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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17章 忘记

明黄色的出租车停在洁白的院墙外,提出行李,再核对一下地址,夏语冰在浓浓大雾中甩上车门,远远的,钢琴的丁冬声隐隐传来,似乎是初学者,时而间断,连大体的旋律都听不出来。

按下门铃同时,她仰头打量了一下这幢建筑,两层楼,不太高,房子偏旧,但很干净,风格让她想到地中海沿岸的房子,铁栏上枯萎的藤蔓到了夏天想必会开出红色的三片花瓣的小花,就像埃及那些住家窗户上缠绕的植物一样。

来应门的人礼貌地拒绝了她的探访,这点夏语冰早就料到。不过只是拒访,没有说她找错地址,至少肯定了桐是在这里没错。

知道了这点就好办许多,她又不是没吃过闭门羹。把皮箱随随便便找个角落一靠,背包扔过墙头,刚才仔细观察这屋子的结构不是漫无目的,十分钟后果然派上用场。

“我真是会未雨绸缪。”

跳下两米高的院墙,下一步是踩着花坛和窗台爬上二楼的空调机架,再跳进阳台。好在雾越来越浓,时下是早上八点多,这条街道又很僻静,竟没人发现她此等惊人的举动。

这样轻易就给她上到了二楼,夏语冰一边为这屋子的安全措施担忧一边不免为自己的好运庆幸了三秒钟。

要认出疏桐的房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衣服的尺寸,床头的读物,惯用的滴眼露和清凉油。夏语冰旋开盖子凑近鼻翼,久违了的淡淡薄荷味。

门外走廊响起了脚步声和谈话:“检查改到下午两点了,咱们上午可以先做一些昨天教过的复健动作,好不好?”

“随便。”

她拿着清凉油有些发怔,不知道自己该暂时隐藏起来,免得过于突然让他狂叫一声,还是准备好每次见面时一贯的笑脸和动作,说一句:“Surprise”?

一秒钟过去,夏语冰把盒子放回原处,背包甩上肩来到阳台。

直觉让她做出了回避的选择。很难说清一旦面对面,最不知所措的那个究竟是疏桐还是自己。

背靠着墙回头,纱帘后是若隐若现的熟悉身影。此时此地,她突然失了动力,什么也不想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自己的未来。

“对啦,我把拐杖放在楼下了,这就去拿。”

护士转身出去的当儿,他拿起昨晚读到一半的《傲子女》,突然发现空空的地板上多了一只纸飞机。是外面飞进来的吗?拿起来一看,边沿似乎有写过的痕迹。缘着折线展开,一行字映入眼帘:我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心剧烈地,怦然一跳。刚刚抬起头来看向窗帘飘飞的阳台,护士就从外面进来,“不好意思,可以开始了!”

“……哦。”下意识把短笺折叠塞进书里,只当是他把书签夹进去做记号的护士不以为意,把拐杖递过来同时手臂也绕过腋下搀他起身,“等一下……”

在护士的诧异、夏语冰的好笑中夏疏桐嗫嚅着说出可能是这辈子第一次骗人的谎话:“我累了,今天先不练,下午复查时再说吧。”

“死小孩。”夏语冰笑着低低说了一句。

门一带上,屋子里立刻沉静下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夏疏桐终于按捺不住,“我知道你在啦!仔细一想这种事情你做起来也很稀松平常。”

知道务须再藏匿,夏语冰说一句:“准备好了吧?”才迈步跨出阳台。

乍一见她,就算有多少思想准备也好,夏疏桐还是扎实地吃了一惊,“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若按照他们一贯的对话方式,她应该说“我不是机器猫吗,自然是通过随意门”,但是顿一顿,她淡淡笑着开口:“我前天下午一点从家出发,坐了十七个小时的飞机,一个半小时的计程车,越过了大西洋和地中海,爬过了花坛窗台跟空调铁架,其间没有洗澡,没有化妆,没有睡觉。”停一停,笑起来,“你呢,过得如何?”

“……一切正常,除了被你吓一跳。”疏桐怔了半晌,讷讷开口,接着缓过劲来,情绪开始升温,“你真是疯透了!摔下去怎么办?!”

“二楼又摔不死。”她依然很温和地微笑,“如果知道担心我,还不如解释一下三个月前不辞而别的行为,这样比较对得起我不远万里漂洋过海的来这里。”

他眼神动了下,“你就是为答案来的?”

“……嗯。”夏语冰直视着他,“你的回答直接决定我是留下来,还是翻窗子沿原路出去买回程票。”这一次疏桐不像以往避开了她的注视,虽然沉默好一阵子,开口时语气却很淡定:“我不是小孩了,总有一天要过这种生活,自从你去伯乐上学,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开始,我就明白了这一点。”他停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所以呢?”

