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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太爷爷大病以及临终嘱咐

那年太爷爷大病,他在家直哼哼喊被鬼迷了心窍,太奶奶说,他从没生过病,这次认输了。生命垂危之际,他知道河野就藏身在三公山上,可那个年头他衰竭得实在太厉害,请十万阴兵不成大伤了元气,他央求太奶奶,想这个儿子回家看自己一眼,他有话要嘱咐他。太奶奶说,他从没央求过她。

但他不能实现这个愿望,肯定不能,他们是仇人。

当然,他也知道河野不会轻易死的,家里早年的悬空道士就说河野生命力特别强,就是经了八个乱世也难丧命的,那道人还说,河野这个人,惟有到年老时才会乖顺。

是的,日本人的嚣张气势,只有河野的狂野能针尖对这个麦芒。而太爷爷这样的聪明人,只能鬼迷心窍。

太奶奶知道太爷爷的重重心事,就说:“你别在外面跟鬼子他们混了,也别做什么保长了,你病就好了!你不晓得,人家讲的话不好听,骂你汉奸!你还是回家做个本行道士吧,我们家里世代道士,有得吃有得喝有得穿,有田有地,栽秧不弯腰,捞水不带锹,我们家不稀罕那些官!”

她八岁就到我们家来当童养媳,一生走着一双小脚,操持着家里的事务。

我们家族里有很多王法是我太爷爷定的,是我太奶奶执行的。

太奶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性,她在我们韦家待了一辈子,头脑清醒,晚年到我家太爷爷面前也能说出几句让我家太爷爷受益的话。我太爷爷心里装的人事已多,经历也丰富,他比一个女人家想的要远、要深,他是有深谋远虑的人。

他无力地说:“你说得好听?人家让你去做,你不去做,行吗?小鬼子可是说烧就烧的!……你一个妇道人家,天天在家不出门,你晓得河野是干什么的吗?他在整个江北地面上和鬼子作对,出没不定,我的人头在担保着他的人头!……我当保长,也是人世上的一个应付,不干不行。我掐指算好了,现在,家里又有不幸降临,除非我家里要死一个人,这一关才能过!……晓得不,鬼子说我用神道抗敌,说河野用武装抗敌,鬼子还查清了大神庙里飞出来的女人是我的家人,这样,我一家人都在抗敌啊。……哎,大难临头咯,昌年到阴间也没给我请足十万阴兵,都是没用的东西!”

他一口气说了半天,顿一下,就咳一声,他咳得好可怜,没人能帮他咳,他生命里的痛苦,没人能帮他咳出来。那是太爷爷最长的一场大病,太奶奶说,他病得很重,从没有过的重,人蜡黄蜡黄的,像一张大表纸。太爷爷在家里像是打摆子,发冷发热,好一天歹一天,拖了许久,躺在床上,就是好不了,人越来越瘦,郎中也不晓得是什么病。

秋风当头,他除了抽烟,也不吃饭,更不说话。

他不再到密屋去闭关,也不再通过密屋消失,天天睡在太奶奶的眼面前,等着太奶奶喂他一点汤水。

终于有一天,他让我太奶奶把二儿子汉卿叫到他身边。他有气无力地吩咐,交代后事。他说:“哪一天,日本人走了,我也就完了。我现在帮日本人做事,后面的事……我清楚,……必有大凶,我今天靠在一堵靠不住的墙上,我靠在月色上了。我是一个中国人,怎么靠到小日本的短腿上哩?……我完了,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你们以后怎么活了,如果……我完了,记住,三爷河野,还是可以依靠的,该救命的时候就投亲救命,不要把我们家族里的那些个恩怨当个事。”

汉卿流着泪,把中药端给我太爷爷喝,又帮他把嘴角的药汁揩掉。

有一股药劲撑着,我太爷爷又说了一番话,道:“……一个人年轻时,血性最冲,可血性冲,最容易丢掉性命了。我这一生,还是把握得住自己小命的。汉卿哪,你儿子韦国柱,不愿意跟我后面学道士,我让他学道士也不过是想为我们韦家留一个根,他日本人再残忍,也不会杀道士的,再说……以后,不管他做什么,还是要知道点人鬼之事的为好啊。

