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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织细的雨丝烟雾般地打湿了熙来攘往的都城。

临安。

他曾经以为不会再回来的地方。

熟悉的街道、人流,来往奔走的商贩,吵嚷声。

陌生的,只有他。

傅羽棠一身青衣,头戴着一顶黑纱斗笠,在集市中购买一些用品。

半个月前从山林的奶奶家拜别,是因为紫儿坚持要到临安的凤栖山寻找一味罕有的药材,他们在山上一处温暖的洞窟中安顿下来,偶尔才会下山买些东西。

物是人非,他早已不是原来的傅羽棠,那个傲气冲天,心如明镜,一心想辅佐父亲干一番为国为民大事业的男子。他已经没有颜面再面对这些熟知的事物,乃至自己的家人。此刻他的心里只有自己的一己私欲,只有自己所爱的人,所谓天下大业早已抛诸脑后了。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一处巍峨的府邸前。

“傅府”两个漆金大字高高地悬在门上,气派的红色大门闭得紧紧的。这门内的世界,原是他最熟悉、最亲切的,他在这里立下鸿鹄之志,拔剑狂书,放眼天涯无尽处。那时,好不意气风发!

而此时,他只能站在这扇门对面的街角,在这凄楚一般的微风细雨中,咫尺天涯地默默注视着这处自己无法踏入的领域。

他想走,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地站立不动,春末夏初的时节,即使下雨也是暖的,可他怎么竟觉得冷?

“少爷?”路旁出现一个提着什物的家丁,他见到傅羽棠的身形气势便有些疑惑地上前,当他看清楚他腰间的佩剑时,陡然激动得热泪盈眶地上前握住他的手,一边冲着府里大声呼喊,“少爷!是少爷!少爷回来了!”

“小林,别惊动大家,我这次只是……”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那家丁一把打断。

“少爷!你不知道,奴才们都以为你在归云山庄那一战已经……老爷和夫人都快担心死了,小姐和表小姐也成天都是以泪洗面,可恨那帮江湖人还对少爷你说长道短的,奴才,奴才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你了!”小林又是高兴又是难过地哭道,“还好少爷你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光站在外头啊?少爷放心,不管怎么样,老爷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小林,我不是……”

“羽棠!”大门“咯吱”一声开了,从门内涌出一帮家丁,站在最前头的是个比傅羽棠年长几岁的青年男子,他深情动容地上前一把拉住他,“羽棠,真的是你?!你终于回来了!”

“大哥!”见到来人,他再也装不出冷漠,抬手就摘了斗笠,现出本来面目。

“少爷!”一帮家丁齐齐喊道。那声音中不难听出他们是真正地感到激动,傅羽棠平时就为人和善,一干下人几乎都是为他马首是瞻。

“快!快随大哥进去,父亲定要高兴坏了!”傅行斌推拉着他往屋里走去。

一路上大小仆从一见到他都是欣喜不已地打招呼,一直到了正厅门外,傅羽棠却停了下来,怎么也不肯跨进去了。

“羽棠,你这是?”傅行斌疑惑地问。

“看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一个威严沉厚的声音从大厅的主位上传来。

“父亲!”傅行斌恭敬地叫道。

“父亲……”傅羽棠看着主位上的傅擎云,只觉得这一声呼唤像是久违了多年,不由眼眶一红,“扑通”一下就重重地跪倒在门槛前。

傅擎云五十出头的模样,眉宇之间浩气凛然。他缓缓地从椅上站了起来,看着跪在门前的二儿子,并不急于为这久别的重逢感动,他每一步都踏得有力而沉稳,走到傅羽棠身前才停住。

“在你跨进这扇门之前,我先问你三件事,你要如实答我。”他严肃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沉声开口道。

“父亲请说。”傅羽棠恭顺地低下了头。

“今日,你是回来请罪,还是路过?”

“……路过。”

“归云山庄一役,你是不是私自逃走?”

“是。”他咬住下唇的力道几乎要咬出血来,贴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地颤抖。

“你是不是,认识那个无月宫的妖女?!”