“我看得出来,爷爷有心让我独立,大家都希望我能尽快过正常生活,不要太依赖什么人。”疏桐的声音低下去,“只是我一直下不了决心罢了。”

“哦。”夏语冰蹲下来,拉过轮椅使他面对自己,“你的独立宣言就是和我断绝来往,是这样吗?”

“我不想再和你开什么厮守终身的玩笑!”疏桐大声喊了一句,“你要知道……那种戏言,我已经过了相信它的年纪了!”

她心底一痛,“我从来没让你觉得我是认真地在说这些话?”

“因为我是残缺的人,不能奔跑打闹,享受人生,所以才对我好,对我百依百顺——夏语冰,你不觉得这其实是对我的残忍?”真实的想法一旦揭露出一角,就再也没有掩饰的必要,“更可耻的是,我居然沉溺于你给我的不公平待遇。这三个月来我一个人待着,想了很多,四姐,其实你的慈悲……是我站不起来的最大原因。”

夏语冰怔了怔,突然想苦笑。一语成谶,说这句话的人到底是怎样只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就看透他们相处十几年都没反应过来的事实?

“如果我想去沙漠,你就去考直升机的驾驶执照,你从来不说‘等你好了以后,我们一起去’。”疏桐笑一下,却是轻轻叹口气,“你说夏家是一座空城,住在里面的都是过去的影子,若想走出来,就得放下一些记忆,而现在,”他一字一句说,“我想走出来。”

夏语冰低下头沉默两三秒,撑一下膝盖站起来。雾散了,阳台上弥漫一片澄明的天光。她走到窗帘前,目光落到矮柜上含苞待放的嫩黄色花蕾上,若有所思地伸出手去,以端香槟酒杯的姿势扶正了其中一朵。

心情不像天气那样豁然开朗,但也没有受到打击,细细地专注地体会,似乎只有淡淡的如释重负的喜悦。笑了笑回转身,疏桐还是那个表情,紧紧地盯住她。

信手拿起那本《傲子女》拍在他的膝盖上,“我刚才不是说吗,只是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疏桐无所适从地低头看了一眼封面和书页中露出来的便笺一角,“然后呢?”

“你看起来不错,身体如常,决心坚定,我很放心。”

“就这样?”

夏语冰耸耸肩,“你说得对,最应该做的是怎样过回正常人的生活,上学,考试,参加社团……”她笑着把疏桐一绺刘海掠到耳后去,“还有,和许多漂亮的女孩子约会。”

夏疏桐没辙了,“你永远都不会正经地跟我说话。”

“因为你太正经了,小小年纪不会觉得无趣吗?”夏语冰看一眼表,“我走咯,还要找旅馆睡觉呢。下午复健要加油哦。”

“不住在这里吗?”

“不要,好不容易出来旅游一次怎能和一群医生护士住,不吉利!”

克制住挽留她的冲动,夏疏桐叹气,“这次记得走楼梯!”

钻进被窝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懒得计算究竟几个小时没合眼,脑海里想的反反复复都是一件事:接下来要怎么办。

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没有应该去做的事。

她向来自诩有计划的个性,这回只能败下阵来,事实、未来、全部推到一觉醒来以后再说。

这一觉足足睡了十三个小时。光凭房间里的黑暗程度来判断,不用看表也知道现在是深夜里的几点几分。穿衣服的时候顺手摸出背包里半袋子饼干,叼一块在嘴上,边嚼边打开手提电脑,既然来了,怎么也要看一看当地旅游名胜什么的吧。

按下回车键,等待网页给出搜寻结果。风景不少,古迹什么的也蔚为壮观,但夏语冰都兴趣缺缺,翻到第三页时不经意看到一则关于博物馆的新闻:皇后大道414号,为期只有一个星期的展览,主题是“本城一个世纪以来影响全球的创造设计”。看一看表,算起来今天是最后日期了。

大概是冥冥之中觉得有股力量在牵引,沉静了十来秒钟,她拿过纸笔记下地址。

黎明的时候下起雪来了,因此推迟了天亮的时间。夏语冰草草漱洗过后走出旅店,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地址塞给司机后便靠在椅背上,懒懒地看窗外悠扬的飞雪。

下车时,地上刚刚结了一层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博物馆不大,只有前门和后门,到处都没有标示售票的字样,夏语冰直接往里走,心想反正门卫看到了会叫住她。