“人间的事,只是一半。鬼界的事,也搞清了,才是全部。我这一生,也是半瓶子醋啊。……汉卿,我要走了,你的命,我们家族的命,以后就靠你把持了,……我劝你,日后把自家小命拎在手上……以后,都由你说了,……一条命,就是一只灯笼。旷野里一阵风来,灯就被烧破了。

“我做过许多不该的事,这个,我死后,我自己会补偿的。我这次,要是走了,也不是简简单单地就走的,我,还有很大的事要做,我生在人间,没做好的,死了,也要前赴后继,昌年没办成的事,我在三界山没请动的阴兵,我要亲自去请了,日本人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有什么资格在我们国家张狂……

“只是……你以后,不要杀任何一个人,不要撵家里任何一个人,人人都是神呐,我这一辈子,在这个地方,做得有憾啊,对不住家里人。这次我穿梭到鬼界,众鬼骂我,吐我口水,把我吊着打,我妈妈,我大大,我兄弟苦扣,都来抓我,抠我,撕我,我跑,我怕,我累,我喘,我咳,我被他们追了一万年,怎么也跑不出那个黑道道,我跑了八辈子,也没跑脱,家里密屋底下,有一条**,通前世来生,以后,那个关口,也交你了,你要坐守好……”

太爷爷好像只有一口气了,微弱难支。

太奶奶在旁边听了,分明感到太爷爷呼吸沉重,每一刻都要断气,她急了,哭出声音来了,说:“别走哎,别走!哪个说你命短啊?一个人自己要活,就能活!你能把握得住命,你不要放手。一放手,命就飘掉了。……手上别放,心里也别放,你就走不了!”

我太爷爷听到了声嘶力竭的喊叫,回来了,他眼眸死鱼一般地转动,流出了一颗眼泪。

他回来了,回到了人间,自己用枯瘦的手抹掉了,并顺手从枕头边上慢慢摸出了无孔笛。他用眼神看着汉卿说:“这个也……传给你了。来,你过来看看。接住。听你娘教你几句。”

于是,太奶奶歇了哭和喊,对汉卿说:“儿啊,……这笛子,一头是生,一头是死。你要两头吹。能从生吹到死,从死吹到生。两头都吹通了,命也就通了。不要从中间吹,它上面没有眼。”

“我若死了,别,对,人,说,我,死,了。”太爷爷忽然又嘴巴动起来,说。临死前,太爷爷断断续续地教汉卿怎么保全性命保全家族,一共教了十三种保全之策,还告诉他怎么解人间的怨。

他弥留之际的话,只有太奶奶听得懂,太奶奶转告给汉卿,汉卿才听明白。他用他生命仅剩下来的元气说了半天的话,说得他已经很累了。最后,他说:“人就是七魂出窍,也还认得自己的家门的,自己的性命(性命歌)还是背诵得出来的。我们家里的人,性命歌都要会唱。”

人人都知道这个家族里有一个人要死。天天关着门,外面的世界消失了,外面的一切都与这个家无关。家里老老小小的,每天都到太爷爷身边请安,看他疲惫地,半死不活地躺在大床上。

他又在床上睡了一个月,不吃东西,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一丝游魂还在身上。

他不许别人哭,要家里后人一个一个地背诵性命歌给他听。昌年家的大儿子也来背了。

他很平静,躺在那里,他知道自己要走了。

太奶奶和汉卿两个,天天在搭板上跪着,听他说最后的话。要凑很近,才能听清。那不是话,是最后的唇语。

“……我的阳寿……还没完,还有两天……我就要死了。我死后,你们……偷偷……把我埋了,不许对任何人讲。……家里这一间房门,不要开,不准任何人进来。……对旁人就说……我还活着,就说,我聋了……哑了,说我在家里成家乌龟了,不出来了,变成……孬子了。……对仇人……这样讲,对亲友也……这样讲。……我算了我的阳寿,按讲,我还有七十年的寿命,但我现在要死了,我不是死,是走出去一阵子,我有事。……听我的,千万别对人讲我死了,一讲,我们家……就又要有一桩丧事,不讲,就能救一个人性命。”