“……是。”

久久的静默,只听见傅擎云深深吸气的声音,然后是“啪”的一声,又重又狠的一巴掌将傅羽棠的脸打得偏向一边,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你这个背信弃义的畜生!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居然敢勾结无月宫,屠杀归云山庄!”傅擎云怒火冲天地破口大骂。“……孩儿没有,我没有勾结无月宫!”他猛地抬起头来,急促地道。

“你没有?”傅擎云眼神一凛。现在江湖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傅羽棠勾结魔教妖女,造成归云山庄血流成河,还四处滥杀无辜。他早已实地看过那些尸体,没有一具身上的伤口是棠儿所为,其实即使没有看过尸体,也绝对相信自己的儿子!棠儿不会撒谎,更不会去勾结魔教,他自己的儿子他最了解!此事定是另有隐情。可是这么大的祸事毕竟与他有关,单凭办事不力、落人口实这一点就是绝不能原谅的错误!

傅羽棠再次垂下头,一言不发。

傅擎云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往厅内走去,丢下一句话:“你跟我进来。斌儿,把门窗都关好,除了自家人,十丈之内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父亲。”傅行斌退下照办。

傅羽棠随即起身跟着父亲走进厅堂。

傅擎云负手而立,考虑良久之后,才转身过身来,道:“事已至此,就要想办法解决。你现在有三件事要做,第一,归云山庄之内你是追着那妖女而去,不是逃跑;第二,你在追杀途中屡次被那妖女重伤、陷害,所有人都是那妖女杀的,与你无关;第三,拔出你手里的剑,从今日开始,你必须要将那妖女给杀了,拿她的人头到归云山庄给你陆世伯请罪,再一举歼灭无月宫!”

“父亲……”他没有料到父亲竟然会不问事情的原委,就擅自编了一套说辞!

“怎么,你做不到?”傅擎云眸光一闪。

他轻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傅擎云骤然一变,厉声道。

“……我做不到。”他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只觉得喉咙里,满满的都是苦涩,“父亲,我……爱她。”

傅擎云的目光霎时变得冰一般寒冷,他抿紧了唇,好半晌,才冷冷地开口:“你是说,你确实是与那魔教妖女有不干不净的关系?”

“……”他不语,在傅擎云的眼中无疑就等于默认了。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懂什么?爱是什么东西!你有经天纬地的才能,岂能被儿女私情给束缚住?!你是我傅擎云的儿子!居然不顾身份,与那下三流的魔教女子谈情说爱?!大丈夫,要能忍人所不能忍,舍人所不能舍,就算你真的看上那女子,也得给我割舍掉!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一着不慎,你这一生就毁了!杀了那个妖女,无论如何,她非死不可!你只要杀了她,一切的事情都由我来解决,终有一天你会统御武林,还会在乎这些儿女情长?!”

傅羽棠跪了下来,两手撑在地上,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爹,孩儿不孝,请您原谅。”

傅擎云气得脸色发白,他太了解这个儿子了,就是因为太过了解,才会知道这孩子平时仁义恭顺,可只要是他决定了的事,就绝对不会回头。他能如此决绝地反抗他,对他说出这种话来,分明是要与这个家脱离关系了!

“……斌儿,拿家法来。”

“父亲……”一直站在一旁不敢吭声的傅行斌迟迟不肯动作。

“快去!”他大吼一声。

吓得傅行斌连忙退了下去取出家法来。

一张直立着插满了寸长的银针的铁板横在了堂屋供奉祖先牌位的案几前。

“跪下!”傅擎云厉声道。

傅羽棠依言下跪,铁板上密集的针头深深刺进他跪着的腿上,他脸色一白,紧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殷红的血从腿上流下来,染红了整条裤腿。

“羽棠!”傅行斌不禁担心地叫出声来。

“棠儿……”一声凄切的呼唤伴随着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从内室出来。

听到儿子回来的消息后连头都来不及梳的傅母领着两个秀丽的女子跑了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惨烈的光景。

“二哥!”傅家的幺妹向来和他的感情就深,哪时见过父亲惩罚他的?

“二表哥!”怜香更是担心得就快要哭出来了。

“你这是干什么?棠儿好不容易才刚回来,你这是干什么啊?!”傅母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大声质问着自己的丈夫。“全都给我退到一边去!”傅擎云在家中的威信无可撼动,虽然满心的不忍,但被他这么一吼,众人只有胆寒地退至一边,满眼泪光地看着傅羽棠。

从傅行斌手中接过粗重的鞭子,傅擎云冷着脸,站到他身后毫不留情地就挥下去,“你是傅家的人,做错了事就要接受傅家的家法!傅家世代英雄,你要是敢给死去的先人脸上抹黑、败坏门风,还不如今日就死在我手上!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好好地看着!谁也不许求情!”