进门的地方有一排镶嵌式液晶电视,分别播放着几部电影,音量很小,走出十米外便听不到。整个馆内安静无声,光线柔和,走廊上铺着红地毯,曲折宛如一条小径,两边摆出陈列物品,没有用玻璃隔罩,甚至没有用红缆格开。

夏语冰走出一步后回头,自己的靴子在干净的地毯上踩出了一个****且独一无二的泥印,不过由此可以判断,这里还没有任何游客,至少在她之前没有。

视线所及的第一样是一辆马车,老旧锈蚀,金属的地方斑驳不堪。看一眼标牌:1900年,Louis Renault,A型无人载马车。

夏语冰掏出相机,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按了快门。

“小姐,需要解说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她心中惊了一跳,大多数博物馆禁止使用相机拍照是不成文的规定,转过身去定睛一看,对方是个消瘦高挑的中年男子,彬彬有礼很是具备绅士风度,不像兴师问罪而来。

“相信您是最后一个客人,正好我也没什么事情。”男子叠在身前的手抬起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是游客吧,第一次来吗?”

走到展览品前时,他就专注地只谈展品,平均每样介绍三至五分钟,离开展柜,他立刻将话题放到彼此的兴趣爱好,游历见闻方面,语气不紧不慢,逻辑井井有条,就像一个来做讲座的教授,即使听众学生不开口,他也有办法自得其乐。

“1930年,Jacque Le Chevallier设计的桌灯。这样看起来是不是没什么稀奇?”

夏语冰绕着那个柱形展柜走了一圈,点点头。

男子按下按钮,灯罩里的灯泡亮了,在墙上投映下一张人脸的侧面,“借由投影使光明与黑暗对话,就是这个设计想表达的理念。”

夏语冰笑一笑,“跟小时候玩过的琉璃灯很像。”

“你玩过?”

“我很喜欢灯。”

夏语冰记起六岁那年一场在台风中凋谢的花灯盛宴,十几年了她不曾回忆过那一段往事,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半年却一连想起两次。

“琉璃灯可能是每个女孩子童年时的梦想。”男人轻描淡写说了一句话带过,然后继续开始下一轮介绍。

再度回到那排液晶电视前——这可能是整间博物馆里目前最现代的一样东西了——电影中蚊蚁般轻细的台词传入耳中,标志着参观的结束。夏语冰拿出相机,当着男子的面删掉了那张照片,对方笑着看她做这个动作,“谢谢,其实本来就是一堆破烂,如果再让人看到照片,可能就不会有观众啦,网络一发达就没人去电影院,同样道理。”

不得不承认这男子有着很讨人喜欢的个性,夏语冰起了结识的念头,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纸上递过去,男子饶有兴致地看了,手指一收一放变魔术一样伸出来一张名片。

夏语冰接了,随意瞥一眼,只一眼目光就像金属被磁石吸住,名片上赫然写着“尔朱灏”。

萧贵宇说过尔朱家在国外拥有两家博物馆,倒没说究竟在哪国哪城,这样都能让她碰上,太巧合了吧。

“时间还早,愿意去楼上办公室喝一杯暖茶吗?”

不知缘何夏语冰脱口而出:“奶茶吗?”

“你喜欢奶茶啊?呵呵。”尔朱灏往楼梯的方向走,“也对,小姑娘习惯喝铁观音的毕竟不多呢。”

上楼坐定,看他用娴熟流畅的手法煮沏烹茶,因为母亲也爱好茶道,所以多少能看出一点门道来。接过玲珑剔透的小盏时夏语冰在心里暗想,不知道尔朱家的女主人是什么样的人,目前就父亲和兄妹三人而言,真是完全找不出一点相似的影子啊。

纁长相清俊,静很秀美,父亲尔朱灏跟“俊”或者“美”都扯不上关系,容貌顶多是棱角分明,谈不上好看不好看,沉默的时候,周身笼罩着神学传教士笃信上帝的那种幽隐气质,夏语冰试着开口:“请问,您信教吗?”

尔朱灏脸庞的角度不变,手上继续沏茶动作,只是眉眼一抬,嘴角扬起,“不。”说完把第二杯放到夏语冰面前,“不过我很感兴趣。”

“恕我冒昧,您有儿女吗?”这回夏语冰是明知故问了。

“有的,姑娘,大概跟你差不多年纪。”尔朱灏在茶香中微微一笑,看神情似乎想起往事,“嗯,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们了。我和太太因为某些原因分居两地,两个孩子在他们的母亲那里。”

“两个孩子,让我猜猜,”夏语冰笑了笑,“应该是一男一女吧。”

“正确。”

“姐弟还是兄妹?我猜是后者。”

尔朱灏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点一点头,“不如你就这样继续猜吧,猜错了我再纠正。”

