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四这几天有些心烦意乱，看着家里躺在病床上的妻子，想起自己被抓走的儿子，他心里怪自己窝囊，嘴角苦涩，一桩心事在几日前落进心头，让他这几天几夜颇有些不得安宁。
旁边媳妇可能看出他的烦恼，努力地撑起身子，问他，怎的了？
牛四看着这个与他患难近四十年的女人，心头回想起来的却是几日前见到的一幕屠杀。他那日放牛至两村交界之处，一头大黄牛旁边他本是好不容易想排除郁结，休息个半日，古语有云“偷得浮生半日闲”，虽然意思和他这里的情况兴许差个十万八千里，但我们姑且就这般理解。
放牛汉牛四躺在草丛上，可能是耳朵还没随身子老去的缘故，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马蹄声和大片的脚步声，有人来了，他心想，这是两村较模糊的边界，他怕来的是周家村的那群年轻不讲理的莽汉，于是牵着黄牛退到树林里。
他自然是很轻松就认出了那一群黑甲士兵及他们那个杀人不怎么眨眼的统领。几月前他们才去过他们的村子，现在村子男丁少了整整一大半，被其抓走的，全是年轻有力的男人。有几家反抗，当场就被那人手下的大刀斩了，全尸都没留一个。
通知周家村的人肯定是来不及了，但牛老汉还是打算悄悄过去看看。他在周家村还是有一些朋友，比如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周老头，他们曾在密林里遇过，没有他当初在野猪上放的那一箭，如今他估计已经残废了。
他把黄牛系在一个稍微隐蔽的地方，自己就摸过去了。去到村子的时候，他隔挺远就闻到了血腥味，但周家村一人不留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尤其是他感觉到那黑甲统领临走时仿佛有意无意地朝他这里看了一眼。牛老头咽了咽口水，不敢动。等那群人走远，他赶忙回头，找到黄牛，回到牛家村。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刚才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
第二次牛老汉去周家村是因为他良心发现想把那些尸体埋了，却发现周家村已经多了几十个土堆，死人活人却是一个不见，他心想看来有和他一样见不得这惨状的人已替他们收了尸。回到家里，他不知该不该把这消息传达出去，毕竟他也想着万一说了，引起恐慌，造成什么后果，自己怕是会被官府盯上。
特别是那黑甲统领往他看来的那一眼，他感觉冥冥中自有深意，作为一个小人物，牛老汉决定安分守己，他只巴不得周家村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而他们想离开这片土地，也是很难的，除非穿过蛮枝山脉，这几乎不可能。他心中就这样惴惴不安。直到牛家村来了一个十二岁模样的少年。
……
周小五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也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难受自然是他村中之人遇害所对他的打击，而舒服就是他此刻身体切实的感受了。
在他醒来后，发现自己身上仿佛裹着一层粪便一样臭不可闻的东西，用他可理解的话说，鬼知道这是哪里来的污垢。
老天作证，他周小五虽然不是那种天天洗澡的有洁癖的人渣，但好歹也一个月洗上几次。绝不可能说差点让自己身上的味道熏死，然而事实就是这样，他差点就这样死去。
跑到村后一处小瀑布处洗了澡，他才又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不知为何，他胸口那里居然多出来一个“命”字的纹身，若不是水中的影子告诉他这确实是自己的脸，他肯定怀疑自己撞鬼了。
而其实刚才过来他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个身体着实让他有点陌生。
但这绝对是他周小五的身体，可是为什么这么，怎么形容呢，对，就是轻松。这身体的感觉就是太轻松了，就像刚刚跑过来，他感觉自己一点力都没使一样，仿佛是风推着他走。而且他的身体也变得干净太多，本来黝黑的皮肤此刻竟然显得有些白嫩，周小五知道自己的身体的，在他看来自己无缘无故变成这样，更有点像是中毒，可他回忆了一番，却毫无头绪。
洗完澡回家找了衣服穿好后，他从隔壁邻居那里拿着一把弓，一把长的弯刀。不知为何，这刀拿在他手上毫无重量，太轻了？这是他心里感到莫名的地方，毕竟这刀怕也有十多二十斤。
而当他拉开这弓的时候，他唯一的感觉是难道自己又做梦啦，这弓也太不禁拉了。他感觉一点力都没怎么使上。难道自己的力气不再了，这解释有点诡异，力气不再，弓还能拉这么轻松？
周小五也不再纠结，走到一棵怀抱粗的大树下，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能把这颗大树打倒，于是他就这么做了，“轰”的一声，树真的倒了，同时倒下的还有周小五。他感觉自己真的没力气了，刚才那一拳出去，自己仿佛身体被掏空一样。也不是痛，那感觉就像饿，对就是饿。周小五不得不承认，他饿了。
其实他早就饿了，从在密林里醒来，到遇见神树倒下，再到看见村庄毁灭，他都在想念母亲做的饭菜。到此刻，他终于忍不住，大饿起来。
而他现在想的，就是找到其余的人，并查明真相。他周小五要报仇，哪怕为此而死，也是应该的。按他的理念来说，他没有道理苟活。
在把村里几乎还能找到的吃的东西都找来吃了后，周小五终于有了点力气。他现在要去离周家村最近的牛家村，他不知道是只有自己这个村子遇到这种事，还是大家都遇到了。而且他觉得，周家村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邻村没理由一点风声都不知道。不管怎么说，牛家村，他周小五必须去一趟。
看到牛家村安然无恙，周小五几乎就有些愤怒，这种心理很正常。他走进村里，牛家村现在人已经少了很多，大家看着这个陌生的眼神有些可怕的少年，不由得退后几步。
牛四听见外边吵闹出门来看，发现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那少年他如何不认识，他不就是周老头的小儿子周小五吗，小时候他还抱过他呢。
“小五，是你吗？”牛四问那个少年，怕他已不记得他。
周小五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头一看，是一个五十来岁背稍微有点驼的老头，不知怎么，他自从在村里醒了后，记忆力，观察力，各种五官能力都变强了太多。比如他现在就能看到那个老人头上具体的一根根交错的白发，比如他听到这个声音，看到那张脸就想起了自己四五岁时来到家里的一位客人，他还记得他叫牛四，父亲救过他。所以周小五看着那个老人，说道:
“牛四叔叔？”
牛四见周小五还记得自己，不由得高兴，但他一想到这孩子可能是从村里逃出来来的，便不由得心疼。上前拉住他，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周小五并没有反抗，在牛家村人的指指点点中，随着牛四走进了屋子。他心里感觉到，牛四知道他们村子的事。
所以刚进了屋，他也懒得寒暄，就直接问道:
“周家村的事，谁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