空旷的大厅里,只听得鞭子一声声抽打在身上的声音,以及断断续续压抑的低泣声。

背上皮肉撕裂开火辣辣的一片,这鞭挞仿佛永无止境。他受不住地想弯下腰去,腿上的银针又刺得更深了,令他浑身一抖,差点就叫了出来,又咬牙忍出。钻心一般的疼痛,他的视线渐渐地开始模糊,眼前威严高耸的祖宗牌位,肃穆凝重的神龛,仿佛还在一个他遥不可及的高度。

家族、荣耀、使命,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想忘记的一切是这样不容拒绝地又出现在他的眼前,只要可以杀了她,他就能够回到从前……

他知道他会后悔,第一次见面时没能杀了她,他就预感到自己一定会后悔。可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真的会杀她吗?

惨然一笑,嘴里吐出更多的血。他再也无力支撑地倒在地上,两手紧紧地抱着胸口。

紫儿!紫儿!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他脑子里还是满满的只有她?心口又痛起来了,背后的长鞭毫不留情地抽在他的身上,他的背部早已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了,胸口的剧痛却在这时袭来,内外交加的痛楚令他无法呼吸。

好痛!

好痛啊,紫儿,他快受不了了,他站不起来,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紫儿、紫儿,越是想她,就越是痛楚。

好想见她,他快要死了,好想见她。

他爱她,真的是很爱很爱她,爱到连自己都无法承受,爱到快要崩溃。

如果他就是这个世界,那么就算她毁了全世界他也不在乎,可是他不是。她伤害着与他无关的那些普通的人,所以他才挣扎,才会痛不欲生!

可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什么也不管了,只想见她一面。

紫儿,他死了,她会不会哭?她死了,他会难过、会伤心、会宁可一死,那么如果是他死了呢?呵,都忘了,当初对他下毒的人不就是她吗?他怎么忘了?怎么忘了……

可是,没有了他,她一个人会好好的吗?她连吐骨头都不会,抓不到鱼只会下毒,烤出来的兔子连毛都没拔……没有他看着她,没有他照顾她,他的紫儿会不会过得很好?那个孤单的小笨蛋,那个只知道用杀戮解决问题、没有感受过一丝温情的小丫头……他的宝贝……

“住手——”正当他快要晕厥过去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响起。是母亲,他知道的,母亲想必比他还要痛吧,心痛。

苍白的嘴唇浮现出一抹虚弱的笑容,他倒在地上连动一动都不可能了。

“你想要打死他吗?你没看到他都快不行了?!”傅母哭叫着扑倒他身上,为他挡住鞭子,眼中泪水肆流,“棠儿、棠儿……娘的好孩子,你别怕,有娘在,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了……”她紧紧地抱住儿子,双眼通红地朝着傅擎云叫道,“别打了!不要打我的儿子,他是我的心头肉啊,你要打他不如打我!你动手啊,打死我啊!”

“你!妇人之仁!”傅擎云气恼地将鞭子一甩,他这样做,还不是为了儿子着想?!他刚才的力道虽大,可是并没有打在要害上,按棠儿的功力是不会伤到不可挽回的。只是……他看了看几乎陷入昏迷的儿子,突然也怔了,怎么会这样?他已经控制好着力方位了,不该这样的!难道,棠儿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了?还是他本来就受了伤?!

“娘……”傅羽棠支持着慢慢从地上撑起来,惨淡一笑,刚想开口安抚母亲,口里却吐出一大口血来。

“乖,别说话了,娘马上找最好的大夫来看你,不要说了……”傅母已是泣不成声,“怜香,你快去找大夫啊,快去……”

“哦,是!”抹了抹泪水,怜香踉跄着就要往外跑。

“不用了……”他极力地站起来,当将腿从铁板上拔出来的时候,眉心一蹙,冷汗直往下流,可他还是一声不吭。伸手抚过母亲已微微泛白的两鬓,他轻声说道,“娘,棠儿对不起你,不能尽孝了……”

“傻孩子,你说什么啊?你这个样子,还想去哪里……”傅母看着他竟拖着这副身体一步一步地往外走,连忙就要追上去。

“谁也不许追!”傅擎云猛地一拍桌子。

“你说什么?他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你怎么忍心?!”傅母哭喊道。

“他今天敢走出这家门,就永远也不要回来!从此我傅家再没有他这个人!”