夏语冰掩饰不住眼底和嘴角的笑意,这趟博物馆果然没来错,“哥哥大概比较像您的个性,妹妹像母亲一些。”

尔朱灏十指交叠,笑意扩散开来,但没有打断她。

“你们父子都很细心,负责,在旁人看来有一些冷漠,实际上只是把温情储存起来专门给认定了的人。头脑好,不管感不感兴趣,只要决定了的事都会做到出类拔萃。”

看她的茶碗快空了,尔朱灏靠在椅背上的上身重又直起,为她准备下一杯。

“有事业心,但不重。有同情心,但不滥用。虽然没有见过您的太太,不过我猜您一定很宠爱她,并且您的儿子也继承了这一点,极度宠爱自己的妹妹——在您家里,男性宠爱女性是一种惯常现象吧。”尔朱灏终于笑了出来,“你居然连扑克牌都不用,就直接报出了占卜结果!”

“如果有说错的地方还请海涵。”

“不,一点也没有。”尔朱灏说,“虽然我并不喜欢掩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不过一下子就被看透到这个地步还真是匪夷所思!”

夏语冰的笑意淡了下来,不声不响地喝完剩下的茶水,轻轻放在桌面,“您的茶这样香醇,我可以笃定地说一句,令郎沏茶一定有过之无不及。”

尔朱灏笑起来,“他不会沏茶,嫌它太清苦。要煮也是奶茶,并且只泡给喜欢的人喝。从小就是这样,但凡家里来客人,他只挑看得喜欢的招待。”

夏语冰依然淡淡地笑,不知为何心里却像剥开了糖衣的药丸,一时之间苦得不可开交。

“原来是这样,那倒不太像您,对一个下雪天来参观的客人也如此体贴入微。我该告辞了,真是谢谢您。”

踏着冰冷的积雪,冻得几乎麻木的双脚将轻微的刺痛感传达到大脑,在只剩下寒冷的触觉中,身体深处有个地方却散发着暖意,不是因为那三杯茶,也不是因为那几句话,是因为刚刚作下的决定。

桐在做什么呢?纁在做什么呢?夏语冰终于体会到那些用跑得远远来理清思绪的人的良苦用心,站在异国的冰天雪地里,想起过去——甚至昨天的人,和事,忽然就像置身事外的第三者一样平静。

是的,置身事外。

将背包甩上肩,伸个懒腰,夏语冰沿着还没被积雪覆盖的来时的脚印迈开步子。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一片洁白,她来过这里的痕迹也将随着消失不见。

前面的路还很陌生,走过的却也不想回头去看,只有脚下所踩的土地才令人有真实的归属感。明天是未知数,昨天已经定格,只有这一刻才是真真掌握在自己的决定之中。在今天之前认识的那些人们,你们在做什么呢?

……

我在做什么啊?

伸出手指拨了一下跃动的火苗,尔朱纁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想。早知道就不和韩乐瑜一起出现了,死妹跟他说只不过是同学之间聊天跳舞的派对,是个屁!那根本就是宴会级别香槟酒会,看到他一身便装地闪亮登场,后面还跟了位对这种云鬓香襟的场面满脸无所适从表情的韩乐瑜,尔朱静嘴角都快惊咧到耳后根去了。

任柏舟倒是表示可以借礼服给纁,不过韩乐瑜一时半会是找不到合适她身材的衣衫了,那种情况下他当然拒绝,然后这两人因为衣装太过“另类”,理所当然发配到客席上,远离舞池和社交圈。尔朱纁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向舞池中的尔朱静,她一手扶着任柏舟翩翩起舞,目光越过他肩头朝自己恶狠狠地剜来——除了那身衣服,浑身上下真是看不出半点淑女样子。

宴会进行到后半场,夜色来临后全场熄灯点上蜡烛,这才缓解了因为衣着尴尬引来的四面八方的目光。

尔朱静找个机会把他拉到僻静处,“语学姐人呢?!你胆敢带她以外的女孩子来,你找死啊!”

说了一百万零一遍的结果尔朱静依然记不住,而纁也懒得再重申一次给她听了,“她临时有事去了外地,至于韩乐瑜我们只是在路上碰到而已。”

“你确定?”

“废话!”

“可是别人不会这样想,你又不能一个个去解释——这会惹来多少闲话你知道吗?”

