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的爱情（文/笨笨小熊饼）
1
兔子是没有爱情的，实际上应该说，兔子是没有机会恋爱的，我是那只没有机会恋爱的兔子，却偏偏喜欢那个命中注定的男子。
兔子是这样生活的，实际上应该说，观赏兔是过着非兔子生活的。我是其中一只生来就被人拿来卖的兔子，过着和其他观赏兔一样的生活。
我身上的毛是黑的，纯正的亮黑色，没有一根杂毛。这么黑的兔子，如果我是肉食兔的话一定不会有人喜欢，可我偏偏是只观赏兔。由于我的特殊身份，我这样黑的兔子受到了人们的欢迎。我身边就有好几个黑色毛的朋友，被卖兔人带走后，就没带回来，它们被卖了。
这个狭小的笼子里关着许多只如我这样的观赏免，说是观赏兔只是我们对自己的爱称，也是卖兔的家伙骗人的把戏。我们其实都是些天生身体不好，营养不良的兔子，并不是真正的观赏兔。我们经过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之后，被带到这里，我不敢认识朋友，因为刚认识的朋友，也许它们第二天就被卖掉了。我很为它们高兴，最起码它们不再会吃不饱。
我经常头痛，经常在夜里做梦，我总是清楚地梦见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并不属于兔子的，而那双眼睛所包含的柔情也并不是兔与兔子间的感情。我想看得更清楚，想看那双眼以外的其他事物，可我看不清，我甚至于看不清那双眼属于怎么样的一个人类。
可能我是只比较倒霉的兔子，因为在这个大笼子里，我看过几十只兔子被卖了，而我却没被卖掉。原因不是我长得不讨人欢心，而是我还没有机会被带走，摆在街边卖。
我想我一定不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说不定在若干年以前我并不是这么倒霉，但是我现在实实在在是只可怜的兔子。我相信一定是我的前世过尽奢华的生活，才导致今生的我只能蜷缩在这狭小肮脏的地方，等待、守望下一次的重生。
卖兔人的家里有个专门养我们这些兔子的小房间。这里地方不大，气味不好。每天吃的也很少，只要一个不注意，就没得吃。卖兔人不是为了省下几片破菜叶儿，而是不想让我们长得太大，因为人们喜欢买些体积小的兔子来养，那叫可爱。我在这儿住了五天了，一直没有机会被抓出去卖掉，在第六天的早上，一只大大的，热呼呼的手伸向了我，我的耳朵被抓了起来，很痛。紧接着，我身上的毛被抓了抓，也很痛。好在我的毛还很整齐，所以很快我被放进了一个粉红色的笼子里。
街上的人真多，比我想象的还要多，不像从卖兔人家里关我们的笼子向外看，除了墙壁就是卖兔人可恶的脸。多数人都行色匆匆，向着自己的目的地，也有少数人是单纯为了逛街，走到哪里都看上几眼。当然也有很多人驻足看着笼子里的我们，女人们会说我们好可爱，但她们不一定会买。
太阳晒在身上，越来越热，卖兔人找了个阴凉点的地方，一棵小树下。那棵小树勉强遮住了卖兔人，使他至少不那么热。我身上一直被其他笼子里的兔子看好的黑色毛皮，在现在看来是最无用的了。黑色吸热的能力的确很强，我热坏了，只能在笼子里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
“老公！你看，那只小兔在睡觉呢！”正在我、其他兔子和卖兔人被大大的太阳照得昏昏欲睡的时候，有个声音响了起来。那是个很普通的女孩，看上去二十左右岁，她身边站着一个瘦高的男孩儿。
“看上这只了，这只多好看呀！”卖兔人今天的生意不是很好，这会儿见有了两个买主便开始殷勤地介绍。我吐了吐舌头，谁知道这两个人能不能买我回去呢！可爱一点总是没错的。
“要不要，给你买一只养着玩呀？”那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我慵懒地望向他，他身材虽然消瘦却很伟岸，皮肤有点儿白，说话的声音很温柔，我甚至感觉到了那带甜味儿的气息。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看到了那让我为之一动的眼睛。
这双眼睛分明跟我梦中的相同，细长乌黑，那其中包含的似水的柔情，让我如此的熟悉。我的心竟在这一瞬间涌入人类所称的爱情，我这只黑色毛皮的兔子在那一刻，喜欢上了那个人，那个男人。
我望着他的眼神有点呆滞，卖兔人自顾自地说着：“黑色的多好看呀！你看，这只最好看！这就只吧！便宜！回家养着玩儿呗！也长不大！”一向鄙夷卖兔人拿我们当观赏兔吹捧，这次我不但没有厌烦感，反而恨不得跟着他说上两句，因为我太希望被他带回家了。