哭声,怒吼声,夜,愈加寒冷。

凤栖山。

传说曾经有凤凰降临过,是无比神圣吉祥的处所。山中各类珍稀药材丰富,林密鸟鸣,但因人们都敬仰这里,所以鲜少有人上山挖掘打猎。

是夜,月光高挂当空,冷冷地照在凤栖山上。

傅羽棠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每踏出一步,就留下一个带有血迹的脚印。

他急促的呼吸在山林中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的鲜明,他的脚步越来越慢,不得不用手撑着身旁的树干,艰难地行走。

又是一次织密剧烈的疼痛从全身的四肢百骸猛烈地袭来,他双腿一颤,倒在了地上。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半分力气,血液仿佛已经流光,怎么也动不了,就这样昏了过去。

山间夜鸟凄厉地鸣叫着,那声音分外刺耳。

不知道失去了意识多久,朦胧间,他好像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气,清脆悦耳的铃铛声由远而近地浅浅传来。

他慢慢地张开眼睛,轻风在树枝间穿行,一个纤巧的身影由模糊渐渐清晰起来,然后站在了他的身前。

为什么,要哭?

他的紫儿,那个任性的,骄纵得不可一世的人儿,怎么会哭了?哭得这样悄无声息,哭得这样的痛如骨髓。她光洁的小脸上挂满了泪水,怔怔地看着他。

“羽棠哥哥,羽棠哥哥……”她在山洞里等了他好久都不见他回来,就出来找他,可是,怎么会这样?他浑身是血地倒在这荒郊野岭中,全身上下都是伤!

“紫儿……”他干裂的嘴唇里虚弱地吐出她的名字,挣扎着想要站起。

她慌忙上前扶住他,拿出几颗药丸就给他吃下,还好她在唐门有多拿一些止血愈伤的药,原本想到自己三番两次的受伤可能用得到,现在却是用在了他的身上。

她轻柔地抱住他,他的脸色好白,几乎浑身都被血浸透了。环住他的手渐渐收紧,她脸上的泪痕未干,面色霎时宛如地域的恶鬼,双眼充斥着嗜血的狠戾。

“谁干的?”低柔而空旷的嗓音,在这死寂一般的林中显得格外阴郁。

“紫儿,我没事……”

“谁干的?!”吐出来的话语清寒如冰。

倒在荒山野岭随便一个地方死去,这是她的死法,而不是他!谁有这么大的能耐伤他?谁敢?!她唐紫纱向来不会放过伤害她的人,更何况是伤到他!看到这样的他,她的心就像活生生被人剜去了一般,痛入骨髓!已经超过了她所能忍受的极限!他比她的命还重要,她可以为他生,可以为他死,就算他被人割伤了一道小小的伤口,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杀了那个人!而把他伤成现在这样的人,她一定会再加十倍地奉还给对方,她绝对会让那个人痛不欲生、悔不当初!

“紫儿……”他抬手抚摩着她脸颊,想化解她眼中的戾气,“你答应过我,不再杀人的。”

她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浑身是蓄势待发的僵硬,眼神游离在虚空的冷酷当中,脸色丝毫未改,冷道:“到底是谁?!”

他的身手,她再清楚不过,一般的人能伤到他也属少数,更何况令他重伤到这般境地!她看着他背上纵横交错的鞭伤,还有腿上密集的血口,似乎,只有一个可能。

他别开脸,不肯回答她。

“……是傅家?”他家的府邸就在临安,除了家人,除了他心甘情愿,还有什么人能对他这样?!

她阴寒的声音传来,令他浑身一震。

“紫儿,你别乱来。”他慌乱地看着她。

她抽开他的手,站起身来,一手已经绕道身后握在了双月玲珑刀的刀柄上,清冷的语调道:“放心,一会就好,羽棠哥哥,你安心在这里等我。”在她眼里,没有亲情,没有所谓不可为,只有做与不做!

“紫儿!”他猛然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极度虚弱的身体从身后紧紧地抱住她,嘶哑道,“紫儿,不要。”

“他们伤了你!”

“他们是我的家人,不要伤害他们,不要……”他将脸埋在她的肩胛,痛苦地低喃。

“我不会放过傅家的人的!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一个不留!”她用力一拉,从他的怀中脱离出去,提步就要走。

“你敢!”他在她身后撕心裂肺地吼道,冷峻的脸面若死白,他双拳颤抖地紧握着注视她的背影,“如果你敢伤害任何一个傅家的人,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杀了你!唐紫纱,只要你现再敢往前走一步,从此以后我们就是势不两立,至死方休!”

