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深秋的色彩
乍然风起，夏语冰偷空瞄了眼脚边翻起的枯叶，然后专心致志等着他走到近前。
没想到气势汹汹地站定，开口第一句却是跟兴师问罪毫无关系的话：“奶茶要趁热喝！冷了就涩口了。”
夏语冰一时愕然，目光慢慢地，慢慢地滑下去看了看这家伙的手，这才注意到他拎着一个不小的篮子。
“你走那么快，就是想送热奶茶给我喝？”
“是吖。”理直气壮地回答。其实刚才尔朱纁想的明明是把篮子丢给她就走……这之前的打算更无聊：送去给静和任柏舟那个王八蛋算了，反正他们有现成的顶级茶具。然而半路上的偶遇却临时把一切打乱，还让他说出这等没有骨气的话。
“地点想好了吗？”
“又不是穿着古装，难道还要围炉夜话，秉烛西窗下？”
夏语冰头微偏，笑了，然后竟自走到路旁长椅坐下，双手插在上衣兜里翘着腿，一副等人服侍的姿态。
尔朱纁也不扭捏，拧开盖子当作杯，斟满了递过去。
夏语冰不接，“我还是要壶，比较够喝。”
“为你的形象着想而已，当街抱壶不觉得很失型吗？”
“比起这个我更不愿意喝你的口水。”
尔朱纁瞪一眼路对面，手边倒是打个转，把壶换给了她。
两个人当街喝奶茶，四溢的香气和这幅景象引得不少过路人匆匆侧目。
“啊，对了，我是不是该夸你两句？”
夏语冰喝起来毫不含糊，咕嘟咕嘟转眼一壶将尽。
“多多益善。”尔朱纁一口未动盯着她，至于饮那么快吗，你是要渴死了还是怕以后都喝不到，整整一壶哎祖宗！
“我吃过的所有好吃的东西，第二次和第一次相比，总是有失水准。倒不是厨师技术退步或者偷工减料什么原因，而是——你知道吗？”
“那些千奇百怪的理由我怎会猜到。”
“人对一样事物一旦有了期待，就会失去理性的平衡和判断。”
夏语冰耸耸肩，抬手把壶递过去，“不过，这次的味道，不差。”
醇厚的牛奶赋予那双唇瓣柔滑的色泽，尔朱纁眯起眼。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虽然只是短暂的短信提示音，打乱那气氛却是绰绰有余。夏语冰无视尔朱纁眼中迅速泛起的杀气腾腾，信手按了键来看。
“你爷爷就在附近，怎么还和他在一起？！消息来自：yu。”
笑一笑、删除、塞口袋，夏语冰调过头，看尔朱纁没有接壶的意思，手一低放在长椅上。
“走了。”
拍拍袖子上的褶皱，她还真就这样头也不回地扬长走——了！
尔朱纁舌尖一时五味陈杂。奶茶的香、郁、涩、微微的苦，全都集结一起。
说不清……有种尽管已经很努力地去接近，去挖掘，却依然只能看到最表层的感觉。
“这、块、骨、头、很、难、啃、哪……”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完，刚想应景地拍拍裤子站起来，一个人却在面前伫立，刚好挡住深秋黄昏里本就不怎么亮的天光。
尔朱纁扭头，斜眼看过去。
“纁？”
萧贵宇露出初次接待他时那种恰到好处的、分毫不差的笑容，“可以跟我去一趟校长室吗？”
校长是个有点微秃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并不会令人察觉丝毫压迫感，这张对权贵和平民同样具有亲和力的脸无疑是伯乐的金字招牌之一。
“辛苦了。”他对萧贵宇笑眯眯地点点头，露出关切神色，“萧主任还有事吧，尽管去忙没关系，耽误你的时间不好意思。”
表面客气实质驱逐的托辞，萧贵宇倒还能维持那副文质彬彬的笑脸，“好的，你们聊，我让餐厅送些点心饮料过来。”
“哎呀，这些我打电话叫就好了，萧主任那么忙，真的没关系。”
尔朱纁寻了把椅子坐下，目光一左一右地打量这两个人。
“是这样的。”校长推了推椅子，隔着办公桌尽量拉近距离，“学生会推荐你们COS社拍的短片，哎呀，校方看了觉得很有想法、很有感觉喔，纁应该也知道，我们学校虽然是商业性质的，但也会拍很多公益广告。有兴趣的话，跟小夏一起担任男女主角好不好？”