“那又怎样,难道我为了活在别人口头的清白里就得像个禁欲主义者?”纁甩下尔朱静和一句话,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

当时这么说,是因为他太小看了舆论的力量以及自己在伯乐受瞩目的程度。跳舞跳累后所有宾客坐到一起玩游戏之际,已经有人将他们当作一对情侣来开玩笑了。

“衣服颜色都一样,很像情侣装呢。”

任柏舟刚一开口,尔朱静就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心里盘算着是不是找个机会把他也拉到僻静处去。

“别人胡说八道,你怎么也跟着掺合——他们怎么看也不像好不好。”

“是吗,我觉得还好啊,不然干吗一起来?”

“可我哥,”尔朱静压低声音,“我哥哥喜欢的人不是语学姐吗?她回来后听到流言误解我哥怎办?”任柏舟好笑地侧过脸看向她,“静,她不会回来了。”

“什么?”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吧,语冰一直都有结婚的对象,我不清楚她为什么跟纁在一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最后绝对不会选择纁,他们迟早分手,只是时间问题。”

“你在胡说什么呀!”尔朱静有些生气了,“语学姐不是这种人!”

“静,你也该现实些。”任柏舟语气波澜不惊,压根儿没被她的怒气煞到,“如果你哥哥知道她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那就是大家玩玩而已,没什么好惊讶的,如果他不知道——那就是单方面的辜负,咱们就得说话小心些,别再无心地往他伤口上撒盐。”

尔朱静懵了三秒钟,“这该死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就没人透一点暗示来给我看呢?”

“现在要招呼客人,晚一点我把夏家的事情告诉你,”任柏舟拍了拍她的脸颊,露出一贯的温雅表情,“乖。”

回到家不久,楼下就响起汽车的引擎熄火声,静也回来了,和自己不同,母亲暂时还不允许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过夜,狂欢可以到凌晨,但睡觉必须在家里。尔朱纁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楼梯上一连串噔噔噔的脚步,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却停了下来。

他走过去开门,本以为是来兴师问罪的静看到他,神情却意外的温和,“啊,你还没睡啊?”

“你没话跟我说?”纁打量她几秒,意欲关门,“那晚安。”

“等等!”尔朱静抬手抵住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呃……晚安吧。”

纁第二次关门又被她打断,“你、你没什么要跟我说吗?”

几次三番下来,尔朱纁索性让门敞着,“随便你了。”

尔朱静迟疑一会还是走了进来,轻轻掩上门,“听着,你要说什么我都觉得很自然、很正常,所以不必顾虑……”

靠在床头摸音响遥控器的纁闻言转过脸,“那该死的任柏舟又跟你讲了什么?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王八蛋!”

“喂!不许你说他坏话!”尔朱静一下子找回了做自己的感觉,“我们都是关心你才会这样!”

“那就让我安静点!”尔朱纁终于摸到金属遥控器,按下开关那一刻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如同泥石流奔涌而出摧残着两人耳膜,“Shit!”忙不迭地想关小音量,却嫌那液晶屏上数字减低的程度太慢,索性一个开关控制按下去拉倒。

再度恢复清静的房间里尔朱静惊魂未定地看着消声的音响,纁把遥控器远远投掷到角落里,“……知道吗,我本来可以舒服地躺在床上,吃吃薯片喝喝可乐或者柠檬茶,如果不是你要我去参加那个该死的茶会!我的一天就可以美好到这个程度!”

尔朱家就是这样,平常发脾气的都是女人,男性们要么不发火,一旦情绪控制不住就像发威的老虎,没人敢轻易捋须,尔朱静吃惊劲过去后不但没爆发,反而有一种“都是自己不好”的愧疚感,“我不知道嘛……如果你不想被打扰,那我出去好了,等你心情好点随时都可以找我聊天。”她转身向外走,手搭在门把手上时转头,“随时都可以哦。”

看着静穿一身只属于鸡尾酒和华尔兹的礼服,妆容都还来不及卸去就站在门口跟自己说这番委曲求全的话,尔朱纁的心不可避免地松动了,“我没事,只是不喜欢那种场合,你知道的。”

“是啊,你自小就跟老爸一样古怪。”尔朱静笑道,多少放心了些,也许让他独自待着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她耸耸肩关上门。

纁倒进软绵绵的床里,思绪逐渐抽离。视野里只剩天花板和那盏吊灯。这是一个无法安宁的夜晚,夏语冰搭上飞机只是早上的事,感觉起来却像是隔了很久很久,纁翻了个身好让自己不用再对着天花板,他也知道前去参加舞会并不关静的事,其实自己大可以随心所欲地待在家里发怔,只是比起对着一群不知所谓的人,这一次他更不想单独沉浸在她离开的氛围中。

躲起来想破头或者干脆混在人堆里找点事做,他选择了后者。

可是没有时间去想,并不代表忘记。她走后第一个宁静却沸腾的夜晚,终于还是不可抗拒地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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