他已经把他们伤得够重够深了!他背叛了父亲的信赖,刺伤了母亲的感情,舍弃了整个傅家的荣耀与责任,他已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他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他们!他选择了她,他爱她,并不代表他能够眼睁睁地见她杀人而置之不理!只有这一点,他绝不退让!

她停住了,静静地站着,半天也没有开口。久久,才发现她的肩膀一耸一耸,低泣声逸了出来:“他们……他们伤了你……他们竟然打你打得这么重……”她哭得无比的伤心。

“紫儿……”见状,他不禁动容地心头一痛,拖着沉重的身体向她走去,伸手揩去她不断落下的泪水,柔声哄道,“乖,别哭,我没事,这不是好好的吗?”

“你……撒谎……一定,呜……一定很……很痛……”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住地哽咽抽搐着。

“我不痛的,乖,不哭了……求你……别哭……”他也湿了眼眶,嗓子哑然。他环抱住她,仰头看天,两行清澈的泪水滑下脸庞。

这一夜,只有凄厉的鸟叫,以及除此之外死一般寂静的山岭。

整个世间,仿佛只有他们。

清晨薄金的阳光,照亮了树林里的每一个角落。

傅羽棠微微地正揩着眼睛,抬手遮挡刺眼的光线。阳光照进山洞里,一切的物件都清晰可见。

这个山洞很温暖,适合休养。在她的照顾下,他身体上的伤渐渐好起来了,只是脸色却越来越差,急遽地消瘦下去,连脸颊都凹陷了。

他动作缓慢地从干草铺成的床榻上坐起来,看着不远处一个冷却的灶洞,上面架着一个凉凉的铁锅。

她不在了?

紫儿心疼他的身体,看着他一天天衰弱下去,她很着急,天天到山上去找需要的那味药草。

他仿佛还可能看到她小小的身影蹲在铁锅前,笨拙地搅动着里面的热粥。那个粗心大意的小丫头,在给他做饭吃呢。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一笑,但只持续了一刹,那笑容便冷凝下来。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这里。

是一个人!

急促却内力深厚的规奔跑声,正在朝这个方向直奔而来。

他不动声色地闭上眼睛,聆听着那声音的动向。

越来越近,已经到山洞附近了。

他的手,缓缓放在了身旁的长剑上,浑身蓄势待发地紧绷着。

“爷!”恭敬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

“莫叔?”他睁眼看向来人,那恭恭敬敬站在他身前的人,正是以前与他形影不离的左右手莫戚!上一次回家并没有看到他,何以如此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此时的莫戚与往日沉着稳重的模样大相径庭,他面色泛红,眉宇之间充斥着焦急与慌乱,似乎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劫难!

“爷!快,快回府去!傅家……傅家大难临头了!”莫戚急声道。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心下一惊,从床榻上一跃而起。

“没时间说了!爷你快跟我走,迟了就来不及了!”莫戚不由分说地上前拽住他的手就往外拖。

傅羽棠脸色一整,不再多问,提剑就跟着他往山下疾速而去。

莫叔从他出生就跟在他身边,是他极为相信地人,他这样来找他,傅府必定是有大事发生了!至于莫戚怎么会找到此处,所有的疑问可以等事后再问,现在他一心只想尽快赶回去!脑子里像是被什么烧着了,猛烈地沸腾翻滚着,除了眼前的路,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无法思考!

父亲、母亲、大哥、小妹、怜香……你们千万要平安!否则,他就是万死也不足抵消自己的罪过!

等他们赶到时,只看到一片沸腾的火海!

傅府已经沦为了火舌的食物,倒塌的房屋,门廊发出一声声轰然巨响,大门早已破落地倾倒下来,火苗从敞开的门洞中直逼而出,“傅府”那两个烫金的门匾在大火的侵蚀之下被焚烧得漆黑,摔在地上被打得四分五裂。

昔日辉煌。

傅羽棠如被雷击般怔怔地站在家门前,火舌****过他的衣袍,烧焦碎裂的衣料随着漫天的火光升上高空,飞腾四散着。站在他身旁的莫戚也被这地狱一般的景象所震骇,一动不动,眼中浮现出层层水气。

周围人声嘈杂,有议论纷纷的,有忙着提水灭火的,官兵也陆续赶到。可他什么也听不到,像是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里,深陷在死寂一般的虚幻里,眼中只有那漫天的火光,映照得他一身鲜红,宛如踏血而来的恶刹修罗!

