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曼陀罗（下）
颈窝里痒痒的，像被什么柔软的毛发之类的东西刷来刷去。
夏疏桐眼睫毛动了动，懒懒道：“别闹了。”
耳边有人吃吃地轻笑，“日上三竿了，懒虫。”
夏疏桐睁开眼，叹口气，“有时候我真……”
“反感你回家。”夏语冰自然而然地接口道。然后拍拍被子的隆起部分，“反感不反感我都回来了，起床！”
夏疏桐对着站在衣橱前翻来捡去的姐姐叹气：“能不能让我自己来？”
“不能。”
夏语冰答得极其顺溜而且笃定。
“你不觉得烦吗？”
“不觉得，很享受呢。”她头也不回，直到拣出满意的衣物，拎着来到床榻，不用说自然又是全权代劳。
“什么时候你才能放过我啊？”
夏语冰手上动作慢了些，声音柔和道：“若是有一天我再也不能帮你穿衣服，给你挤牙膏，你会开心些吗？”
夏疏桐眉梢倏然一抬。
“为什么？”
“假设一下咯。”借着他分神的当儿，夏语冰已经利落地完成着装。
若是有一天……没有想过。
也不愿意去想。
“这种假设很无聊。”他说。
“哦，是吗？”夏语冰轻轻地哈一声，开始说学校里的事，“这期新生中有蛮有意思的家伙。”
“男的？”
“算是吧，男女都有。”
“长得很不错？”
“算是吧，加入了我们社团。”
夏疏桐头一偏，夏语冰一梳子差点刮到他脸上，“追你了吗？”
夏语冰呵呵地笑，“你在意？”
“别开玩笑了。”
夏语冰慢条斯理地结束笑容，“他说，叫我把爱人的位置留给他。”
“有骚包的资本吗？”
“还不赖，真的。”
“你怎么回答？”
她无声地笑着沉寂了好一会儿，久得让夏疏桐以为她在编织措辞，“我说‘看你表现’呀。”
“这么说来是答应了？”
“如果你坚持的话，也可以拒绝。”
“我干吗坚持？”莫名其妙。
“呵呵。”
就在夏疏桐还在为姐姐那个“呵呵”费解的时候，她却拍一下他后脑勺，说：“去刷牙洗脸吧。”
早餐一如既往，不早到，不迟到，重要人物一上桌，二人随后就抵达，时间卡得好似特地计算过一样精准。
夏常翁一语不发，用完早点后对夏荒海说：“等下来我书房一趟。”
夏荒海脸上开始出现为难神色，“爸爸，可以晚点谈吗？我和影岚约了法院的人……”
“耽误不了你！”说话的却是柳影岚，嗔怪地戳戳丈夫的肩头，“爸爸的事情重要，我会打电话给他们说推迟一点。”
夏常翁脸沉下来，“不必了，既然有事就去忙。”
夫妇俩马上要推说没关系之际，老爷子又开口：“语冰总有时间吧？”
夏语冰放下勺子，笑道：“多得是啊。”
爷爷刚转身，夏疏桐就瞪住了四姐。那目光分明在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你小心！
夏语冰沐浴在那种目光里，笑呵呵地喝完牛奶，擦拭嘴角。
住进夏家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爷爷主动要找她谈话。谈的能是好事吗，想也知道。
关上门，夏常翁第一句就是：“那件事你爸有跟你提过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夏语冰还是在他对面坐下，拢了拢发辫道：“提是提了，但是没时间详说。”
夏常翁点上烟斗，呼出一口烟雾。
“他那窝囊性子，说了就怪了。开门见山吧，我有个老朋友，他的孙子见过你，挺喜欢你的，我就想把这个媒做了，人家条件很好，至少见个一面，说不定亲上加亲皆大欢喜，你的意思呢？”
真够干脆的，夏语冰撇撇嘴角，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可以考虑吗？”
“可以，但我不希望太久。”
告辞了出来，疏桐果然等在外面。
“谈了什么？”
劈头的一句，他神色严肃，大概是看到她脸上洋溢着介于淡漠和蔑然的诡异表情。
夏语冰立刻换上戏谑的神色，“怎么，在意喏？”
“……”枉费我担心你！
夏疏桐摇摇头，打算转着轮椅离开，却被蹲下的夏语冰摁住轮子。
“爷爷……”她拖长了声音，“要我娶你。”
“夏语冰！”连名带姓地称呼表示恼羞成怒的程度。
“那你是不愿意嫁给我了？”很委屈的神色。
“你正经一点好不好？！”
夏疏桐都快没脾气了，夏语冰才终于露出看起来像是说正经事的表情，“那你要娶我吗？给你一天考虑。”
什么？
