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羽棠哥哥,我饿。”紫儿摸着肚子,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出了上次的事情之后,为了避人耳目,他们走的都是僻静的小道,走小道的问题就是都遇不上什么客栈,紫儿也就吃不到香喷喷的饭菜了。
傅羽棠瞟她一眼,也不说话,径自往前走。紫儿唯有颠颠地跟在后面了。
行至一处半山腰时,忽然开阔起来,远远的一条小道顺山而下,小道的尽头是一户人家的房屋,用栅栏整整齐齐地围着。
“哇!有老太婆!”紫儿惊喜地看着一个老婆婆在院子里收拾打扫,连忙急急地往前冲,对这那老妪就嚷道,“老太婆,又没有饭吃?我肚子饿死了!”那口气好像人家上辈子欠她似的理所当然。
老人家惊恐地瞪着这个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女子,浑身僵硬做不得声。她这里可是两三年都看不到人烟的,突然出来个人就强行要吃饭,能不把人吓一跳?!
“你做什么?吓着人家了!”他上前就拉过她往旁边一拽,“还不叫人?”
“叫什么人?我都饿死了!”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这老太婆吓死了关她什么事?只要她有饭吃就好了。
“唐紫纱!”
“哎呀……好嘛好嘛。”她转身没好气地就对着那老人叫了声,“老太婆!”吓得老人又是一惊。
“你叫什么?!叫奶奶!”
“……奶奶。”她恶心地瘪瘪嘴,不甚情愿地叫了那老人一声,马上又原形毕露地道,“喂!有饭吃没有?”
“嗯……哪……”老人家受到的刺激太大,一时还是说不出话来。
“老人家,我们二人路错此地想借住一宿,不知可否方便?”傅羽棠有礼地上前道。
那老人见到傅羽棠后才稍微把神定了下去,忙道:“方便、方便。快进来罢!”
“哎,我这里是太久没来过人烟了,一时见着你们说话都不利索了!老婆子死了丈夫,又没有儿子送终,外面世道这么乱,只有住在这深山老林里才能过过安生日子。我说你们这两个孩子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地方可是偏僻得很哪!没个住地,又要注意豺狼虎豹什么的……”老人家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自打他们进门开始,到这会热饭都上桌了,还一个劲地讲个不停。怕是太久没见过人,遇着谁都觉得亲切。
紫儿一个劲地埋头猛吃,嘴巴动个不停的同时还盯着老奶奶的脸直看。
傅羽棠坐在她的对面,利落地将鸡肉剃去了骨头后放到她碗里。自从上回她差点被骨头噎死后,他就不敢让她连骨带肉地吃东西了。
老奶奶说完话歇了下来,她看着他们两个眉来眼去的,这少年眼里分明就只有这个女子。忽而会心一笑,道:“娃娃,她是你媳妇吧?”
傅羽棠一口汤没咽下去,差点喷了出来,他一手捂着脸,脸上发烧似的涨得通红,顿声道:“奶奶,不是的……她是……”视线落在紫儿身上,她正睁着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胸口莫名一紧,他没有再说下去。
“别不承认了,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是不是有情一看就知道。就算你们还没成亲,你也是打算要娶人家的吧?不然这大老远的,一个女孩家会跟着你到深山里来?”
“奶奶……”真是越说越乱,他索性随她去猜测。
老奶奶笑起来,一张满布皱纹的脸霎时像朵绽放的菊花。紫儿的眼睛“蹭”地一亮,腾出一只油乎乎的手就往老人脸上捏去,揪住那松松垮垮的皮肉就好玩地往外拉。
“哦呀……”老奶奶顿时惨叫一声,脸都歪到一边。
“哇,老太婆的脸好像泡发的面饼哦!”紫儿惊奇地叫道,随后更是两手并用地在老奶奶的脸上揉搓玩弄得不亦乐乎,笑个不停。
“紫儿,不得无礼!快放开奶奶。”傅羽棠出声喝止。
“可以拉出好远哦!哇,没有牙!羽棠哥哥,她没有牙!”
“紫儿!”他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手,总算是制止了她没大没小的行为。
老奶奶眼中含着两泡混浊的泪,劫后余生地包着自己的面皮,急促地喘着气。
“奶奶!”紫儿响亮地叫她。
“什么?”老奶奶惊恐地看着她。
“我要吃鱼包饭!”