汉卿哭着,在我太爷爷身边学吹无孔笛。

笛子从太奶奶很黄的手上递过来。汉卿以前听太爷爷吹过,现在轮到他了,可他不会吹。那上面一个眼也没有,他不晓得怎么吹。太爷爷气息衰微,对他说:“随便……从哪一头……吹,都行。千万别……想着……在中间凿眼。从这头吹到那头,好好地吹,就能吹得响。”

汉卿在吹,太爷爷流下了眼泪,转过身去,不看。

太奶奶揩我家太爷爷的眼泪,顺手打了汉卿一巴掌,扯走了无孔笛,她教他,居然一吹就吹响了。我太爷爷听到那呜呜哑哑的笛声,从里床又转过身来了,看着他们。

我太奶奶手把手地教汉卿。

他终于吹响了,可吹出来的声音和我太奶奶吹的不一样,和我太爷爷吹的也不一样。

我太爷爷点了头。

“这次……我如果死了,能救乡民于水火,也算一大功。……我们家乡这里有一大劫啊,大到你们想不出来的地步,……苦哇!……我去求了,可在劫难逃,外邦异鬼凶蛮,不讲道理,这里神灵只保佑此地生灵,又无奈他何……我告天告地,要让我去领受,天地鬼神菩萨大神们又不同意,嘱咐说安排我的阳寿没尽,要我在这里不走……我怎能看大难发生,这大难是我招来的啊,苦哇我,天神可怜我……”

太爷爷自己朝不保夕了,家道又衰落,他心里愁苦。

但是,汉卿的笛子一响,他的病也轻些了,后来,就好些了。

好些后,他天天坐在自家的太师椅上,不作声,只是抽烟。过了一段日子,他又由太师椅上改为躺在床上。

我太奶奶一双小脚搭在火团上烘火,陪着我太爷爷。

太爷爷冷,就坐进大火桶里烘火、抽烟,身体四围还用厚布围住,不让热气走掉一点点。

太爷爷头脑清明一点以后,对太奶奶说:“我晓得了,我这是恶鬼附身,你找人去请山后的李道士吧,看他来不来,他来了,我还能活一段日子。”

李道士来了,在我家门口贴了舞枪弄刀的门神,又手里拿着一根桃梗,插在太爷爷的床前。

太爷爷衰竭地说,鬼屋门上贴一张,鬼屋门前立一根。

李道士照做了,然后,他又在神龛前祷祝,又画了符,打了水,围了屋场。

最后,我太爷爷把枯瘦的手伸给了李道士,但李道士不敢握那手。我太奶奶说,他们俩之间恩恩怨怨难以了断,我太爷爷以前给李道士除过三尸,他们各占一山请阴兵,既是共同谋一事,也是较量谁的功夫高。

送药的人到我家来,看到我太爷爷坐在火桶里,就说:“冬天还没到,你们家就烘火了?”

我太爷爷看着他,什么也不能说。

人要是感到身上有寒气了,怕冷畏寒了,人也就差不多了。那年太爷爷身上的阳气开始发散,壮年消褪,生命无几。可我太奶奶却轻巧地对人家说:“小病!打摆子,发冷的时候就冷,好了就好了,明天一到早上,就好了。”

太奶奶说吉利话。

我太爷爷艰难地要来人把抓药的方子递过去给他看。

他看了一眼,然后,要汉卿拿来一支笔。

他说不清话,说了半天,汉卿才懂。之后,他拿着笔,抖着手,写了半天,终于写了一味药的名字。又说了大半天,太奶奶和二儿子汉卿才知道,他其实是说抓药的方子里缺他写的这一味药,他要来人再去抓,抓齐了再来。

第二天,那个送药的人又来了。

第三天,我太爷爷喝过药,他的病就好转了。

又没过几天,他就出门了,身体恢复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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