意识到她不是开玩笑时，夏语冰早就推着他到院子里了。柳影岚站在台阶上等司机把车从车库开出来，看到他们，招了招手，夏语冰便走过去稍微耳语几句。
剩疏桐一个人心里乱七八糟跟团麻线似的，不，跟质量超差的假发似的！打结打到梳不过来。
说起来两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认识的时间都……十二年了。没有血缘关系但名分上总归是姐弟，这种念头自己连想都没想过，爷爷怎么突然动了脑筋？
柳影岚看了看表，问：“爷爷找你什么事？”
时间仓促，有事也只能问个大概，没想到女儿很干脆地把前因后果清楚倒出：“爷爷说要给我安排相亲。”
“什么？”柳影岚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面色凝住，“呵呵。”她说，“好精的算盘。”
夏语冰明白妈妈的潜台词。
疏桐掌管夏家是迟早的事，剩下的次子不争气，夏常翁只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长子遗孤身上。
放眼整个夏家她与疏桐感情最好，夏常翁最担心的莫过于疏桐走上夏荒海的老路，孙女变成孙媳妇。
“见面可以，你不能答应那男的。”柳影岚淡漠地抛出一句，顺了顺表带，笑容突然转为亲柔地拍了拍女儿的脸颊，“我走了。”
“谈得顺利。”
她挥了挥手就回到疏桐身边去，“考虑得如何了啊，爱弟？”
疏桐白了她一眼，还是觉得有戏弄的成分在里面，“考虑什么？”
“你不要嫁给我或者娶我，我就要找别的男人啦。”
“说这种话也不害臊的吗？”
“那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谁叫我比你大，而且女人老得快。”
夏语冰闲适地双臂撑住扶手，把轮椅当成超市购物推车似的一只脚踩在踏板上。
“你就那么急着想把自己嫁出去啊？”
“何以见得我非得是嫁，不是娶？”
“你做梦。”
口上争风之际，方才那个话题便暂时抛到脑后去了。
傍晚时分，夏语冰在家里的藏书间翻找一些陈年杂志，五十出头的管家跑来通告：有个年轻男人找她。
“啪”一声合上疏桐初中时写的日记，夏语冰摘了眼镜想，莫非是夏常翁提到的那个好友的孙子？动作也太快了吧。
然而意料之外，却是尔朱纁。
她在楼梯上站了两秒，带着意外却不失礼数的笑容继续往下迈步，“唷唷，你怎么能找到这里来？”尔朱纁在沙发上坐得很舒适，此等豪华布置完全不能给他造成一丝压力，“我早说过用不着等到周一才能见面，阿语。”
“那天下车以后你又拦了出租来跟踪巴士吗？”
“总要知道你家的位置，不然毕业之后怎么联系。”
纁刮了刮后颈那块皮肤，动作很痞但一点不难看，“无论如何都不会失去的维系，除了家还有哪。”来者不是那个什么好友的孙子，让她无端有一丝轻松感。习惯了做好准备再应战，尔朱纁的出现非但没有使她觉得唐突，反倒缓解了上午遗留下来的莫名情绪。
“要喝什么吗？”
“我想，你家冰箱里饮料应该应有尽有吧？”
“算是。”
“那我自己去看。”
他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口袋，夏语冰随手给他指了个方向，心想他倒一点不拘束嘛。
尔朱纁转回来，瓶子在手里掂上掂下，“果然是超大号冰箱，给你拿了一样的。”抬臂就抛，也不担心她接不住。
手里的温度冰得有些刺骨，夏语冰低头扫一眼，“你喜欢伏特加啊。”
“凑合了，你家饮料虽然足够开超市但就是没有我爱喝的那种，不过我是个随和的人，所以——”说到后来，纁耸耸肩。
本就不渴，她连拉环都懒得开，“找我有事？”
“明天一起去爬山吧。”
她笑笑说：“可是我不想去呢。”
“那你打算做什么，带上我好了。”尔朱纁指了指自己，表示很闲。
夏语冰啧啧两声：“要在学校待一个月那么久，难得的假日当然要和最喜欢的人一起过。”
“同理。”
尔朱纁理直气壮地又指指自己，那理所当然的神态倒让夏语冰怔了一怔。
“哈哈……”她想了两秒，“倒是挺有理的，那好。”
夏语冰接下来的态度，干脆得甚至出乎纁的意料，“明天九点白马公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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