“……哦,好。”还好不是要玩弄她这块老脸,老奶奶暗自吁了口气,额头上都冒起了冷汗。
她算是怕了这丫头了,鬼灵精怪得过头,磨起人来还真是命。这小两口也不知怎么走到一起的,男的彬彬有礼、沉稳大气,小丫头却顽皮到不行。看他们也不像是普通人,衣着不凡,谈吐之间没有一般小老百姓的畏缩之感,而且身上还带有兵器。不过这都是不是她老太婆应该多事的,他们是谁并不重要,在这深山里有人能和她做个伴老人还是很喜欢的。想开了,老奶奶便行至厨房给紫儿做鱼包饭去了。
只是,这娃儿是不是太会吃了?
他们没有固定的地方要去,傅羽棠已经不能回临安,紫儿也没有说想去哪里,在老奶奶的挽留之下,便决定先在这里住几天。
幽深远僻的山林中,远离了纷争,远离了追逐,远离了一切道德与束缚,在这里没有正邪之分,连空气中都充斥着清新自然的气息。
几乎,就要让人遗忘悲伤。
屋子的东面有一片柿子林,是老奶奶多年来悉心照料的结果。正值接近丰收的季节,阳光透过树叶照在金黄的柿子上,树林中一片温暖的桔色。
“紫儿!”傅羽棠走在林中,和煦的光线落在他的身上,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起来。将近中午了,奶奶让他来叫她回去吃饭。
安静的树林里只有轻柔的风声。
突然,一个不明物体朝着他的后背袭来,他机警地身体一侧便躲了过去。
那东西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了下来。
是个柿子。
他顿时了然,转身走到一棵树下,仰头看着树梢,放低了声音道:“紫儿。”
一阵清悦的笑声从树上传来,原本空荡荡的树枝上突然出现了一只灵巧的小脚,足尖轻轻在树上一点,一道亮丽的身影霎时不知道从哪里翻了出来,她跨坐在树上,宛如一个落入尘世的妖精。
“下来。”他直直地看着她,说道。
“嘻嘻……”她径自笑个不停,忽然灵眸一转,背在身后的两手往前一挥,比刚才更多的柿子向傅羽棠飞去。
他身手利落地闪躲着越来越多的飞向他的柿子,冲着她道:“你干什么?这是奶奶好不容易种出来的柿子!”
她才不管他说什么呢,他躲得快,她就扔得更快,非要砸到他不可。紫儿一边扔一边在树上笑得乐不可支。
终于,一个闪躲不及,他的额头被打碎的柿子波及,黏黏的果肉沾在他的脸上。
紫儿立即开心地大笑起来。
傅羽棠沉默地低着头站着,然后他弯下腰,缓缓地将那个砸中他的柿子捡起来。紫儿笑够本之后停了下来,她看着傅羽棠握住了那个柿子,然后极为迅速地站起身来,拿着柿子就朝她扔了过来。
“哇!”她大叫一声,连忙抱着头,双脚一跃就灵活地翻到另一棵树上去了。
“唐紫纱,你别跑!”他拔腿就追。
“不跑才是傻瓜呢!”她边跑边笑着叫道。
“给我站住!”他不管不顾迅速地在林间追着她,只要是能够够得着的柿子抓下来就往她的方向扔去,砸得紫儿哇哇大叫。
“我才不要!你要抓得到我就来啊!”她边闪躲着他的攻击,边寻着间隙就抡柿子掷回他。
一时间,两个轻功绝顶的人在林中展开了扔柿子大战,满溢林间的都是紫儿清脆的笑声,和时不时冒出来的傅羽棠气急败坏的声音。
等他终于抓住她时,两人已经浑身都是柿子浆了。
他狠狠地将她钳制在身下,两手撑在她头的两侧,紧紧地逼视着她道:“说,你再也不敢了。”
她还是“格格”直笑,两颊因为奔跑而浮现出一层红晕。
“唐紫纱!”他低声吼她,看着她的眼神却并没有真正的怒意。
“羽棠哥哥,你的脸……都烂了。”她笑得喘不过气来,指着他被柿子砸花了的脸。
“傻子,你以为你能好到哪里去?!”他没好气地道。
她忽然伸出舌头,在他的脸上舔了一下,舌尖尝到柿子的汁液,她不禁满足地呢喃:“嗯,好甜……”
“什么好甜?”他的嗓子蓦地沙哑起来,眼神柔和而浓郁地看着她。
“羽棠哥哥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他的唇齿之间。
在这连风声也无比温柔的林中,万物都像是陷入了香甜的睡梦,只有两道和谐的身影,在层层落叶的林中轻柔地辗转缠绵着。
他抱着她在落叶中翻滚,林中已是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破碎的柿子,他们一身凌乱,毫无顾忌地和彼此纠缠。他的舌尖深入她馨甜的口中,抱着她的手强硬而有力,灼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不断地升温。他深深地沉入她的气息之中,恨不能此生不再醒来。
他喜欢她。他的眼睛只看着她,只想碰触到她,即使失去自己也不想失去她!
