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凉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愣愣的出神。
他看见沈念在厨房里忙碌,密密的小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可是沈念微笑着,没有来得及擦一下汗,那是九年前的沈念吧?那时的他,会悄悄的从后面搂住沈念的腰,将脸贴在她的长发上,贪婪的闻着她洗发水的香味;
他看见沈念隐忍的啜泣的背影,那该是自己带着不同的女人来刺刺激沈念的时候吧?他每天都能看见沈念红肿的眼睛,但是,他每次都忍住想要告诉她真相的冲动,看着她落寞而难过的上下班。不知那些难熬的夜晚,沈念是否也曾有将所有告诉自己的冲动;
他看见沈念独自坐在餐桌前,等了很久很久,然后,站起身,轻轻叹口气,返身回到厨房,那该是沈念每次为他做好饭后等待他归来的情景吧?
他看见沈念静静的拉着行李箱,久久的凝望着家里的一切。这,是不是沈念最后一次凝望这个家的景象?那个时候,沈念想些什么?那个时候,她是不是在心里埋怨了自己好久好久?那个时候,她有没有想过给自己打个电话?
沈念,八年前,你是不是也是像这样,默默的带着满身伤痕离开?而我,却从不知道,给你带来如此伤害的,会是我最亲的人;我也从不知道,你独自背着这个秘密走了这么多年;
......
顾西凉回到沈念居住的房子时,已经是沈念离开两个星期之后。
她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家里的钥匙,她放在了茶几上;所有的一切,她都没有带走。只是,这个家里,再也没有了沈念的气息。
可是为什么,坐在这里,我还是从每一个空间里,看到你的一颦一笑?
他们该是相爱的两个人,却在现实的击打里,一次次败下阵来,从此,掩了真心,带着受伤的心,独自在爱里踯躅。只有到今天,他才真正的理解沈念,看清沈念。她宁愿一个人背着命运的十字架,也不愿意将这份伤痛再给自己一分。沈念对自己的爱,才是真正的爱,不计名份,不畏误解,不强辩,不解释,为爱隐忍,为爱付出,却从来,不求回报。
那么,自己呢?面对沈念,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禽兽,自以为知道所有事实,用尽残忍的手段对待沈念。这样美好的女子,就这样,被自己一再折磨,一再伤害。终于,要被自己逼着,离开这个城市,再次飘零。
风儿轻轻吹过,有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那是一本《圣经》,已经被翻得破旧不堪,而被风吹起的那一页,有红笔勾画的痕迹。
顾西凉拿起书,轻轻的读出了声: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顾西凉这样读着读着,忽然掩住脸,哭出了声。
亲爱的沈念,你就是这样来爱的吧?爱着所有人,却忘记了爱自己。
来这里的前一个星期,顾西凉去找了陆明。
当林冰儿逼着自己要成婚的时候,顾西凉明显感觉到了母亲秦绵的欢喜。而明明,自己曾带着沈念见过父母,怎么样,母亲也该问问我究竟是要和谁在一起吧?可是,母亲没有,似乎她从来就没有打算承认沈念做自家的媳妇;
他想起当自己和母亲商量要喝沈念结婚时,母亲的态度,与对林冰儿,是天上地下;
他想起沈念曾经问过自己,假如他家人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怎么办;
他想起,八年前沈念突然离开,什么都没有说就隐遁人世,而八年里,她却始终孤身一人,八年后重逢,他知道,沈念的心里只装着他;
这一件件事情重合,折叠,不得不让顾西凉重新回望这么多年来所走的路,似乎有一条线,自己始终不知道,却在暗中操控则着自己的生活,而现在,他要弄清楚,到底是怎样的线,如此执着而又如此厉害的再次掌控了他的生活。
他想到了陆明。
陆明是母亲的秘书,也是母亲的亲信。那么,他,就会是最好的缺口。
当然,顾西凉知道陆明想要的是什么。
陆明,你给我母亲做了这么多年秘书,也不过还是秘书,我想现在想要知道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我想要的真相,我给你二十万作为回报,怎么样?
