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红翳与烛阴出了瓶中界,却是见烛龙与婵媱真的靠在一起,倚着桑树。见他们出来,紫芜迎上红翳道:
“姐姐,你若是再不出来,我便要与烛龙交手了。那婵媱若是连她自己爱慕的是烛龙都不知道,也真是作茧自缚了!”
红翳却是释然一笑,他们好了,他们便也好了。
原来这烛龙在婵媱之前,也滴了自己的血。烛阴与血玉瓶相通,感知血玉瓶变化早已入得瓶中,却无意瞧了婵媱真意。还枉红翳在瓶中界落泪成海,淹了欧丝之野。
红翳正思想间,却是婵媱迎上她施了一礼道:
“仙子,确是我自己没瞧真切。现在才知道眼睛直长的是烛龙,一直错把烛龙唤作烛阴,才惹出这多事来,真是愚拙不堪,还请仙子见谅!”
红翳亦回了礼,道:
“这样也好,你瞧烛龙一心为你,也算是得了回报。”
现在红翳认真看来,烛龙之目与烛阴确确是不同的,红翳多次瞧了错,也难怪婵媱了。
此刻烛龙一身红衣,婵媱则是一身新嫁娘的衣装,确确是一对璧人。
红翳微微一笑继续言道:
“婵媱神女此番也确确是为自己做了一回嫁衣。择日不如撞日,此番烛阴山神真来了你司蚕宫,恰恰是为了你与烛龙的亲事来了。天时地利人和,可都占全了,不如你二神今日就把事儿办了吧!有山神见证,你二神定能相偕白头!”
婵媱听了只是望了烛龙一眼,便作娇羞状地低了头。烛龙则是双目放光,搂婵媱的手更紧了。待他二神拜了三桑树,春宵难舍之后,红翳与烛阴阿紫自各自回府,自不言述。
回至洞府,红翳脑海中萦绕不去的竟是婵媱与烛龙红衣相偎的画面。虽然红翳与烛阴心意已相通,却始终隔着一层,欲近难近。难道只有患难时,才能缩进距离,相依相靠么?只有等他闭上眼红翳才可以不顾一切去瞧他真貌么?
三番两次被烛龙诓骗,究其根源却是红翳从未细细瞧过他。
这热恋期一过,红翳方觉出这一丝异样来。原以为很熟悉,肯为他舍身,此刻却显出陌生来。
红翳使了术法唤出血玉瓶,纤指抚摸着瓶身,是那熟悉的字体。凹凸的触感传入手心,那血的灼热依旧存在。往事一幕幕闪现。
如今烛阴此时的模样与记忆中的模样似重叠似分离。
只有他的血,才能让红翳感到他的真实熟悉。不自觉咬破指尖,滴血入瓶。红翳真想知道她的血与他的血在瓶里会怎么样。
早年红翳造了这瓶中界,原只为修身养气,如今却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这血玉瓶虽名唤血玉瓶,实为瓷身泥胎,不过表色如血罢了。
就在红翳一心向瓶,身浮如空之际,一道风卷了血玉瓶,却是烛阴冷冷将红翳带了出瓶,道:
“红翳,你又是如此胡闹?此时瓶中界早已不是清静之地,你去了不怕惹一身烦累吗?”
红翳苦笑道:
“前时烛龙与婵媱历得,我如何历不得?况且这本是我所造!”
“前时我与你悉心护佑他们,自然无碍。可如今你……”烛阴欲言又止。
“烛阴,你是怕什么?”
“红翳,我已深陷此界,岂可连累你也禁锢于此!”烛阴似是有难言之隐。
“你是不敢连累还是不愿与我一处?”红翳却是怒从心生,“烛阴,你只道肯为我倾尽神力,却始终不越雷池一步。安稳如山,只肯守在你的钟山上。烛龙尚肯为婵媱滴血试真意,你却不敢?既然如此,不若我毁了血玉瓶,将你释出,我自己去瓶中与你不复相见可好?”