他好痛。那夜之后,他的胸口就一直隐隐作痛;她的身体好重,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他一直都挣扎得好痛,好累。
真希望时间能够停止在这一刻,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看不见,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他们再不向前跨出一步,永远停留在这一瞬间。
“紫儿……”他捧着她的脸,注视着她湿润亮泽的眼睛。
“嗯?”她温驯地趴在他的怀里。
“糟糕,又闯祸了……”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奶奶的柿子……怎么办?”
两人直直地对视着,一片无语。
是夜。
万籁俱寂。
侧间小屋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一道身影快速地闪了进来。
本该沉睡着的傅羽棠霎时屏住了呼吸,一只手悄悄地落在身旁的剑上。
那身影蹑手蹑脚地蹭到床边,趴在他的床头上。正当他准备拔剑相向时,一股清新的香味袭面而来,熟悉的气息立即令他放松了下来。
紫儿睡不着。
几天来一直和奶奶睡在一起,可是这天晚上半夜醒来,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从来没有过这种陌生的感受,胸口好像被什么堵住了,酸酸的、空空的,好难受。像是孤身漂浮在漫无边际的海里,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羽棠哥哥……”她伸手轻轻地摸他的脸,低唤道。
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羽棠哥哥、羽棠哥哥……”她大了点声音,轻手摇他。他的胸口均匀地起伏着,夜色中他的气息笼罩着她,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嗯?”他睁开眼看着她,声音中有着睡意的沙哑。
“羽棠哥哥,我要跟你一起睡。”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眼睛在黑夜中亮如星子,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道:“别闹了。”
“羽棠哥哥……”她拉开他的被子,缩进被窝里紧紧地挨着他,像只撒娇的猫一样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喃喃道,“羽棠哥哥,抱抱。”
寂静的夜里,她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人无法拒绝。这个一贯猖狂张扬的女子,这时候竟像个无助孤单的孩童,怯怯地寻求一点温暖。
她的身体很凉,微微地瑟缩着。他从来不知道她的身体是这么冷,像是没有接触过丝毫的温暖。他知道自己应该推开她,可是他的手却不由自主环住了她,将身上的热力传给她。
他轻轻地抱着她,直到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才将她稳稳地安放在自己的身旁。
夜色柔和。
他起身靠坐在床头,侧身深深地看着她安静的睡脸。
她睡着的样子,是这么纯洁、无害,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那样的无垢和洁净。如果她就此永远也不要醒,如果她一直就像个孩子依在他的怀中。
可是,她不能。
她不是他怀里的宝贝,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痴心妄想的梦而已。她肆意妄为,视任何世间的法则为无物,她什么也不怕,什么也敢做,只要是碍着她的都一律否定,包括杀人!
他往后靠倒,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与煎熬。
紫儿,紫儿,
他竟然是如此深深地,深入骨髓地思念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已经身陷泥潭无法自拔?她第一次冲他笑;第一次甜甜地叫他“羽棠哥哥”;第一次在树林中像个精灵一般地奔跑;还是,临安城外,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已经万劫不复……
他想笑,嘴角刚动了动,却再也笑不出来。
他轻柔地抚过她额前的碎发,那手势细腻温和得就像是碰触着此生最珍贵的珍宝。
他爱她。
真的。他才知道他原来是那么爱她。只她浅浅的一个笑容,就令他所有的立场和坚持都化为乌有,只要她活着,只要她笑,他可以都什么不要。
只要,她不再伤人。
胸口突然急促地跳动起来,一股凶猛的剧痛袭上心口。
他骤然脸色惨白地抓紧绞痛的胸口,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沾染了他胸前的衣袍。
睡着的她,依然好梦正酣。
他强力忍住不发出声音,步履艰难地下床走向屋外。
明亮的月色皎洁地洒落在清冷的山岭中。
一出了屋子,他立刻无力地跪倒在地,身体因剧烈的疼痛弯下腰去,两手紧紧地抱在胸口。他死死地咬住下唇强抑着不呻吟出声,脸上的血色急剧抽干。
好痛!