我很高兴，他把我买了下来。于是，我被拎在那个女孩的手里。我这才想起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女孩，才开始仔细打量她。
那个女孩把脸凑近我，再凑近我，然后我感应到了她的呼吸和眼神。她有如水的眼眸，单纯的笑脸，她的长头发直直地垂在腰间，她纤细的指头伸进粉色的笼子在我身上抚摸，痒痒的。我感觉到她的气息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坐进了红色的出租车里，女孩把我放在腿上。想起就要和他一同生活，我兴奋得在转身都不容易的笼子里乱跳。看着那个女孩把头歪在他的肩上，我停了下来，我的目光也歪在了他的肩上。
我就这样来到了他们的家，走进了他的生活。可以说我算是兔子当中上层生活的，虽然我不曾知道别的兔子是怎样生活的，但按人类的标准，我这样吃得好玩得快乐的生活也应该算是白领兔子了。
很多时候，我被允许在地上随意走动，我便悄悄地接近他，我喜欢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注视他。
他喜欢把我捧在手心里，我就乖乖地看着他。他明亮有神的眼睛里充满了天真的光彩，那总是带着喜爱的眼神，就如我梦中见到的。他的脸贴向我，我感觉到了他的温暖。
是的，我承认我爱他，我不能够不爱他，我从第一眼见到他我已经爱上了他。可我是兔子，我怎么可以，怎么可能爱上一个人类？这让我觉得发狂，我不希望这样下去，可是我又无法阻止那爱的意念化成一棵参天的大树快速地生长着。
女孩指着他手心里的我说：“你看着宝宝的眼神好漂亮呢！特别天真，特别可爱！”
他笑了笑，又望向我，“是吗？”
“嗯！”她环上他的脖子，“我好喜欢你的眼神。”
是呀，我也好喜欢。
就在那天晚上，我感到头痛欲裂，好多分不清的声音重叠着向我袭来。这次的梦其实与往常不同，我看见我穿着很奇怪但看起来又很华丽的长长的衣裙，低垂着眼眸，略带羞涩的面容很像她，而他就在我对面，风吹动他的青衫，他温柔地唤我“芙蓉”，眼中尽是柔情。我想伸出手去触碰他，可还没来得及伸出我的手，我忽又穿着红的衣袄红的裙，我向他伸出手，白皙如那女孩的腕上也有相同的一个玉镯，他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拉我到面前，“聘婷。”他温暖地叫着我的姓名。没来得及地闭起眼睛感受他的拥抱，我又在头痛万分之中穿上了洁白的棉布裙子，长长又直直的黑发如同她的一样直直倾泻到腰间。他的衬衫很干净，牛仔裤也是那么好看，眼神充满怜爱。他又叫我，他叫我“莹莹”。
我忽然惊醒。我为什么做了这样的梦？虽然我是一只兔子，可我从没有妄想过什么呀！又为什么，为什么梦里的我，与那个女孩子有那么多的相似。我又开始头痛，痛得无法思考。
2
在寂静的夜晚，或是在平静的白天，我趴在笼子里想他，想他的身影和他发出的每一个声音。我还会想，想每天夜里都会出现的梦。
自从那次之后，我每晚皆会做相似的梦，以至于我害怕睡眠。梦中无论我是谁，他都在对我说“我爱你”。
我急速地衰弱下去，我觉得我要被自己的梦榨干生命。
在我还没被自己的梦折磨死的时候，他先病了，而且看起来很严重，这令我着急。
他疲惫地躺在床上，我能看见他，那女孩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她纤细的指头紧紧缠绕着他的，脸色如他一样的苍白。她一遍一遍地祈祷他快点好起来。
她半背半搀扶地拖着他虚弱的身体出去，傍晚又回来。
她哭着跪在他床边说：“求求你，去住院吧！”
“不，我不想去。”他拉过她的手，拭她脸上的泪水，“医生都说只是感冒而已，你怎么那么担心，我会没事的。”
她吻他的手背，把头埋得很低，“不，你一直那么虚弱，听我的好不好？对不起，我总是觉得你要离开我。”
“傻家伙。”他揉着她黑亮的直发。
女人的直觉总会很准。我心里没来由地冒出这句话，令我周身一冷。
这天夜里，我恍惚置身于烟雾之中，耳边似乎听到梵音，向迷雾深处走去，竟越来越变得清晰，朦胧中佛坐于面前，他低垂着眼帘，手中的一串佛珠像是少了一颗。佛终于轻轻叹息，珠儿，佛原来亦会有私心。
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地面上有些刺眼，我想起了我的一切。
佛有一串佛珠，我是其中一颗，我在佛手中俯身看凡尘，于是我看到他，我爱上他。
3
我说，我要成为人！说得那样坚定。
