时的“反帝”“反修”营造了一种浓厚的战争氛围,特别是20世纪60年代末那场发生在珍宝岛的反击战,既锻造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英雄,也强化了和修正主义誓不两立的同仇敌忾,那时候,全民皆兵,随时准备抗击“苏修”的侵略战争,难道战争真的来了吗?不是,没有火药味,没有强光刺激,也没有战争题材的作品中所描写的大战过后战场上的稀稀落落的枪声和间或传来的爆炸声。这不像是战争,更不像是核战争。我明白了,是地震!天哪,这是多么强烈的地震啊!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家乡经历过的一次最大的地震是在1966年,后来才知道那是邢台地震的余波。
那是一个夏天的中午,我去城西的小沙河钓鱼回来,刚刚走进西大街,就看到一条古旧街廊里的拉线在抖动,我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天,天上既没有风,也没有云,我觉得很纳闷,就在这时,我突然觉着我的腿不听自己的使唤,身子发飘。接下来就感到了路在扯动,不远处的瓦房上,烟囱哗啦啦地倒了下来。可能是年龄小,倒塌的建筑物离着又远,所以当时我并没有觉着害怕,甚至没有改变行走的速度和姿态。事后每每谈论起来,我还以我亲眼所见和亲身感受而感到自豪。这次,我怕了,太可怕了。我似乎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感到了毁灭的来临。
这时,我听到了痛苦的呻吟声和艰难的呼救声,低沉、微弱,像从遥远的地方或者是地层深处传来。我想,这个世界终于复苏了,不管是在喊什么,也不管是多么凄楚和哀痛,我终于又听到了人声!有人还活着!我还活着!我要活着!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我又吃力地睁开了被血糊住的眼睛,在头的上方,我发现了一丝光亮,借着这丝光亮,我看到我的腰胯以下被房梁灰顶杂物着着实实地埋住,而且已经失去了知觉,那根塌下来的又粗又大的房梁,在床上砸了我一下后又压断了床板,再次压到了我的身上,我的腰胯以下承受着巨大的重负。多亏了从梦中惊醒时的那一瞬间,我下意识地斜身半坐了起来,使我在千钧一发之际上身和头部躲开了那条巨大的房梁,不然那条已经夺走了一个学员生命的房梁毫无疑问也会使我厄运难逃。我的左手被床板和椽子夹住,丝毫动不得。头被一块尖利的灰顶碎块砸破,虽然还嵌在头皮上,但却没有了疼痛的感觉。我感到我的右手还能动,还有一个空间,原来,几块巨大的房顶灰片在塌落时形成了一个三角堆积,给我的头顶上留了一点点空间,三角堆积的顶部,留有一个比拳头还小的洞。我明白了,洞是由砸在我头上的碎灰块造成的,光是从这个洞透进来的。这个空间,给我创造了生的可能,这丝光亮,使我看到了活的希望!
我的意识告诉我,我坚持不了多久,但是,我是多么希望我能活下去呀,我才19岁呀!这时,我听到了远处的嘈杂声和近处的走动声。我竭尽全力地喊了两声:“我还活着!……”没人应声,我的声音太小,或者根本就没有发出声音。
我确实感到有人在深深埋住我的废墟上行走,我恨不得把头冲出去,毫无意义,外边的人,根本就没有听见我的呼声。但是我并没有绝望,我在想我怎样才能让外边的人发现我的存在,发现我还活着。喊,是不管用的,我已经难以发声,因为我已经呼吸困难,腹部的挤压和胸部的沉闷已经使我难以透气,我感觉到我的头在不断地涨大,越来越大,就像要炸裂了一样。再说深埋中的我,即使还能发出声音,外边没有人又有什么用呢?大震刚刚过去,绝大多数人都被埋在了废墟瓦砾之中,又有谁能来救我呢?动?喊都不能,又怎么能动?我的腰部以下已经没有知觉了,左手压在了身子底下,拔不出来。我的头也只能在很小的空间中转动,而且,稍稍一动,就会有土块碎灰渣流下来填充转动留出来的空隙,给我带来更大的危险。
我感到了我右手还有知觉,没有被重物砸坏,我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胳臂,慢慢地扬起了手,顺着头顶上的那丝亮光,轻轻地去抠那个洞。泥土唰唰地顺着我的胳臂落下来,撒在我的脸上,眯在我的眼里。我躲不开,索性合上眼。心里默默地祈祷着:洞大一点,再大一点,顶别塌下来,千万别塌下来。
我不敢大动,也不能大动,我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我的手上,撕开苇扒再去抠挖房土,然后就是灰片了。我感到有东西滴在了我的脸上,是血珠,是我已经被灰片瓦砾磨破的手指流出的鲜血。一开始我并不觉得疼痛,一心一意想抠大这个洞,虽然小心翼翼,却是竭尽全力。可是看见了血,马上就感到了难以忍受的剧痛。十指连心呐!