“爷……”莫戚怕他出事,担心地开口。

像是陡然间被什么扎中,傅羽棠骤然惊醒过来,他双眼通红地看着已然渐渐息落的火势,发了狂似的提起剑就往里面冲。

“爷!”莫戚起步就追。

到处都是烧焦的尸体,炙热的火焰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他完全是不要命了般寻找着家人的所在。他全身多处都被烧伤了,却像是全然感觉不到似的只顾着往前冲。

前院没有!左厢没有!正厅……

他的眼光,突然落在了地上的一支发钗上。

那钗子金玉琉璃、璀璨夺目,即使是蒙尘在火舌肆虐的废墟中,依然无掩于它的光华。顺着钗子往前,是根巨大的倒塌的房梁,在房梁的间隙中,隐约可以看见一只手,那伸出来的被烧得血肉模糊的手腕上,正戴着一只翠绿如水的翡翠镯!那是傅家代代传给长媳的传家宝!那是……他的母亲!

“不要打我的儿子,你要打他不如打我啊……”谁的声音,那么慈爱,点点滴滴地落在他的心里?

他想喊,想大声地哭出来,可是喉咙里却像是被重重地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他的身躯开始发抖,脸上泪水肆流,原来痛到深处,却是连痛都说不出口!

宛如被挖空了灵魂,他的目光渐渐地抬了起来,然后看到了这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大厅中,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烧焦的尸体,那每个身体上,都有着他熟悉的物品。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越来越多地从他的眼睛里涌出来,让他看不清这个世界的模样。火焰烧到了他的身上,他也毫无知觉,像是宁可自己也在这场火中死去,这样,就可以不必承受这锥心之痛!

直到,一阵清脆悦耳的铃声传来。

仿佛回到了那天血腥的山谷中,洁白的银铃沐浴在尸体与鲜血中,残酷如地狱一般的场景!

那日的山风,很冷。

如今,却是置身在一片火海。

他的瞳孔慢慢地张大,这熟悉的声音令他产生了从所未有的恐惧,他僵硬着身体,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转过自己的脖子,看向声源处。

光洁的银白色铃铛落在烧枯的门栏上,成千上万的银铃挂在了火光烧尽的断壁残垣上,嗅到了血腥的气息它们开始躁动起来,吵吵嚷嚷地舞动个不停,细细碎碎的铃声汇集起来,附和着冲天盖地的火焰,直逼云霄!

——我不会放过傅家的人的!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一个不留!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不要……”他踉跄地退后一步,涌出的泪水才流下就又干了,惨不忍睹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被抽走。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脸,跌在了地上,痛苦至极地低喃道,“不要……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他承受不起,他再也承受不起!上天不能这么对他,他会发疯至死!

“爷,是无月宫的妖女干的,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袭击傅府……”莫戚站在他身旁说道。

“啊——”他突然仰天狂叫,那声音惨烈至极,像是活生生被撕裂血肉,受了重伤的野兽发出来的凄厉的嚎叫。

围绕在傅府外面的人都听到了这声惊天动地的哭嚎,不觉胸口都被揪得紧紧的,心酸得落下泪来。

“爷……”莫戚看着少主人这样,心痛得无以复加,却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厅堂,挥手拔剑,星雪一出顿时青光四溢,他仰天大吼,“唐紫纱!我要你不得好死!我要你不得好死!”

剑身猛地插入泥土,他泪流满面地垂下头,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他一脸的狼狈,嘴里还在不停地说:“我不会放过你的!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唐紫纱!唐……”

一口血狂喷而出,他眼前一黑,不省人事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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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端端的被人送进监狱,阴谋接二连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入狱前是人畜无害小鸟依人,生活幸福感情美满。出狱后是夜叉罗刹磨牙凿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重获自由,她在复仇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她得将那些将她葬送的人一个一个揪出来,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热血文案:她,身负背叛的沧桑。七年磨砺复仇之矛,于背信之人,血债血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她,被抹灭孤独的希望。七年铸就钢铁之躯,于弃义之人,以牙还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她是方生,方得轮回,浴火重生黑暗将至,狩猎开始…
  • 寻梦南北

