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雅采总觉得他话中有话似的,可是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皱眉记下他的话,眸底隐有不舍:“你去皇陵,什么时候回来?”
越子耀微微一笑:“若非必要,我可能不会回来的,但是……有缘的话,总会有再相见的时候。”
她皱了眉,知道此事已无转圜的余地,只得抿唇道:“今日我进宫给太子爷诊病,再过几****就要跟吴家二小姐大婚了,皇上和太后要我让太子爷在成亲那一日如常人一样洞房花烛,我答应了,我也能够做到,但是他的日子不多了,皇太孙也……越大哥,我觉得他们很可怜。”
她的许多心思不知道该和谁说,有些连艾叶都不能说,艾叶虽然能看出来,却不知她心中又多么的矛盾和焦灼,而越子耀是知情的人,虽然他不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毒,但是她心中苦闷好歹能够吐露一二,他总能明白几分的。
越子耀听了她这话,却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温声安慰她,只是定定瞧了她半晌,唇角挂了几分讥讽的笑意:“可怜?这就是生在皇家之人的命数,既然享了常人所不能享受的尊贵和荣华,那就得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和折磨,付出痛苦的惨烈的代价,这种沉重的代价,有时候就包括性命,你说他们可怜?上苍是公平的,众生皆苦,谁不可怜?你若是同情心泛滥,一着不慎让人知道了太子爷病的秘密,小心你用尽性命保护的人就保护不了了!”
她心中悚然一惊:“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小心用尽性命保护的人就保护不了了?
她望着越子耀不同寻常的神色,又想起他方才所说的只要看到一个开头就能猜到结局的话来,心口一冷,骤然站起来,眸光冷冽的望着他:“你知道了什么?”
她敢断定,他必然是知道了什么才会这样说的,一定是的!
见她眸光神色骤冷,越子耀面上仍是清淡雅致的微笑,眸光就如同那水中的月光一样,清冷淡漠:“很多事情我都知道了,原先想不通的事情,就好似一团乱麻的绳扣裹在一起,我想不通就决定忽视,可是某一日,突然又瞧见了,随性抽出一根来,那绳扣竟都松开了,站在局外来看,很多事情原来都很容易明白。”
窦雅采心中忽的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你继续说。”
“你还记得那一****与你一同在瑞王府门前谈论太子爷的病并不是病的雪夜吗?”
窦雅采抿唇,她怎么会忘记?就在那一日,她在夏侯懿面前露馅的,她与越子耀的话全都被夏侯懿听了去,也是在那一日,他于雪中吻她,笃定的说要让她爱上他的。
不等窦雅采回答,越子耀又道,“那是我接掌院判没多久的时候,给太子爷诊病也才一月有余,但是我头次诊病的时候就知道这里头的问题,只是我隐忍未发,却万万没想到你竟被圣旨而下,来给太子爷诊病,我知道你一定也会查探出来,奈何圣旨已下,不能更改,只好在那夜反复叮嘱你,后来关心则乱,你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我竟没有什么心思去管太子爷的病,医案也不过草草过目,然后都交给了你,当时,我是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的,雅雅,那时候我的心一心一意都是你,倒是真的什么异样都没有察觉到。”
他稍稍顿了顿,然后站起来,反身走到窗格前,默看窗格外落雨,“前段日子,你又不见了,太子爷病发,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猜到你大概又是逃走,虽不明白为什么,但是那时我已从你身上抽回了心思,毕竟你不在,太子爷的病还是需要我来诊治,这一次,我终是发现了问题。”
“太子爷的病算起来也有五六年的样子了,医案年份皆可考证,他自从病了以来,从没有精神焕发的时候,而后的两三年时日,从来都是卧床的时候多,能跑能跳的时日几乎都能数出来,就连我来瞧病的那一个月里,他都没有好的那么利索,偏偏你一来,他的身子立刻就好起来了,雅雅,你我二人都知道,那是毒,不是病啊!你就算再有能耐,你能解剧毒吗?你不要忘了,当初你虽奉旨诊治太子爷的病,但是我亦是每天给太子爷请脉的,那时候我就发现,自从你给他诊病开始,他体内的毒素就在减少,一****的减少,我当时不明白,以为是你的法子有效果,可是后来仔细一想,你用的不过是甘草金银花两味药而已,我亦是用这个,为何没有你那样的功效呢?雅雅,你不要告诉我你当真医书高绝的超过什么扁鹊华佗,那是剧毒,没有解药的,你更不可能让他体内的毒素减少,你难道不想跟我解释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越子耀虽是质问的口气,却没有等窦雅采的回答,依旧淡淡的道,“并且,一直在你诊治太子爷的期间,太子爷都没有病发过,你知道别人都说你是什么吗?说你是名符其实的神医呀!