越来越痛了。每次一想到她,就会让他痛不欲生!这样的身体,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他一直不在她的面前表现痛苦,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他无助的样子。
又是几口血吐出来,他一手撑在地上,指尖深深地陷入泥土。
紫儿!紫儿!
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她可会掉一滴眼泪?可会难过?可会……记得他?
怕是不可能吧。想他死的人,不一直都是她吗?他没有告诉她,她下的毒已经成功了,她会不会很失望?还是会生气?他死了,才是最让她高兴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明摆着的答案,却几乎令他无法忍受,胸口痛得更厉害了,他急促地喘着气,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那泪水滑下脸庞,落在地上,慢慢地,消失不见。
老奶奶在院子里晒白菜。
太阳已经出来了,天地间一片明媚。
“纱纱,要不要来帮忙?”老人回头朝着屋子里的小祖宗道。
唐紫纱正盘着腿在凳子上喝粥,听到这个称呼,她嘴巴一张,满口的粥都吐了出来,脸色发青地瞪着老奶奶。自从她两天前把老人视为亲生女儿的那只名叫“纱纱”的绿毛龟烤熟吃了以后,这老太婆就开始这么叫她了。
“晒你的菜吧,我才不要!”她冲老奶奶咧了咧舌头,又继续喝她的粥。突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空气中,传来一丝不祥的气息。
她站起身来,微眯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前方的树林。
果然,不多时,树林中便出现十余个青衣人,来人均手持刀剑,怒目而视。
原来归云山庄的那帮人还没死绝!她嘴角浮现出一抹阴狠的笑容。
“妖女!你果然在这里!你杀我归云山庄上下几百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傅羽棠那个助纣为虐的叛徒呢?!还不快把他叫出来!”为首的青衣男子目眦欲裂地吼道。
“纱纱,这是……怎么了?这些人是什么人?”奶奶惊吓的颤声道。老人家何尝见过这等阵势,只觉大难临头。
众青衣人一听到老人开口,立即将矛头指向她,“你们无月宫作恶多端,没想到这里都是你们的据点!这老太婆竟然是非不分,与邪教同流合污!真是世俗所不能容!”
“‘老太婆’也是你叫的吗?”紫儿走到奶奶身前,扬起娇媚的脸庞,嘴角挂着一抹妖异的笑容。
“纱纱,你快回屋里去!这些人都拿着刀剑的,你可不要惹他们啊!”奶奶受惊地连忙去拉她。
“哼!回屋?这妖女满手血腥,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将她找出来碎尸万段!”一人狠声道。他们已经对她恨之入骨,巴不得将她拆吃入腹才解心头之恨!
“纱纱,你快进去躲起来啊!”老奶奶急得都快哭了。老人心疼她,不忍她遭遇不测。
紫儿明媚一笑,拨开奶奶拉住自己的手,信步往前走去,她垂下的那只手轻轻地拨弄着袖口里的蛛丝网,清澈低柔的嗓音中隐含着一抹狠戾:“几个杂碎而已,很快就解决了。”
闻声赶来的傅羽棠只觉得浑身一震。
她这种表情他太熟悉了!
一瞬间,满山满谷的尸体、血腥、倒在地上残破不全的尸体、一幕一幕惨不忍睹的景象迅速在他眼前闪过。他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头顶上冲,身形一动,挡在她的前面,回头对着她凶狠地吼道:“你敢动手!”
紫儿被他眼睛血红的模样怔了一下,转而嘟高了嘴巴,“哼!不动手就不动手,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气鼓鼓地往身后的椅子上一挂,摆明了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
傅羽棠卓然站立着,清冷的眼眸扫过他们,道:“众位都是归云山庄的有德人士,傅某不想动手,还请各位打道回府,随后傅某自然会登门解释。”
“自你在林中杀我归云山庄六人,就早已不是我正道中人了!谁还稀罕你的解释!你还以为可以杀人灭口?!却想不到还有一人留着最后一口气等到我们来!只待我们在此诛杀了你,便回去向庄主禀报!庄主一身正气,这一回,他却是看错了人!”
