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梦迷天梯
“漠漠青冥不可梯，梯山高出辟层蹊。朝天有路风云合，隐雾何人竹不栖。玉塞万年凭作障，泉源六出各成溪。振衣千仞曾寻梦，一览青川绿树低。”
———清·张昭美
一九三八年初夏的一天，凉州城城南百里的天梯山下黄羊河水在山涧欢快的奔腾雀跃高吟低唱，河边嫩绿的草地上，两匹体格高大神逸的骏马悠闲地甩着尾巴吃草。
简单实用的马具鞍韂卸在河边的大青石上，静静地享受夏日的阳光；骏马的主人是两个二十左右无忧无虑的青年，两人说说笑笑在野草横生的山道上愉悦的穿行，不时捡起道边的石子抡圆臂膀甩向茂密的灌木，惊起的鸟兽四散奔逃，胆大的小动物远远地在安全地带停下来，愤怒的回首张望，发出‘吱吱呀呀’不同音频参差不齐的强烈谴责、严正警告！
为首的少爷个头一米七五左右，脚蹬乌黑锃亮的半高马靴，黄色细尼马裤，黑色皮夹克，内着藏青色薄毛衣，露一圈雪白的衣领，衬托出一张普通麦色凝聚精悍的笑脸；随行的伙计，千层底布鞋，灰袜青裤，羊羔皮坎肩，身背一杆乌黑发亮的中正式步枪，显得异常精干。从他们的言谈得知少爷叫甘光复，随从叫豹子。
遍及大半个中国的战火硝烟丝毫未影响到这两个远在西北边陲贪玩好动的小子，他们在大自然的动感地带里无拘无束的游玩，一路来到天梯山下一座破败古旧的寺庙—广善寺。
广善寺占地不大，年久失修，明显是香火不旺，但这并未妨碍清贫僧人在此住持修行。
广善寺的大雄宝殿烟雾缭绕是僧人们礼佛的日子，主仆二人也不多言，和上山拜佛的老乡们一块虔诚的烧香晋佛，然后甘光复掏出一瓣黄灿灿的金叶子，在老乡们的一片惊呼声中淡然走近功德箱，潇洒的投入其中。
沙弥们敲击钵盂的点儿乱了，显然是有些不淡定。可能是诵经的一个程序结束了，大殿里的敲击乐停了下来，面如古井的方丈大师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双手合十言道：“阿弥陀佛，施主慷慨布施，功德无量，请到厢房一叙，用些斋茶。”
甘光复拱手作答：“大师不必多礼，些许阿堵之物不必挂怀，我们主仆二人只是到此游玩，就不劳烦大师了。”
甘光复笑道：“大师在此清修多年，自然知道哪里可窥得天梯山这绝佳的风景，指点一二便可。”
方丈大师风轻云淡：“千人千眼，千山千貌，在我佛的眼中无处不是修行之地，佛祖会指点你，心境到处可窥得三千世界。”
甘光复在茫然中看到云山雾罩的大师有些神秘莫测。
“多谢大师指点，我要去找三千世界了。”
再刨根问底就没意思啦，主仆二人只好和方丈大师作别，讪讪的走出广善寺。
豹子噘着嘴一脸的不忿：“少爷……”
“哈哈，小子有啥不高兴的，这里又不是武威城里的万花楼，布施几个香油钱你还想得到啥回报。走，咱哥俩拜真佛去。”
穿过灯山村低矮的茅草屋不久，天梯山豁然在目，峰峦叠嶂，山道崎岖形如悬梯。
天梯山是微带红锈典型的砂岩山，质地坚硬。石窟面南背北在一面峭壁之上。甘光复和豹子大约用了半个时辰才到大佛脚下。
坐在释迦牟尼佛足的大拇哥上，豹子赶紧递上军用水壶说：“少爷，喝两口，喘口气。”
甘光复面不改色气喘均匀：“豹子啊，你看你，才爬了多高的山你就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也不怕佛祖笑话，有空我给你教两招，多锻炼锻炼。”
“少爷啊，我哪敢和你比。少爷，你说要教我两招可不许反悔，正好今天请佛祖做个见证，我就磕头拜师了。”
“那敢情好，赶紧的，少爷我正在兴头上，过了这茬你就等下一回吧。不过你小子红口白牙，也不知道给老子送个见面礼啥滴，有点太不厚道吧！”
“少爷啊，你知道的，我穷小子一个，那有什么见面礼，得了，从今往后我董豹这条贱命就是少爷你的，这见面礼不错吧，嘿嘿！”
“好，本少爷记下了，那就拜吧！”
“少爷，这样随便可不行，你在北面坐好了，我净手焚香再拜不迟。”
“哈哈，有点意思，那就随你了。”
一番忙绿之后，豹子跪在甘光复的面前口中念念有词：“释迦牟尼佛、观音菩萨、十八罗汉、关公爷、山神土地爷、过往神灵作证，今天我董豹拜少爷甘光复为师，师父有教，勤加练习，鞍前马后，不敢懈怠，师父有令，誓死不违。”
说完话咚咚咚三个响头便磕在地上，然后起身煞有介事的双手端起军用水壶，恭恭敬敬递到甘光复面前：“徒儿董豹请师父用茶。”
“哈哈哈哈！”甘光复笑的前仰后合：“你小子就作吧，笑死老子了！”
“少爷，这可不待反悔的，我可是认真的。”