你简直比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要厉害,你的短短十多天就让太子爷简直换了一个人一样,这样的结果,让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几乎无地自容!……雅雅,我也是知情的人,那一段日子,他体内的毒素根本没有增加的迹象,而且一****的在减少,除了他身体里原本的那些,根本就没有新的毒素出现,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他转了身子,眸若寒星,负手定定的瞧着窦雅采,“而之后,也就是前段时间,你又离开了半个多月,就连瑞王爷过了几天也不在京城了,我知道,他是追你去了,而且,他走之前,还跟皇上太后建议,让我来医治太子爷的病症,还说用你之前的医案就可以?这说明什么你知道么?雅雅,你心知肚明的吧?接下来的事情,你应该都能猜到了……”
“我来诊治太子爷,可是他虽然是苏醒过来了,人也比昏迷时要好了许多,但是却不如你在时的样子,你在的时候,太子爷能跑能跳,还能参加宫宴,甚至还能坐朝理政,甚至连这几年落下的批文都能看一个多时辰,偏偏到了我这里,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每日起来在宫中走走,我用的可都是你的药方,为什么你用时他生龙活虎,我用时却如此萎靡呢?而且,你走了没多久,我****探脉,不出意外的发现,太子爷体内的毒素又在逐日逐日缓慢的增加中,若不是这样,他这次怎会缠绵病榻这么久?他本就是活不了多久了,之前或许还能撑个两三年的样子,如今若能撑过一年,倒是该祈求奇迹了!”
越子耀眸光清淡冷漠:“雅雅,你不要告诉我这些都是巧合,我不是傻子,我说过,看到个开头,我是可以猜到结局的,你在那个雪夜里,其实比我知道的还要多,对不对?就算你当时不知道,但是你过后一定知道!你知道给太子爷下毒的人是谁!你要袒护他!你包庇他,你替他掩饰,你甚至眼睁睁的看着他杀人,是不是?!!”
窦雅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夸过越子耀,但是她现在很想夸一夸他,他可真是聪明,这些蛛丝马迹,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过,他却一一记在心里,不过,或许在她心里,觉得越子耀是可以相信的人,所以她没有想那么多,若是换了个人,她或许也会谨慎小心的,只是没想到越子耀前后串联起来,得出的结论竟和真正的真相毫厘不差。
只是,他还未明说,尽管二人心知肚明,但是他不说,她也不能承认,就算他说了,她一样也不能承认,因为他没有承认,那只是猜测罢了,更何况,这样的事情,她不希望越子耀知道的。
“雅雅,让你费尽心思这般袒护,甚至不惜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人,是不是瑞王夏侯懿?”
越子耀一字一顿,“我问你,给太子爷下毒的人,是不是夏侯懿?”
窦雅采抿唇没有说话,他的质问铿锵有力,声音在屋中回荡,神色冷冽如冰,可见他心中对于这个认知有多么的激荡,对于他来说,得出这个真相,定是非常震惊的,如今这番质问她,心里的感觉,定然也是复杂万分的。
她沉默的看着越子耀,半晌没有说话,两个人都站着,气氛凝滞,只有屋外落雨的声响,还有屋檐上落下的雨滴,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不是,他没有给太子爷下毒,而且你所说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我们窦家的银针之术你是知道的,本就灵验无比,太子爷能有这样的效用,也是我之前所没有想到的,只是他体内沉疴毒素已深,我也没有能力将他治愈罢了。”
他没有证据,她就不会承认,也不能承认。
何况此事事关重大,这又关乎夏侯懿的身世,牵扯重大,她怎么能承认?
她是要保护夏侯懿,也是要袒护他,但是她不是助纣为虐,不是为虎作伥,夏侯懿所行之事虽然狠辣绝情,但是这是上官家欠他的,真正助纣为虐的是吴佑添,为虎作伥的也是吴佑添,上官家的人害的江南数万人流离失所,夏侯懿替天行道,他有什么错?
只是,她不愿意解释那么多,便只在越子耀跟前推说不知,毕竟这件事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她从前对越子耀可以知无不言,可如今,却不能如此了,他爱如何想就如何想,她什么都不会说的。
“窦家银针之术?”
见窦雅采不肯承认,还矢口否认,越子耀冷笑连连,“雅雅,他这是弑君谋反,你也要帮他隐瞒吗?”
窦雅采分明看见他眸中隐有伤痛,她能够明白他心中感受,只是眼下,她根本不能解释什么,只得硬着心肠抿唇道:“越大哥,他不会弑君谋反,他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他在外为圣水国征战十年,他是圣水国的大英雄,是人人称颂的良将贤臣,如何会谋反呢?你对他的误会和成见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