校长笑眯眯地递出一本杂志，“放心喏，我们找的是一流的广告公司。”
尔朱纁接了，随手翻翻，一页翻到咖啡广告，一页翻到隐形眼镜。第三翻他没兴趣，直接合上丢桌面。
“我没问题啊，看她怎么说。”
“好好好，放心，小夏不是第一次拍广告，她会是个好搭档喏。”
饮料和点心还没有送上来尔朱纁就开门走了，不过那已经不是重点，在心照不宣的契约达成之后。校长室隔间的门打开时，笑眯眯的校长摸摸头顶秃掉的那块，乐呵呵道：“夏老，四小姐的思想工作，您可叫我怎么做呀！这不是给我出难题么。”
“你说得没错，她的确不是第一次拍广告啊。”
分割套间的墙壁，其实本身就是一块巨大的特效玻璃，从隔间可以清楚看到办公区所发生的一切，不过这一点，要等人真的进到里面才会一目了然，单从外侧根本无法分辨。
夏常翁磕了磕烟斗。
“抛头露面愚弄大众的事，是这对母女最擅长的了。”
“可是，夫人不会坐视不理吧！”校长为难地笑道，即使清楚个中难度，他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脸。
“那，也要她来得及干涉啊。”
夏常翁用戴着尾戒的小指指甲盖儿，轻轻拨了下烟斗里将烬的烟草草灰。那指甲又尖又长，顶端带着一种象征了权势和威严的，微妙的弯曲，仿佛蝎子的弯勾，轻轻一拨便准确将苟延残喘的火星掐灭。
“语学姐！”尔朱静老远就开始一蹦一跳，边跑边喊，“听说你要代表学校跟LOVESUN拍广告？”
夏语冰看向她身后任柏舟，毫无疑问的泄露者。
“还真多谢你给校方的推荐。”
“哪里话，挖掘学生的潜在优势乃是学生会主席的职责所在。而且要不是静给我看了你们社的短片，我也不会惊艳到向学校推荐，还是多谢她吧。”
任柏舟正抬手叫住侍应，闻言笑眯眯地转过脸来答。三个人坐在第一次聚会的西苑餐厅，尔朱静含着吸管不停看表，“死人，到哪里去了，说好了两点开庆祝会！”
“我像是会迟到的人吗？”
背后突地就响起熟悉的声音，尔朱静吓一跳，“你怎么又提前来？还一声不吭坐在隔壁，魂都要吓飞了！”
“谨防你在我背后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所以先来埋伏一下。”
咬着吸管挪挪屁股好像是每次见尔朱纁时必然会看到的一个动作。
“我会说你坏话？美言几箩筐！你问语学姐。”尔朱静指了一下对面，“是你没本事，不像我！”
“倒贴的吧。”
“尔朱纁！”
将这对兄妹熟练的嬉笑打骂尽收眼底，另两人则显得矜持许多，尽管彼此的熟悉程度也许一点也不亚于兄妹俩。
“要好好表现喔。”小银勺轻轻搅动黑亮的液体，任柏舟扬起眉来笑道。
夏语冰翘翘嘴角算是回应。那种心照不宣的各怀鬼胎的笑，像面具一样，见面必戴。
她从不会羡慕对人心无隔阂的尔朱静。
他也是。彼此都是出身优越，有着一副好皮囊的世家公子哥，他觉得尔朱纁的不拘小节只是另一种自己懒得去表演的伪装罢了。
像是要与女士优先这条铁则作对，两个女孩子点的东西迟迟不来。
“我去柜台催催。”尔朱纁作势要站起来，夏语冰快他一步。
“这次坐在外面的是我。”言下之意，亲力亲为。
任柏舟放下银勺，笑一下。
“嚯嚯，那静的就由我去问吧。”
柜台后面的侍应抱歉万分地表示机器内部并没有他们所点的餐点，也许是服务生疏漏了，两个人并不怎么介意重新点过，反正现在这个时间，餐厅里的人还不会多到影响上菜速度。
目光盯着价格表，夏语冰口中却是说着与此毫不相干的话题：“你觉得她适合你吗？”
“感情有什么适合不适合？”
“你不是玩弄女人感情的那种男人。”夏语冰翻过一页，语气稍微顿了一下，“但也不会冲动到喜欢这种类型吧。”
