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开始了一个人的游走。
她去三亚,到了以后才发现,她梦想中的三亚与现实中的三亚差了何止是十万八千里,梦里的三亚白浪逐沙滩,现实里的三亚人声鼎沸,热闹的不像样,仅仅呆了两天,沈念就离开了三亚;
她去边城,沈从文笔下的边城带着轻灵和神秘,让她多少次梦萦魂牵,可是,站在城中,沈念却感觉这种厚重不是她能承受的,那种说不出的压力,让她对边城再也没有眷恋;
她去昆明,在温暖的花海中逗留。这曾是她最喜欢的城市,如今再来,她仍然喜欢着这座城市的安静,喜欢着这座城市的慢节奏生活,在这里,你不会看到行色匆匆的行人。一切,都是静谧而美好的。
坐在滇池边,沈念思绪纷纷,旧事纷至沓来,让她的心,无法宁静。
顾西凉曾说,要在他们结婚的时候,一起来昆明拍婚纱,没有想到,婚纱始终没有穿上,曾经以为会相濡以沫此生终老的人却人海失散;原来,人生的事,是多么不可预设,有多少美好会在一瞬间碎成齑粉,又有多少心愿只能永远是心愿,再也无法实现。
本来沈念是想停驻在昆明的,然而,那么多的过往,让她的心,纷乱的不能自已,她终于打消了来昆明的念头。
她去山西的五台山,因为五台山名扬海内,是佛教名山,她对佛学比较感兴趣,而且五爷庙据说灵验的很。
在这里,沈念见到了普寿寺的住持如瑞法师。
本来,普寿寺是不对外开放的,住持如瑞法师也很少见外人,机缘巧合,沈念在一位老家是五台山的编辑的帮助下,有幸参加了如瑞法师的****。
沈念原本是没有什么宗教信仰的人,后来,写了一些有关于佛教的文章,慢慢的,沈念对佛教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渐渐成为了比较虔诚的佛教徒。
她听经,抄经,茹素,生活单纯,但有原则;她从不认为信佛一定要皈依佛门,真正的修行在红尘,修行重在修心,不在形式上的皈依与否。比之整日里念着“阿弥陀佛”却不能一心向善的人所谓佛家人而言,她更尊重济公和尚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
她注重的不是形式,而是内涵。
****即将结束时,如瑞法师说“不为境惑,何心有伤?一念之悟,自在吉祥。”,那一个瞬间,沈念忽然泪流满面。
不为境惑,何心有伤?是啊,凡是能在心上刻了伤痕的,都是因为深陷此境无法得脱。范仲淹《岳阳楼记》中说“静影沉璧”,静静的月影如白玉沉在水底,如果心也如月,如玉,沉到水底,那,还有什么可以伤的了她?
月自是清,心自是明。
在这里,沈念呆了近一个月,日日听经读书,让沈念的心,百转千回。
僧璨大师说“莫逐有缘,切勿空忍。一种平和,泯然自尽”,唯有用这样的情怀入世,才可以看透生死,了然人生吧?想想自己这些年,为自己的执念所缠,将自己陷在红尘纷扰里不可自拔。虽然此时此刻,沈念知道自己不过是看到了一点点佛法的皮毛,而自己的心,依然会在红尘里缠络,但是,她会一点一点,让自己,离苦得乐。
临下五台山的时候,师傅对沈念说,你深有慧根,只是尘缘未尽;若可丢下执念,便可心性空灵,身心自由。
沈念点头牢记。
到了台怀镇,沈念静静的去五爷庙,给五爷烧了三炷香,磕了九个头,在心中默默地许了三个心愿。
此后我依然人世纠葛,未知何时能大彻大悟,但起码,此刻,我的心,明若皎月,性比青莲。
从五台山回来以后,沈念一个人悄悄去了大理。
没有去找莫晓南。
沈念在大理古城里兜兜转转。
大理古城古朴幽静,完全没有现代都市的喧嚣热闹,如果说现代都市是热情奔放的姑娘,那么大理就是一个文弱娴静的少妇,无论贫穷富贵,大理都有家家养花种草的习惯,所以,大理素来就有“家家流水,户户养花”的说法。
走在大理城内,处处是木莲花。正值木莲花盛放的二月,木莲花色泽洁白,花如碗状,如雪如玉,海岳《木莲花诗二首》中说“凭栏满目皆香雪,来往无人擅品题”,“皆香雪”,是多么传神。街道上飘着木莲花的香气。
沈念独自伫立在一棵木莲花树下,凝视着白色的花朵。
木莲历来被称作“西土奇葩”,视为吉祥如意之罕见植物,因其艳而不俗,丽而不媚,淡雅纯洁,一直被佛家弟子视为圣洁的佛之象征。木蓮花开时底部花瓣成扁平状型,尤如释迦牟尼佛的宝座。因此千百年来备受佛教僧侣的尊敬与喜爱。木莲花也會被拿来供奉佛祖。清代程弘志曾写道:木莲“白瓣紫缕,水姿木质,其木踰拱,厥枝百尺,同王母之素叶,陋汉帝之夜舒,大江以南仅慈光一本,诚梵王之宝树也。彼擢歌之姝,采菂之女,实莲诲淫。若兹本托根上方与未流绝,又乌以炫其艳冶哉。叶经冬不凋,盛夏始开,瓣九出,微似玉兰,香遍山谷。秋未结实含苞内,苞开实如出珊瑚新琢,莹然殷洁,惟娑罗子仿佛似之。”。
而在大理当地,白族人民有一首世世代代传诵的谜语诗,诗曰:
虫入凤窝不见鸟(风),七人头上长青草(花);
细雨下在横山上(雪),半个朋友不见了(月)。
这首诗谜的谜底就是大理最著名的风花雪月四景:“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
沈念记起的,是上关花。上关位于大理苍山云弄峰之麓,是自唐代以来形成的拱卫大理的要塞。在关外花树村有棵名“十里香”的花树,传说为仙人吕洞宾所种,花大如莲,每年开12瓣,闰年开13瓣,花色黄白相间,美丽诱人。据《大理府志》记载和民间传说,上关的和山花(十里奇香树)系优昙一类花卉,花状如牡丹,大若拳头,色白而微黄,果壳黑而坚硬,可作朝珠故又称“朝珠花”。据记载此花在元朝至正年间尚存。
后来,沧桑巨变,十里香早已成为了史书中的记载,而现在的“上关花”是木莲花。
“凌霄贞干同松柏,洁己声名重玉金⑦。叹息开山人已矣,还将孤树表坚心。”这小小的木莲花,历经时光荏苒,仍然坚贞如初。
大概,这世间,唯有人是最脆弱的了吧?