佛说，那会有许多灾难。
我说，我不怕！说得依然坚定。
佛说，你们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我说，我一定可以。
佛终于叹息了，他说，珠儿，佛原来亦会有私心。
第一世，我是高贵的公主，我苦苦等待着可以下嫁的年纪，佛亦会有私心，身为公主，我可以要求我爱的人是我的夫君呀！我们一定可以一起。
“父王，你怎可不问我的意思？我并不想要嫁到异国去！”我怒气冲冲地冲进国君的书房，推开所有阻拦的人，我不怕断下一颗头，我只是怕我们不能一起。
“公主的婚姻从来都是国家强大的助力，你以为你可以选择吗？”
怎么会是这样？一向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选呀！可是这回，就这最重要的一回竟不能！
我再次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裙偷偷跑出宫去，我唯一能做的只有仔细地把他记在心里。我低垂着眼眸，怕一抬眼一开口泪会决堤。风吹动他的青衫，他只是温柔地唤我“芙蓉”，眼中尽是柔情。
我不可以死，这一生我不要与他遥遥相望。
我想起佛说，即使你可以放弃一切，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下一世，我是闺中小姐，他是我父亲好友的独子，我们自小就有婚约。我盼了十五年，盼到十五岁，终于盼到我们的婚期。
喜字贴得满眼红，婚床幔帐，那么喜气，红色的灯也一一点亮。
他挑起我喜帕的一瞬我是那么的欣喜，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我向他伸出手，白皙如玉的腕上是他送我的玉镯，他温暖的手握住我的，拉我到面前，“聘婷，终于可以吻你了。”
我忽然胸口疼痛不已，他吓坏了，那么着急。可我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是哪里出了问题，我们明明已经走到了一起。
看着他的身影有些模糊，出出进进的下人和我这一世的父母的身影也同样开始模糊。我是多么的不甘心，拳握得越来越紧，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我就这样失去了他。
原来这一世的我，自小有的难医心病，过于激动的婚礼，害得我死去。
我想起佛说，即使你们再心心相印，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第三世，普通的彻底。不必为国愁家恨献身，也没有生病的躯体。我再普通不过，所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可我一直找他，直到我二十岁的年纪。他虽然出现，虽然爱我，可却依然要离我远去，他要去战场杀敌。
穿着洁白的棉布裙子，长长又直直的黑发如瀑般倾泻到腰间。他的衬衫很干净，牛仔裤也是那么好看，他说：“莹莹，你等着我，战争很快会结束，我就回来娶你。”
“难道就不可以为了我不去？”
他笑着说：“傻瓜，只有英雄才配得起可爱的你。”
我不想要英雄，我想要的只是你。
战争的确很快结束了，可是他却没能回来娶我。
我想起佛说，即使你再努力，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我回到佛的面前指责：“佛呵，你根本没有慈悲的心！”
佛没有抬起眼，“你说何为慈悲的心？”
“我们就要在一起，为什么要阻止？你知道我们有多相爱！”我红了眼睛，用尽全力大喊着。
佛的语调那样平静：“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们不可能在一起。”
“可是我那么爱他……”我失去了底气。
佛抚摩着手中少了一粒的那串佛珠，“你应该是我的佛珠。”
“佛不是无欲无求，所以没有感情吗？”我的声音细小得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无声地僵持了很久，我听到自己说：“我要怎么做才可以和他有一世相守。”
佛又叹气，“那并不可能。”
“我想要个答案。”
佛终于抬起眼帘，“我不知道，也许让他爱上并非同类的你……”
“我愿意！我要怎么做！”我来不及听完。虽然我突然觉得佛并非不懂得感情，虽然我突然觉得佛并非没有感情，但我仍要选择我的爱情。
佛再次叹息，珠儿，原来佛并非无欲无求。