红翳言毕欲使术法夺了血玉瓶。
见烛阴并不答话。红翳心一悸,道:
“你自稳做山神,我自做我的瓶中仙,有没有仙身,其实没那么重要。如今我只需做好花瓶便是正经了。”
言罢红翳聚集全身仙力使了术法,唤回了烛阴手中的血玉瓶,又一使力将瓶身的字迹去得干净,却是一字一字全化作了血滴落了地。
烛阴一脸不可置信,一个趔趄摊坐在地上,手沾上地面的血。
红翳则绝然一笑跃入瓶中。
如此,这界竟是红翳为自己造的牢界。想她初时还颇有成就感地对阿紫言道自己来去逍遥,做仙做人做鬼,其实一直都没有真正的自由过。
因为烛阴一直都在明里暗里地瞧着红翳,瞧她于瓶外作戏,他乐得看戏。
如今红翳将自己锁于瓶中界,不惹尘埃,他便无须看红翳烦闹,便不惹他清静了。血也还予了他,情许从未得过。
烛阴似是始料未及,这红翳居然真的只身入瓶。他使尽全部术法也未能打开瓶中界。于是便一阵风卷到天庭。
烛阴一身红衣跪在天庭殿里,天帝上座泰然道:
“烛阴,这山神不是你想不做便可不做的。山神更须护佑一方安泰。瓶中仙的事我也听说了。红翳呆在血玉瓶里也不一定是坏事。这也是烛阴你的劫,过了于修为有益,若是度不够,即使山崩了,地裂了,那瓶中界也是打不开的。”
烛阴却是丝毫不染情绪道:
“既然我进不去,便让她出来!”
言罢卷风而去,独留天帝若有所思道:
“烛阴,你又是何苦!”
烛阴离开之后,一神官神色匆匆驾云赶到天庭,见到天帝刚准备驾云回天宫,忙跪下呼告道:
“帝君,大事不好了!”
天帝止住脚步,屏退众仙娥淡淡道:
“何事惊慌!”
“冥界与人界……”
“先让他们稳住,不可走漏半点风声,尤其不准将消息传到钟山!”
只身入瓶的红翳,却是见一青一红两个模样似红翳的女子在争论些什么。
青衣道:“我与他本不是同界的仙神,勉强凑一块儿,彼此都是累!”
红衣道:“此言差矣!我爱他,他爱我,如何不能凑一块儿!”
青衣道:“如果爱让彼此不自由,便只有绝了爱。”
红衣道:“每一种自由都要以失去另一种自由为代价,无绝对的自由。我既然想得爱的自由,便只有舍弃身的自由!”
青衣道:“舍弃身的自由?”
红衣道:“呃,一不小心,又没劝你出去……”
青衣却是两眼放光道:
“此番我便能暗栖于这瓶中界了。为了爱,须得禁身于此!”
我听了却不禁呢喃:
“舍弃身的自由,便能各自安好,相爱无害。”
正思索间,一滴灼热染上红翳脸颊,她仰头望来,却只见天降红雨,灼艳非常,顷刻间已是血的海洋。
红翳只觉身若浮萍,顷刻间只觉身子上浮,却是浮出了血玉瓶口,只见烛阴臂间血口大开,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红翳心一悸,纤指不自觉抚上那伤口。
烛阴许是觉察到伤口被抚,只睁开眼来,聚了眸光,淡淡道:
“睁眼为你,闭眼也为你,这一睁一闭之间,千年万年就过去了。”
红翳心一绞,却是不顾一切拥住了烛阴。
烛阴又道:
“前时你泪淹欧丝之野,现如今我却是血漫瓶中界。血泪相融,你莫要再逃了,不好么?”
红翳正想说什么,却是被烛阴拦腰一抱。红翳急道:
“你方才失血过多,还有力气么?”
这话一出,烛阴却是眼里光盛。
红翳心里暗叫道:“不好。”可红翳的瓶子被烛阴带在生林府里,却是逃不开了。
待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松支道:
“神主与仙子今日又着同一红色,不过今时,可确确是新郎新娘了!”
洞房之夜,红翳却是又仿烛阴题了《松林赋》全文于瓶身。
词曰:
宣之不才,屡试不第今又逢科考在即,无心温习,闲览《山海经》之巫书,所言精怪巧伟。书中言“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眠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晵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
余从洛华,伴其左右。洛华常往钟山。余闻烛阴之名久矣,遂慕其奇伟。洛华素善烛阴,遂遗余予之。吾达钟山,睹烛阴真容,赤身如火兮面若冰,远望神尊兮而近观如死物。不喜不怒,不言不笑。
松风涛浪,余独忘自形骸而戏。日则餐风饮露,夜则赏月观星。私窥烛阴,无昼无夜,不眠不卧,立于松林之巅。任风来云散、雨去云消。其独岿然不动。世之闹热喧哗,人之恩仇情很,难令其动心分毫。
无心烦惹,年月尽逝。风云自变,日月自升。心知烛阴乐静,吾亦乐逍遥,不干不扰,仙神俱乐。
沧海桑田,石烂山崩,没身燃泪,水火难容。浮萍流波,烛灰。呼风唤雨兮谓之神,随波逐流兮名之仙。
天地开而钟山在,钟山在而烛阴封。与天地同寿,与万物齐身,风雨难摧,海枯不移。任林枯石化,其自安如山。
松入云兮何故?邈云汉兮何因?攀上高寒,方晓世之闹热。隐遁固逍遥,若离世,亦只算界中死物。松林不动,不知风来去,凡心不恼,不知****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