时光的缝隙里,所有的东西,都已不复从前模样。世间哪有什么是永恒的呢?想想我们真是可笑,明明知道不会有永远,却要说,我永远爱你,我永远想着你,可是,永远有多远呢?短短的几十年我们都无法保证始终如一,又怎么好意思说永远?
原来,所谓的“永远”,不过是,掩耳盗铃式的自欺欺人。
最后,她去了莫晓南的“念念如斯”酒店。
莫晓南看到她一个人来,吓了一跳,这些年,自从有了牵牵,沈念从来是母子双人行,几乎没有过独自出行的记录。这次却一个人跑来了,不能不让莫晓南担心。
沈念说,没事啊,换个方式活一下嘛,人这辈子,怎么可能就是一种状态。
莫晓南放了心。
吃饭时,他才知道沈念已经走了很多城市,大理已经是最后一站。
我觉得开个书舍是不错的,不如我和你联手?大理古城生活节奏慢,来这里旅游的人,都是有点小文艺的,你的书舍24小时营业,与我的酒店联手,住宿,读书,再加一个茶舍,琴坊,多浪漫,多有情调,我看啊,你就把书舍开在我的酒店旁边,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一定错不了的。
沈念点点头,我走了这么多地方,也还是觉得在大理是最合适的。
是的,这座小城是最合适的。不仅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城市,还因为,这里有我最好的朋友,十多年的相亲互助,他们虽然不是一家人,却早已胜似一家人。
半年后,沈念的“牵牵若此”书舍开张了。
聂亦风听说沈念要开书舍,特意选了沈念开张的日子来大理采风。
沈念,你这“牵牵若此”书舍,和莫晓南的“念念如斯”酒店,怎么看着有点像贾宝玉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和薛宝钗的“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呢?不过,沈念,这么多年了,你也算对得起顾西凉了,莫晓南这么好的男人,不要错过哦,如果没有令狐北,我早就下手把他收入囊中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这样的话我也说过好多次了,以后不会再说,但是,沈念,我真心希望你幸福,和莫晓南在一起,你会拥有最快乐的生活。
沈念点点头,来大理开书舍之前,她已经卖掉了广州的房子。
她是想,与过去的生活,做一个了断。
记得最后一晚在广州的家。
沈念轻轻地将顾西凉的照片从墙上取下来,这张照片,陪着她们母子八年了。人生最美好的八年,沈念给了故去的顾西凉。情根深种,又怎能因为他的离去而将曾经的深情忘怀?后来,当顾西凉重新站在沈念面前时,沈念无法接受顾西凉这么多年自私的游离在自己的生活之外,而当顾西凉被沈念拒绝便再次离开后,沈念对顾西凉已是万念俱灰。
她要的,不是这样打着爱的旗号,将最爱的人隔离在彼此的生命之外;她不怕刀山火海,也不怕万劫不复,只要最爱的人与自己并肩而立,心心相印。可是,顾西凉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她,他主观的认为她不能与最爱的人同担风雨,共度沧桑,他主观的为她做了决定,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
最让沈念伤心的,是七年后,顾西凉回来了,却再也不敢争取一下,沈念拒绝了一次,为什么顾西凉就不敢再来找她第二次呢?曾经的顾西凉哪里去了?如果在乎,顾西凉会再次悄无声息的离开吗?
沈念从来是一个不爱表露心事的人,但是,她一旦不再深爱,就会走的决绝而彻底。这一次,沈念将广州的房子卖掉,就意味着,她不再等顾西凉了。这些年,留着房子,是留着对顾西凉的一份念想,而离开,便是彻底与过去告别。
挥手自兹去,从此两相忘。
是不是要接受莫晓南的爱,沈念没有想好,但是,她既然将书舍开在了大理,与莫晓南比邻而居,便是给自己,也是给莫晓南,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