陆明良久没有说话。他在权衡利弊。
这十多年,他给秦绵做秘书,其他人的秘书最终都有所得,即使是很一般的人也去了基层成了镇长,可是自己呢,秦绵似乎并没有想过要给他一个什么交代。现在,自己做着表面风光实则无味的工作,曾经有人找他办过事,以为县长的秘书一定可以有点特权,没想到,秦绵从为给他办过什么事,反而斥责他给她添麻烦。这么多年混下来,他依然是一个落魄的秘书而已。自己都四十多岁了,还有什么前途可言?这些年跟着秦绵,他算是看透了这个女人。秦绵聪明狡猾,违法的事情不会做,即使是违规的事,也得做的不似违规,追查起来没有什么痕迹,或者说,根本查不到。那么,如果等着秦绵给他一个合适的职位,恐怕希望不大。如今,他的儿子出口二十万,在一个小县城,那样的年代,二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况自己不过是动了动嘴,半个小时,一个已经是八年前的旧事,二十万,性价比太高了。
五分钟后,陆明点点头,好,我告诉你。
事实一点点剥开,顾西凉第一次看到了母亲的另一面。
那个慈爱的通情达理的母亲,原来是这个模样。为了让沈念离开自己,她动用了这些关系,软硬兼施,恩威并用,逼得沈念无路可走。
原来,当年,我所以为的沈念的背叛,不过是母亲风刀霜剑严相逼;
原来,母亲希望的是门当户对的官商联姻,而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原来,自己看到的母亲对沈念的态度,不过是假惺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沈念决绝离开,八年来却又形单影只;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沈念见父亲母亲的时候,会手脚冰凉;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沈念会问他“假如他的母亲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怎么办;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沈念从来不提八年前的往事,任凭自己误解与猜忌;
沈念,这么多年,你用怎样的心痛,承受着我刻薄的冷漠,而最终的最终,你的深情又全部被我辜负。八年前,你被迫离开,起码心存温暖,因我依然爱你;而八年后,你被迫离开,是不是应经心碎成灰?
那么,沈念,以你的个性,此去转身,是不是,我们今生,再也难见?
顾西凉约林冰儿在一家西餐厅见面。
订婚当日,顾西凉撇下林冰儿追着莫晓南出去的事情,在T市已经传的沸沸扬扬。有的说顾家公子欠了另外女子的风流债,女子的家人来闹场;有的说顾家公子是同性恋,去找他的男子正是曾与之热恋的人。。以讹传讹,坊间说法更是离奇古怪。
这让林家和顾家都颜面尽失,尤其是林家,也算T市大亨,黑白两道通吃,本来与顾家结亲,是想与政界多一些关联,毕竟“朝里有人好做官”,没想到,顾家的儿子竟然半路弄出了“订婚出逃”,这让林父勃然大怒,当场就宣布取消了林冰儿与顾西凉的婚约。
顾家虽然不及林家地位高,可是在G县也算数一数二的人物,在T市也有一群政界官员和商人是顾家的至交,如今因为顾西凉的事,顾家也是又羞又怒。秦绵更是气的回家破口大骂顾西凉。
可是已经于事无补。
林冰儿虽然爱着顾西凉,却也恨顾西凉如此不顾及自己和林家的颜面,竟然在订婚之日拂袖而去。尽管林父已经取消了两人的婚约,林冰儿依然固执的想要与顾西凉在一起。
冰儿,订婚那天忽然离开是我不对,喝酒让你有了身孕更是我不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冰儿,我只当你是妹妹,我爱的是沈念,我不能害你。即使我们奉子成婚,我一样不会爱你,这对你不公平。。
顾西凉还没有说完,林冰儿已经哭起来,她抢着说,不,西凉,你不爱我也没关系,只要让我和你在一起,我会做个好妻子的,相信我。。
顾西凉轻轻地擦了擦林冰儿脸上的泪珠,冰儿,我陪你去打胎,我给你一笔钱,可就是不能娶你,这样,会害了你,也会害了孩子,这样的事,我不能做。
林冰儿哭着站起来,用手指着顾西凉的鼻子,有点失控的喊,顾西凉,你没有人性,你不负责任。说完,捂着脸跑了出去,全然不顾餐厅里其他人诧异的目光。
顾西凉尴尬的站起身,去追林冰儿。
林冰儿的心痛的不知所以,她没有想到顾西凉此刻还会说“爱的是沈念”,更没有想到顾西凉会让自己去打胎,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可以让顾西凉留在自己的身边。
她不知道要跑向哪里,只是捂着脸,向路边冲去。
忽然,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撞到了,腿一阵剧烈的疼,只模模糊糊的听见有人喊“冰儿”,好像是顾西凉的声音,她想答应,却说不出话来,似乎还有惊叫声,还有刺耳的刹车声,不,她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里一片混沌。
好想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