    寻梦南北

    《寻梦》通过女主人公禾玉曼命运多舛的生命轨迹,展现了几代制革人为传统制革业发展,呕心沥血的奋斗历程。故事跌宕起伏,耐人寻味。
  • 玉启之路

    玉启之路

    啊啊啊!穿越这种好事终于轮到我了渣男渣女都过来吧!!!!什么?没有,那我是来干嘛的,走个过场就回家吧。。。。
  • 罗生门

    罗生门

    芥川龙之介,号“澄江堂主人”,俳号“我鬼”,日本小说家。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篇幅很短,取材新颖,情节新奇甚至诡异。其作品关注社会丑恶现象,以冷峻的文字和简洁有力的语言来陈述,使得他的小说即具有高度的艺术性又成为当时社会的缩影。其代表作品如《罗生门》《竹林中》《蜘蛛丝》《地狱图》等已成为其经典之作。
  • 重生之涅槃王妃

    重生之涅槃王妃

    在一起突发的事件中,赵晓晓重生了微微动了动,慢慢睁开的赵晓晓以为自己没有死,被救活了。天不遂人愿,她竟然一朝穿越为到了异世……
  • 邪王的懒妃

    邪王的懒妃

    懒人系列终回本:常言,偷得浮生半日懒。当不能偷得浮生又想懒时怎么办?当然是光明正大地懒啦!从小懒到大的庄书兰就是这样想的!当前世成为记忆时,庄书兰更是决定将这懒人做到底。管他冷嘲热讽也好,闲言碎语也罢,她庄书兰不会因此而改变!且看懒人如何笑傲官场沉浮,冷看朝野纷乱!————情景一:“美男,来,给本姑娘笑一个!”一手托起某男精致的下巴,拇指轻刮着脸颊,“啧啧,这肌肤,比姐姐我的还要好!哎!平日里用的是哪个牌子的保养品啊?”……某男呆状,第一次有种叫耻辱情绪袭上了心头——他居然被一个还未并笄的小女孩子给调戏了!情景二:“跟了本宫,他日你就是一国之母,光宗耀祖!”某男拦下某女,半带着威胁地喝着。“光宗耀祖这件事,不归臣管,你去找别人吧!”轻弹去不知何时落在肩膀上的树叶儿,微微一笑,“时辰不早了,臣得回府休息了!”情景三:“你想从这游戏中退出?”媚眼一抛,却让人不寒而颤。“我还有权力说不吗?”某女惨淡一笑,带着狡黠,“既然是你将我带入这游戏中,你怎么可以置身事外?所以,我们成亲吧!”情景四:“……新娘请下轿!”第一声,无人答应……“请新娘下轿!”第二声,还是无人答应……“请新娘子下轿!”直到第三声时,轿里忽地传来慵懒的声音,“呀!我怎么睡着了?四儿,现在什么时辰?为何迎亲的轿子还不来?”————〖精采多多,敬请期待。〗————懒人系列:总裁的懒妻帝君的懒后懒凰天下风流佳人系列:风流女画师新坑:轻松+现代+都市+网游+青梅+竹马=恋上恶男友情链接:逍遥王爷的穿越妃本色出演绝焰煞神
  • 秋枫云雨熙

    秋枫云雨熙

    秋枫落叶黄,云雨晨熙照。缘分这样奇妙,心随你动,随你静止,可一切那么不真实,却希望与你擦肩而过不想再悲伤。那一遇,彼此不知,一切随缘,你我从陌生人到恋人;那一离,伤透了心,一切缘灭,你我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那一逢,回忆萦绕,盛情难却,你我不知道是否还能走到一起?
  • 南禺之山

    南禺之山

    吴漾胆子小,她才不想陪着诸葛和孔胖子到处感受心脏暴击诸葛和孔胖子倒是蛮嫌弃吴漾,这姑娘怎么走哪都招麻烦呢“我好想把这姐们丢里面啊!”孔胖子瞥着躲在诸葛后面的吴大小姐,嫌弃的不行“大小姐,您跟着我走别乱踩行不行?”“大小姐,你害怕的时候就想着自己正躺被窝睡觉好不?”“大小姐,要不你立个遗嘱给我算了”“放心,哥们在这一定带你出去”“不会走的,永远陪着你”吴漾最后去哪没人知道,诸葛和胖子拿着图回归山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