“你知道，”他眯着眼说，“我与你最大的不同就是——不用给我MENU，地中海特饮就好，谢谢。”任柏舟中途停下来回应服务生，然后笑着看过来，“我并不是事事都会拿来衡量利益。有时候，享受比获取更重要。”
特饮是现成的，服务生一个转身便端给他。
“先过去了，可以吧？”他做个抱歉的手势，“静刚才就嚷嚷着渴了。”
转身之际，像是故意的，任柏舟回头一笑，“很期待你们合作的广告！”
简单团了几件衣物，偌大的行李箱显得空荡荡。夏荒海敲了敲敞开的门，笑道：“哎呀，明天一大早的飞机，怎么还什么都没收拾？”
“爸。”
“本来应该陪你去的，不过你妈临走嘱咐我要好好看着所里那帮人，哎。”夏常翁手在口袋里摸来摸去，“虽然你也不是没有出远门旅行过，但还是说句老话吧，一路顺风，这是饯行礼物。”
“爸，飞机是逆风飞的。”
夏语冰笑了下。
“总不能说一路逆风吧！”
他拿着一张信用卡，夏语冰扫了眼，忽然笑起来，头一偏。
“爸爸，你对我很好了，不用再给我钱花。何况替学校拍广告，即使是公益的，至少也会管吃管住呢。”
“你和你妈妈都这样能干，会显得我这个一家之主很没用啊。”夏荒海感慨地耸耸肩膀。
把信用卡放进口袋拍了拍外侧，表示会妥善收藏。父女俩向来没什么话题可以一拍即合滔滔不绝，因此完成主要目的后，夏荒海也就说出了告辞的话。
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必须要带的东西，她合上箱子盖，里面仍有一大半空间。夏语冰把行李立在墙边，去敲响了夏疏桐的门。
他坐在落地窗前，绒帘半拉，夏语冰径自走过去，像合拢舞台的幕布，“刷”的一声拉合那两片帘子，然后转身靠在窗棂。
“有什么想要我带的东西没？”
夏疏桐膝头摊了一本画集，但显然没有在看。
“没有。”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夏语冰扁扁嘴，“那么到时候看到合适的再说吧！”
“我什么也不缺。”
疏桐半侧头，清俊的侧面镀了一层暖光。
“你缺一个女朋友。”夏语冰撑着膝盖弯下腰，面对面地笑，“我看看能不能带个洋妞回来给你。”
“我已经屡次提醒你，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夏语冰微微收敛了笑容，声音静下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开玩笑呢？”
“……”
“以前或许是有点玩笑的成分，但是现在你也到了对异性产生好感的年纪了啊。”
疏桐顿了一下，思考着怎样将观点表达清楚而不使人产生“这只是小孩子在别扭”的感觉。
“不需要。我现在很轻松。也许我的年纪还不到能意识到孤独的时候，也许我的个性偏偏拒绝‘朋友’这一类人。朋友是能一起分享某样事物的人，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让人了解自己任何一面。”
一席话说得夏语冰笑了起来，“唷，说得头头是道，你是在向我证明你长大了吗？”
疏桐忽然抬起头，目光沉静。
下意识察觉到他要说什么的夏语冰也就静静地等。
“……一路顺风。”
“……”
她蓦地就笑了起来，手指环绕疏桐后颈窝轻轻摩挲。这个动作跟主人挠猫咪如出一辙，因为历史悠久的缘故疏桐早就忘了怎么反抗。
“桐，如果你说一句‘不要走’，我明天就放全摄制组的人鸽子。”夏语冰笑着说，“不开玩笑！”
可她这语气，分明就是在说笑。
夏疏桐哼了一声：“就算放全摄制组的人鸽子，也是因为睡得太晚了爬不起来！”
夏语冰微微一顿，然后笑着改为揉他的头发，“真是别扭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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