董豹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好好好，我收下你这个徒弟了，这下满意了吧。”
……
天梯山石窟仅存三层，大小洞窟一十七处。其中一大型洞窟高九丈，宽六丈，深两丈。窟内有释迦牟尼大像一尊，高九丈，宽三丈三，面水而立，右臂前伸，指向前方，巍然端坐。释迦两旁还有文殊、普贤菩萨，广目、多闻天王、迦叶、阿难等六尊造像，造型生动，神态威严。窟内南北两壁绘有大幅壁画。南壁上部为云纹青龙；中部为大象梅花鹿，大象背部驮有烟焰发光的经卷，下部是猛虎和树木花卉。北壁上部绘有青龙双虎，中部绘有白马、墨虎、菩提树，马背上经卷闪光；下部绘有牡丹花卉。整个壁画笔触清新，形象逼真。
大佛含笑，高九丈，右手指向磨脐山，雍容典雅，庄严肃穆，有气吞烟霞，挥斥乾坤之势。
天梯山有九洞十八窟之说，只可惜一九二七年陇上的一场大地震使三分之一的洞窟毁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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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光复逐个浏览这鬼斧神工的杰作，不由从心底对从北凉开始，历经魏、唐、汉数代高僧先贤呕心沥血留给人间的宝贵遗产充满深深的敬意，无愧于中国石窟鼻祖的称号。
沿着栈道登临天梯山远眺，黛青色的祁连山脉映入眼帘，层峦叠嶂。山顶白皑皑的冰雪如云如练，使青色的山体显得更加冷峻。蓝天、白云、青山，像一块温润的碧玉，给这片原本苍凉的天地增添了灵秀之气。
甘光复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方丈大师神秘莫测的面孔、释迦牟尼佛坐像庄严慈祥的笑容、佛像右掌所指引的方向，不由把目光转向右前方的磨脐山——
磨脐山如两盘叠加在一起无与伦比的巨大石磨，静静地矗立在天地之间，拦腰有一道明显的凹痕，甘光复想这大概是佛祖的五谷加工器吧，只是太有点惊世骇俗啦。
冥冥中他有一个强烈的念想，就像有人在耳边催促：快去看看，快去看看！
“豹子，走，咱俩去登磨脐山！”
“好的，少爷师父，你就是想到天边去我也跟着你。”
“哈哈，豹子，你觉得我在皮夹克上面再穿件皮袄好看吗？”
“少爷师父，啥意思？”
豹子不傻，相反两颗虎牙显得俏皮可爱。
“以后只能叫少爷，再叫‘少爷师父’老子收拾你。”
甘光复板着脸吼道。
“知道了，少爷师父。”
甘光复作势欲打，早有准备的豹子箭一般蹿了出去，奔奔跳跳像灵巧的岩羊，沿着山脊直插磨脐山而去。
甘光复不甘示弱，兔起鹘落，紧随豹子身影，口中不停地大呼小叫，玩性十足。
磨脐山之巅呈浅碟状，只是直径有点大，目测大概有千米左右，无数水缸粗细的石槽沟以磨脐为中心辐条般排列在周围，居中的磨脐是一口十米大小的圆形天坑，深不见底，偏左的料眼同样大小，豹子丢下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半天也听不见响动，两人不由咋舌，下意识后退几步，远离这个恐怖的家伙。
“哥滴乖乖，少爷，这磨盘也太大了吧，磨脐眼插多粗的家什，使多大的力气才会转动起来！”
“这个老子知道，就是不告诉你。”
甘光复一副神棍的模样。
豹子满脸的粉丝相：“少爷，你可是上过大学堂的人，这些当然知道了。你就告诉我吧，你叫我干啥都行。”
“好吧徒儿，看你好学的份上，老子就给你讲个明白。话说一日西方极乐世界的佛祖听管家汇报说库房里的米面不多了，急需加工，请佛祖指示。佛祖说‘知道了。’没多久，磨脐山就热闹起来了——孙悟空驾凌磨脐山，把金箍棒插在磨脐眼，嘿，不大不小正合适；牛魔王紧随其后，化作一头如山巨牛，驾上套，这磨盘就吱呀呀转动起来了；凭空出现一股金黄色的粮食，‘刷刷’直往磨眼里流淌，天上坠下一道天梯，无数天兵天将将加工好的米面小山般扛在肩头，顺天梯攀援而去，分到天庭的各处……”
“啊，原来是这样呀！少爷，你天天在大学堂里就学这些，有趣。”
豹子满脸的神往。
甘光复一头黑线：“去去去，看到沟滩里的石羊没有，去猎一头羊羔，找松把股(方言：较粗的松枝。)烤了，师父我有点饿了。”
看着豹子欢天喜地的离去，甘光复觉得有些无趣，拿着望远镜远眺了一会神秘莫测的大佛、跌宕起伏的群山，在正午暖洋洋的阳光下感觉阵阵困意袭来，便脱下夹克铺在烫乎乎的磨盘上，翘着二郎腿小瞇起来。