我成了一只鸟，他的鸟。
他已有了爱人，有长长的直发，喜欢玉镯的女人。她有如水的眼眸，单纯的笑脸，她的长头发直直地垂在腰间，她纤细的指头伸进粉色的笼子在我身上抚摸，痒痒的。
他喜欢的，她尽数喜欢，他喜欢养鸟，于是，他喂食，她添水。
他总是说我翠绿的羽毛美丽。
她说，你看它像不像个穿绿罗裙的美人？
他说，像极了。
那日他们一同外出，忘记了关起关我的鸟笼，我恶作剧地由窗子飞出，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聊得很投入，竟没有注竟到远处急速驶来的车。我注意到了，向他俯冲过去，攻击他的脸。受到突然的袭击，他反射性地急急后退两步，伸手向眼前拍打。我被他打中，向后跌落。于是在他面前，他爱的人和他喜欢的鸟同时被急驶的汽车碾过。
他没有爱上我，他的爱人跟我一起与他阴阳相隔。
下一世，我是一只猫，每天卧在他的脚边，磨蹭他的小腿。
他有时会揽过我柔软的身体抱着我入睡，我乖巧的小脸就枕着他的胳臂。
他有时候会跑出去约会，他正在追一个女孩子，一个有长长直发，喜欢镯子的女孩子。
我见过她的照片，她有如水的眼眸，单纯的笑脸，有长长直直的黑发。
那天他带着我去他们约好的餐馆，刚到那条街就看见消防车呼啸着从身边经过，我就有不祥的预感。果然，那家餐馆火光冲天。
他不顾一切地要冲进去，但我始终紧紧咬住他的裤腿不放，他急了，试图踢开我，可我用爪子死死抱着他。
直到她被救出来，但已面目全非。
出院后她不肯见他，我知道她常偷偷地在远处看他，我总是跑到她的脚边，枕着她的脚背呆呆地和她一起吹风。
那天她对我说：“你跟我走好吗？”
我知道她总有一天会想要离开，因为她不愿让心爱的人见到自己丑陋的脸。我也一样，我点点头，用毛茸茸的脸贴着她满是褶皱的手。
就在那天，我因为奋力咬着他的裤腿使我的牙齿在几天之内全部松动脱落了，我的指甲也由于狠狠抓他裤子的时间太长导致向外翻出。
于是这一世，我就成了现在的兔子。
4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忘记我，他一直都喜欢有如水眼波，留长长直发，喜欢玉镯的女孩子。而我也终于明白，本该与他有缘的那个女子并不是我。是我一意孤行，我对他的爱太执着，令他本该有的缘分一次次地断送、错过。
我不愿再扰乱他本该幸福的生活，我不愿再让她继续苦苦等待守望原本就应该属于她的爱情。
“你可想清楚了？”佛的声音响起。
我定了定神，明明醒了，怎么却又出现了如梦中一样的场景？
佛高高在上，他仍然微闭着眼，双耳垂肩，“你终于想清楚了。”
“我可以回到你手上吗？”我试探着问。
佛说：“珠儿，其实你一直都可以，只是你一直不希望。”
“我想要回去，你听到了吗？我想要回去……”烟雾迅速地散去，佛的身影早已消失了。
我的兔子的身体跌坐在地，“我选择离开他，让他平静地生活……”
我发现我的视线角度在发生变化，我往下看，那是我曾经的兔子的身体。我在空气中飘着，但我可以更近地看他，看他最后一个晚上。
我的灵魂飘向床边，我越来越接近那张俊美的脸。他睡得很安稳，当他早上醒来就会一如往常地展露迷人的笑脸，而我将再也看不到他的笑脸，不过她会幸福地倚在他的臂弯，他细长的手指会穿过她乌黑的长发，她白皙的手臂会环上他的颈，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眸中都会充满了柔情。我贴近他的脸，可是再也没有温暖的感觉。
“唔……”他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我又不舍得了。
“怎么了？”手中还握着体温表的她被惊醒了，手贴上他的额头。
“我想喝水。”他声音还是有些虚弱，但是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我给你拿，你先夹上体温计。”她把体温计夹在他掖下，急急地转身去倒水。
“哦，不发烧了。”刚喝过了水，他看了看手中的体温计，“我今天感觉好多了。”
“还好你没事了。”她终于又露出了笑容。
我飘到他的对面，可他看不到我。我问自己，我会不会用人类的爱来爱他？得到的答案是，我其实根本不懂得人类的生活。
我又回到佛的手中，但我已不是晶莹剔透的那颗，我变得暗淡污浊。
佛依然将我放回了原位，他的手指轻轻触碰每一颗，这样的感觉，仿佛如昨，我缓缓闭起眼睛，我不会再向凡尘投去任何一个眼神了，以后都不会。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