我认真地看了一下我的手,除了大拇指以外的四个指头全都破了,中指和食指的指肚,已经血肉模糊,指甲盖也张口子了,只要再一接触灰片,就像针扎的一样。我想停下来,不,不能,挖大这个洞,是我惟一的希望,即使只是一丝一毫的可能,我也绝不放弃!
大了,我的手似乎能够塞进这个洞。不能再大了,我真想挖下去,再挖下去,把土拨开,把灰片拨开,让光亮洒下来,把蓝天抓进来。那就好了,我就可以暴露在地面上了,我就可以尽情地呼吸了,救人的人就可以看到我了,我也就能活了!但是,我已经筋疲力尽了。我的呼吸已经极度困难,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终于在我感到死神就要降临的时候,用力把右手挤出了洞外,尖利的灰渣又划破了我的手背,血一滴一滴地掠过我的脸颊,慢慢地,我感到满眼都是血色,在血色之中,失去了自我。
这是一次对于生死临界点的真实体验,在冥冥之中到处是一片黑暗,我觉得自己在飘,又觉得四周都是屏壁禁锢,更多的感觉似乎是在低矮潮湿的窄洞里艰难行走,变化莫测的洞壁不时地卡住自己的身躯,回不来又过不去,压抑得喘不上气来。我又感到我的周围是一片又一片的火。眼前是火,所有的影像都是透过火才看得到的,火的房屋,火的土地,火的街衢。我置身于火中,没有火焰的舔噬,却有灼烧的刺痛。我在艰难地行走,心中充满了渴望,但是又搞不清渴望什么。我向所有的路人伸手,却不知道要什么,他们也不理不睬,无动于衷,但是他们和我一样,在向着一个方向行走,像我一样似乎也在飘。间或我又感到自己身处一个四面环山的山涧中,大山黑黝黝地倒压过来,自己被沉重的山体压在了最低层……忽然,我觉得那大山在一层层地被一种神奇的力量剥去,我的周身逐渐宽松,我身上的压力在减少,我似乎从深不见底的山涧中浮了上来,我终于透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活着,他活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在兴奋地喊着,引来了更多的人声。
我清醒了:我还活着!人,很多的人在救我!我的那只伸出去的右手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拽着,好像一松手就会失去我似地拽着。灰片,瓦砾,碎木,泥土,在一层层地被扒开,透过尘土,我看到了一片绿色:是军人!是七八个穿着绿军装的战士在救我!
房梁依然斜压在我的身上,我的下身,依然被埋得很严实,他们手头没有合适的工具,也不敢使用工具,他们用肩扛,用手挖,他们脸上淌着汗水,眼里流着泪水,手上渗着血水,奋力地干着。我的左手松动了,我的上身松动了,我可以通畅地呼吸了。
四五个人用椽子撬起了大梁,一个人让我往外爬,我也使劲地爬,但努力是徒劳的,我的下肢已经失去了知觉,胯部以下,对大脑的指令毫无反应!没有办法,他们只好又下到了坑里,抱着我的头,抬起我的腰,一点一点地往外拉我,又来了几个年轻人,模模糊糊地认出是党校的学员,还有不知道是哪里的人,汇合在一起,他们加快了扒土的速度,我终于被大家齐心协力从瓦砾堆中房梁下边挖了出来。
一个大腿还淌着血的学员有意识地看了一下表,轻声地说了一句:现在是十点二十分,他被埋了六个多小时。我心里在想,我是在地狱里熬过了六个多小时!我感激地看着这些奋力抢救我的人们,他们多数来自岳各庄兵营,他们也同样遭受了这巨大的灾难,但当他们清醒过来后,就以军人的快速反应,集中了所有没有受伤的官兵马上投入了救人,他们第一个目标就是地委党校。我想说点什么,可又一时找不到能表达自己心情的语言,我躺着,仰脸看那些用血水和汗水来拯救我生命的人们:军人、学员,和不知道身份的人。他们都是好心人,我的救命恩人!他们硬是从死亡线上把我拉了回来,否则,我必死无疑。我紧紧抓住一个解放军战士的手,不住地喃喃道:“谢谢,谢谢你们!”
“小伙子,也得感谢你自己呀,要不是你那只伸出来的手,上哪儿去挖你呀!”说完,他们又扑向了新的营救目标。
解除了身体上的重负和明白了生命还存在的喜悦之后,我开始审视自己:我发觉我的头被砸了一下,头皮破了一个口子,挨着了颅骨,但没伤及颅骨,可间歇性的剧痛还是不时地引起昏眩,记忆有些模糊,思维很吃力,我想,沉重的头部打击一定产生了对脑的损伤;上身除左胳膊不太灵活和右手有磨擦伤外,基本没有问题;严重的是腰胯以下的肢体,虽然看不到什么外伤,但却在剧烈地涨痛!更可怕的是一点也动不得了。我的血好像都涌到了腹部,我再也坐不起,再也站不起了!我痛苦地想:我这不成了一个废人了吗?!
我受不住这巨大的精神打击,又一次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