正午的太阳散发出万道金光，给释迦牟尼佛披上一层闪光的外衣，大佛的右掌发出一道靓丽的彩虹直达磨脐山一闪而逝。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从磨脐眼忽忽悠悠漂浮起一枚银洋大小雪白圆形的玉佩，缓缓地翻动身形散发出淡紫色的光芒，一面显现出清晰地阴阳双鱼，一面显现出神秘的河洛图。
玉佩漂浮到甘光复的头顶，紫色的光芒霎时笼罩住甘光复的全身，玉佩化作一道金色的光芒没入他的眉心。
甘光复觉得自己就是一汪没有泄口的水波，来水越来越多，内部激流涌动，仿佛自己的脑海里某处有道堤坝，堤坝的压力越来越大了，头痛欲裂……
周公府上做客的甘光复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终于破了，甘光复的脑海中轰然作响——无羁的洪流一泻千里，冲破一切阻碍，势不可挡的冲向江河，冲向海洋……
甘光复醒了，大汗淋漓，浑身上下感觉腻腻的难受，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恶臭味；但是甘光复却觉得通体舒泰，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脑海清明异常，仿佛能俯察天地间的一切事物。
这是咋回事，甘光复百思不得其姐。罢了，先不管他妹是谁，到河里洗个澡再说，一个浑身臭味的少爷可没人喜欢。
初夏的黄羊河水还有点冰凉，但一个通体赤.裸的汉子怀抱巨石正当激流，湍急的流水拍打起雪白的浪花，浪花中传出那汉子豪爽的笑声：“哈哈哈哈，快哉，快哉！”
豹子急的在岸边直跺脚：“少爷，快上来，别激出病来！”
“哈哈哈哈，没事。豹子把老子的内衣内裤洗啦，早点晒干，一会老子要穿。”
“少爷疯了，少爷发疯了，千万别激出病来，否则，我咋向老爷和太舅奶奶交待！”
豹子眼里亮晶晶的滚动着泪珠，使劲在青石板上揉搓着甘光复的几件内衣撒气。
“没事，尕兄弟，我经常在这河里打澡，还挺能锻炼体魄的。”
一旁帮豹子收拾猎物的年轻羊倌搭腔道。
“真没事？达子哥，你可别骗我。”
“真没事，你不看你家少爷浑身上下的腱子肉一疙瘩一疙瘩都鼓起来了吗，一看就是练武之人。放心，屁事没有。”
“嘿嘿。”豹子一摸眼角的泪珠，咧着嘴露出两颗迷你虎牙笑了起来。
山葱野蒜就烤黄羊肉，三人吃的满嘴流油，又灌了几口烧刀子真是妙不可言美不胜收。
“达子兄弟，你厉害呀，才二十三的人，娃子都四个了，你是不是属叫驴的呀，家里弟兄五个，老人也不是没人照顾，你想一辈子窝在这山沟里放羊啊。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就不想四外闯荡闯荡。我身边正缺人手，想出来混明后天就到哈西来找我，有我一口吃的也绝不会少你一口，咋样，考虑考虑。”
甘光复站起身，拍拍肚皮，边用小柴棍剔牙边说。
马达子眼睛直勾勾毫不回避的直视甘光复的双目，半晌才坚定地说道：“少爷，我们乡下人说话浆窝子(方言：蒜钵)对锤子实打实，说的不对你也别往心里去。说实话我从心底里对你们富人家的子弟就有天生的不信任，但你不一样，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这个少爷心口如一，可交。中，我回去把家里安顿好，明天就到哈西找你。”
“哈哈哈哈，好，我就喜欢这样直爽的汉子。豹子，给你达子哥十块大洋，回去给家里安顿安顿，以后你就有伴了。”
马达子：“少爷，我不要。无功不受禄，这钱我不能收。”
“啰嗦个球，拿着吧，就当少爷给你预支的工钱。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家少爷可不是抠抠搜搜的人。”
豹子对马达子的态度忿忿不平。
“那我就收下了，对不起，少爷。”
马达子手足无措，局促不安。
“哈哈，没关系，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达子，以后你就知道我甘光复是啥人了。达子，我们明天哈西见。豹子，我们走。”
“再见，少爷。豹子，一路照顾好少爷！我们明天见！”
……
回到哈西金场，又是一番忙绿不提。
夜幕降临时，闲暇下来的甘光复安顿豹子把行李收拾收拾，明天等马达子一来，就起程上路，回寿鹿山下的甘家湾祭祖。
是夜，甘光复又进入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奇异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