话音一落,利剑齐出。一群人立即直冲而上,傅羽棠滴水不漏地挡在他们身前,手扶上了剑柄,顿了下,还是拔剑相向。
唐紫纱看好戏一般置身事外地坐在一旁,一手还拿了个苹果来啃。
他被这些人团团围住,身手之间依然游刃有余。只是,他仍是用剑背应战。这样下去,对方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前仆后继地涌上来,一时之间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果然,一些人见他久攻不下,索性转移目标朝奶奶下手。眼见着一个人拔剑就要朝猝不及防的奶奶刺下,傅羽棠分身乏术地看得胆战心惊。
他看着她,唯一只看得到她。
她无动于衷地咬了口苹果,眼神中没有丝毫感情的准备看着那柄斧头落下来。她可以跟奶奶要好,转脸却又可以毫不留情地看着奶奶死去。这女子,根本没有心!
“紫儿!”他在战局中突然大吼一声。
话音未落,她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动作迅速得宛如一道紫色的烟雾般闪入老人和青衣人之间,十指牵动着蛛丝网往两边一拉,那人应声倒地。身体上纵横交错着不忍目睹的伤口,血水不停地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
“紫儿,住手!”
她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冷凝着脸,眼眸中闪着噬血的光芒,她的动作如同闪电一般,一时之间,在她七步以内的人已经全部都倒在了地上。
奶奶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打从她冲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昏了过去。
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看着她像个鬼一样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来。他是知道她的,只要一出手就不留活口。他杀不了她,阻止不了她,那么,至少……
他转了个剑身,他的星雪,还是一把没有开过血刃的剑。
和曾经的他一样,意气风发,傲洁无双。曾经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自己的去路;曾经,是那么高高在上地踩在圣洁的云端。
他凄然一笑。一切,已经无法回到从前!如果她非要杀人不可,那么就由他来动手!
至少,可以让这些人死得不那么惨!
身形一动,银色的剑光如流星闪过,所有的人都是一剑封喉,身体,如林倒下。
他低垂着头,颓然立于尸体林立之中,胸膛微微地起伏着,握剑的手,已然骨节泛白,鲜红的血染上清透碧然的剑身,无比地刺眼。
“你再这样,就不要跟着我。”他低沉地说着,像是从地狱深处回来的声音,压抑着难以忍受的深切痛苦。他猛地回头,双眼发红地逼视着她,沉声吼道,“唐紫纱!你要是再动手杀人,就永远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是他们先动手的!他们要来杀我们,还要杀奶奶!”她不服气地道。什么嘛,动不动就骂人,好像错的人是她一样!她向来只杀惹到自己的人,这又有什么不对?!
“他们不是恶人!”这些人,个个都是正道旗下的捍卫者,他们才是正义的!而他,早已污秽不堪。
“不是恶人又怎么样?我才不管这些,只要他们不惹到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你要我不杀人,那是不是就算别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要乖乖地任人宰割?!”
“你知不知道,杀人是不对的?!”他几近绝望地看着她。
“不对?”她轻轻一笑,那笑容中有着蔑视世间一切的自信和狂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羽棠哥哥,我不知道对和错是什么,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活下去!所有人都要我死,我就偏要活下去!只要是挡在我前面的,不管是人、是鬼,还是神,我都照杀不误!为什么不能杀人?为什么不可以杀人?!人有什么特别的?比起猪、狗、牛、羊,人有什么理由就不能被杀?!”
“因为会有人伤心!”他大声道,“只要是人,他们就会有家庭,也有孩子!没有谁是非杀不可的!他们有感情,也有为他们牵肠挂肚的人!”
“有牵肠挂肚的人,就不能死吗?”她怔怔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紫儿没有。我死了,没有人会哭。所以,我就可以死了吗?”
他胸口一痛,想开口叫她,却只是紧紧地咬住了下唇。
“原来所有人死了都有人伤心,那紫儿呢?”她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惶惶然地道:“羽棠哥哥,你不要紫儿了吗?”
他不语,眼神痛楚地看着她。
她倔强地扬高了小脸,道:“哼……不跟就不跟,我唐紫纱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她不再看他,转身就往山下跑去。他张了张嘴,想叫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钻心之痛急剧地袭上胸口,他站立不稳地倒在地上,紧紧蜷缩在一起的身体,脆弱得像个孩子。
远远的路的尽头,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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