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讲春雨贵如油,那也只是对在地里辛勤劳作了一辈又一辈的农民。这忽来的春雨对于前脚才踏出鸦片馆的佟荣昌来说,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佟荣昌站在鸦片馆门口,心里也犯愁,这雨点虽小却密,路上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贝勒府离这还远着呢,一时半会到不了,肯定是一路淋雨回去。要是回鸦片馆去,想想每次都缠着自己要账的伙计,自己这心里就堵得慌。“我佟荣昌大小也是个贝勒爷啊,大清国亡了才多久啊,就敢骑到爷的脖子上拉屎了?你们也配!”想到这,佟荣昌狠狠的向鸦片馆的大门啐了一口浓痰,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
自从这大清朝亡了,佟荣昌府上过的是一天不如一天,家里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原来祖上的田地,都系数变卖了,家里的仆人也因为没有工钱一个个逃了,有的还偷走了几幅珍玩字画。
现在府里只剩他们一家四口,佟福晋是族里出了名的泼辣货,自从佟家败落了,她便天天阴晴不定,指不定怎么着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发起了火,摔起了东西。佟福晋膝下一儿一女,儿子佟国维整天除了斗蟋蟀遛鸟,最大的爱好就是一天天泡在赌坊里,佟福晋恨铁不成钢,又天天连他的人影都见不到,就把气发在佟荣昌和她的女儿身上,佟荣昌才不想触这个霉头,每天一大早就出门,临到傍晚才肯回去。女儿佟瑾萱倒是个好脾气,不管佟福晋在院里怎么叫骂他们佟家祖上十八代,她都不闻不问,躲在屋子里,偶尔出去,还是被母亲吩咐着去赎那个把钱输光了被扣押在赌场的哥哥。她有自己的主意,每天只是在屋里练字,缝补衣物。
佟荣昌脚上的鞋就是佟瑾萱新作的,临出来福晋还嘱咐过家里剩的缎面不多了,叫他小心点穿,不要弄脏了。他仔细着避开路上大大小小的水坑,尽管还下着小雨,鞋面微湿倒也还干净。眼看着再过个胡同就到家了,不知被谁从后面狠狠地撞了一下,佟荣昌一个酿跄就踩进了路边的小水洼,泥溅了一裤腿,鞋就更不用说了。
“谁他娘的走路不长眼,敢撞你爷爷我,湿了爷爷的鞋袜,你赔的起么?”佟荣昌这一天的恼火就在这一个瞬间全部爆发出来了,破口大骂。后面的人也不接茬,嘿嘿地笑了几声,说道:“佟贝勒爷吉祥啊。”佟荣昌一转身,看见撞他的这个人,身材高大壮实,定睛一看,原来是财务局局长金祖光。只见他头发抹得倍儿亮,带着金丝边的眼镜,一身乳白色的西装,白皮鞋,口袋里揣着一只怀表,左手拿着公文包,右手打着洋伞,正笑呵呵的瞧着他。
“原来是金爷啊。”佟荣昌马上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嬉皮笑脸的上前搭讪。
“湿了贝勒爷的鞋袜,该打该打,多少钱,我照赔不误。”
“哪里的话?金爷这就见外了不是,马上就是儿女亲家了,什么钱不钱的?”
金祖光没有否认也没有拾这个话题,只是说:“贝勒爷今儿个怎么没带伞?快来我这伞底下躲躲吧,我带您一程。”
佟荣昌一听,不用淋雨当然是好的了,半推辞半将就地钻到了金祖光的伞底下。“金爷今天怎么没坐汽车啊?”“今天家里老太太和女眷们上山烧香,汽车给她们座啦。”“家里不是有两辆么,女眷们坐一辆不就够了。”“唉,你不知道,我那老三和老大向来都不和,这不,老太太和大房坐一辆,二房三房坐一辆,老弟我也就只有走路喽。贝勒爷府上可好啊?”“还是那个老样子。只不过小女二八豆蔻还待字闺中,只恐别人说闲话啊,我们一家老小都发愁。”“哪里的话,格格千金之躯,谁敢说格格的不是,我金家第一个就不答应。”
佟荣昌和金祖光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走。金祖光的伞还是像原来那么打着,只罩住了佟荣昌一小半,一多半淋着雨,也淋着从伞上滑落的积水,好像比打伞之前湿的更多了,然而佟荣昌却不觉得,一点没淋着的金祖光也不会提,只有佟荣昌脚上那双湿透了得缎子面的新鞋踩到水的里还会发出啪啪的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