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老盯着他的笑看了约莫有两息的时间，随后扭头，多余的话什么也没说，反倒是将话题给重新引回到了场下，张口道。
“你也来了这么久了，发现是什么东西惊扰了蛇龟么？”
狄戎闻言，撑着伞右手拇指在竹制的伞骨上微微擦拭着，说，“具体的什么我不清楚，不过墨老你既然风尘仆仆从皇城赶到了玄武湖，那么想来，你是有什么头绪了，对吧。”
墨老脸色一沉，心中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将之前在皇城水道处所截下的那一柄箭矢从衣袖之中取了出来，递到了狄戎面前，说，“调虎离山，这里面的杀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来者是谁吧？”
狄戎从墨老手中接过箭矢，感受着其中澎湃，丝毫不亚于他的杀意波动，眉头微挑，仅仅是刹那的功夫，给人感觉就像是一只彻底撕下了自己面上伪装的恶魔一样，言语森然好似从九幽之下传来，“这是薛定谔的箭？”
明明只是一句问言，但此刻却像是一记杀剑。
根本没有任何的真气波动，但是他脚下原本齐膝高的水草此刻却是齐腰而断，被斩断的上半部分此刻如同被一只只无形的大手抓住，如同失去了重量一般，开始了缓缓上浮。
上浮到其胸口的位置时，又如同遇到了屏障一般，骤然停下，然后开始了燃烧！
开始了不顾一切的燃烧！
不过一个晃眼的功夫，整个湖心岛都被这样炽热的火劲给包裹住了，夜色下的它，如果从天鸟瞰，就像是一颗巨大的火球！
狄戎负手站立在这一片汪洋火海之中，身上红袍翻飞，如同和整个天地融为了一体，非三境之上，根本就找不到他的确切位置所在。
修真第六境融元，讲究融自身于天地元气之间，这一境的恐怖，此刻真的是被狄戎给展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便将一岛草木尽数斩半，这与其说是第六境的恐怖，还不如说是狄戎的恐怖。
哦，不对，并非是岛上所有的树木都被拦腰而斩了，起码站在他身旁的墨老，他脚下的草木还依旧安然的生长着。
墨老此刻负手立于火海之中，回味着这狄戎刚刚在瞬息之间所放出的澎湃杀气，啧了啧嘴，说，“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竟然对他还有这么大的怨气，还真的是没有想到。”
狄戎闻言低头，火浪渐熄，看着自己掌心之中安静躺着的那一支箭矢，也不说话，缓缓运力，直接将其给捏成了碎片，一把洒进了前方那翻涌不惜的黑色潭水之中，说，“我不是针对他，而是说，当年所有同那个人有关的，都应该死！”
“不是摆姿态了？”墨老追问。
狄戎收伞，很奇怪，在他刚刚那一场怒火焚岛之后，原先那场因为玄龟的怒火而落下的雨便消失了。
仰头望天，月明星稀，天空连一块乌云都没有，之前的一切仿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
“有些事情是站在场外摆摆姿态就可以解决的，但有些事情，必须冲到场内，上身****的，刀刀见血的拼杀才能见个分晓，十多年前的那件事、那个人，是我们南唐的耻辱，同样也是我大理寺的耻辱，如果想要人们彻底遗忘这件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所有同这件事情相关的人，统统杀掉。”
天下人都知道大理寺寺卿那个冷血的刽子手狄戎，但却是少有了解狄戎。因为当年同他相识的那些同僚，在他上位之后，大多被其屠杀殆尽了，所有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个说话不喜欢用感叹语气的家伙，同这样的家伙交谈，永远都像是在喝一碗温吞的开水，乏味到了极致。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有常人根本没有办法理解他这一句统统杀掉的背后，究竟隐藏着多么大的决心和毅力。
墨老闻言负手，看着岛中心渐渐停止了翻涌的潭水，感慨道，“有些人死了，但是他却还一直活着，在这一点上，我们都不如那个人。”
“然而大家都会死的，没有人是永生不死的。”狄戎同样也看着这渐渐平息的黑色潭水，感受着潭水下方在岛中禁制下逐渐陷入沉睡的玄龟，话说的平静而又坚定。
但墨老闻言却是一个挑眉，陡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又从自己怀中摸出了一把花生，嚼了起来，说，“都说九境之后便是天上仙，如果当年那个人不死，他应该就已经是永生不死了吧。”
狄戎闻言沉默，显然，同他一样，墨老也不是一个很会聊天的人。
扭身不再去看向岛中心的潭水，狄戎的视线开始望向了湖的对岸，在那里，已然有着无尽的火把出现，连成一条长龙。
他知道，这火把意味着什么。
他的手下们来了，大理寺和京兆府的人都到了。
众人行至的时候，往往就意味着离开。
然而未走几步，嚼着花生的墨老还是没忍住，回头冲着那人又问了一个问题，说，“你刚才的做法可是直接摧毁了今晚射向皇城的证据，你就不怕明日早朝，有人因此参你一本？”
“参我一本？”
一袭红袍的狄戎闻言，身子当即一僵，抬起的脚又落在了原地，愣了数息之后，咧嘴，笑着道，“想的人不敢参，能参的人不想参，多虑。”
墨老闻言点头，觉得他说的十分有礼，扭头正准备继续走，但是谁想也就在这个时候，狄戎背对着他，在这只有他们二人的情况下，又说了句话。
“墨先生，有时候我会觉得这应天城的城墙太厚了，让很多人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你觉得呢？”
墨老闻言愣了愣神，一时间竟是没有吃准这狄戎究竟是什么意思，再一扭头间，对方已经从岛上离开。
乘着夜色，一袭红袍夹着把油纸伞，踏水而行的画面，倒是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城墙太厚了么？”
墨老又看了眼潭正中被彻底镇压住了的蛇龟或者说是玄龟，笑着摇头了头。
它是囚徒，他是囚徒，自己又何尝不是这一方的囚徒？
“苍茫天地，哪里有真正的逍遥？”
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相反的方向而走。
这很好理解，毕竟不是同道中人，又怎么好同路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