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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七星社·长老会

“喂,秃驴!跟你说了无数次,我们不认识洛伦佐·拉菲克!”

“就是,他捣乱关我们什么事,你别那么不讲道理!”

从小跟着那种蛮不讲理的老师长大的艾柏和厉冰彦,要论插科打诨,是好手中的好手。

两个人从醒过来以后就一直大呼小叫,扰得整座静心馆里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这两个人是哪来的啊,快点让他们闭嘴吧?!”

“吵死啦——”

道行较低又不知内情的部分弟子忍无可忍,拿扫帚砸门。他们越恼,艾柏和厉冰彦就越起劲。

凭窗外天色判断,大概到了下午4、5点钟的时候,穆德只身来到房间外,在一片恭敬的问安声中提出带走两人的要求。

“这么快又见到你了啊,大师兄,大大的——师兄!”

如果说穆德给他们的感觉是趾高气扬,那么艾柏回敬他的就是吊儿郎当。

穆德不予理睬,只径自将他们领到芳雍所在的偏堂就悄声退下。

这是一间奇妙的屋子。四角宫灯漫溢出柔和的光,使得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的家具每样看起来都像是至少有上百年历史的古董。

刚进门,厉冰彦的目光就落在一幅水墨画上,画是自下往上延伸的,他慢慢循着望去,才发现这画轴有着不可思议的长度,换言之,这屋子的顶,似乎已高得超出想象,可以媲美教堂的天顶了。

“怎么,喜欢拙作吗?”

高远漆黑的房梁上空突然响起这样一个声音,让厉冰彦的思绪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这幅画画的是一个古老的日本传说,它的目的是训诫世人不要说谎。诚实,是全人类的美德……你们说,是吧?”

台阶上方的芳雍一身对襟深蓝唐装,手工刺绣的金丝盘龙纹栩栩如生。他抬起指尖触了触画轴,使得那已经在时光中变得硬而脆的纸质发出簌簌的声响。

安坐在红木榻椅之上,年轻的主人神情慵懒地端起手边茶盏,细品香茗。

接下来是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安静,谁也没有率先打破僵局的意思。

对峙数分钟后,艾柏不耐烦地开口:“你到底想怎样啊?”

“你们不认识洛伦佐?”

“不认识!他谁啊?昨天学校里第一次遇到!”

“……那么你们俩的能力,是谁教导的?”

艾柏和厉冰彦对看一眼,艾柏仰起脖子,“自学成材,不行啊?”

芳雍定定地望着他们,目光凉飕飕的,使艾柏一时无法判断他究竟接受这个说法没有。

半晌,芳雍起身,顺着台阶走下来,慢慢道:“像你们这样的特异功能者,世界各地都有,他们全部隶属一个由十二人管辖的组织‘七星社’。”

两个少年倍感惊异,“什!么!——还有组织?”

“Pléiade,在翠奂国以外的地区称‘普蕾雅德’,翠奂国成员则统称其‘七星社’。”

“里面的成员全都是从小就开始接受培养的。‘七星社’先是测定他们各自的才能,然后针对不同的能力分别给他们不同的特殊训练,并教育他们要以一己之力担当起护卫人类的责任——这些,你们从来也不知道,没听说过吗?”

艾柏茫然地摇了摇头。

厉冰彦亦然,“这个组织到底是做什么的?”

“捍卫人类历史上已经作出的卓越贡献,确保这个高度发达的文明社会得以继续发展下去,保护人类这一造物主所创造的奇迹生命体不受任何伤害。笼统地说,就是暗地铲除一切人类的敌对势力。”

“听起来还蛮正义的。”厉冰彦若有所思地回味,突然定神,“喂,你不会是想让我们加入吧?”

“能不能自愿选择?”艾柏搭腔。

“不能。”芳雍冷冷回绝,“现在最重要的是需要有人来管束、教导你们学会正确运用并控制能力。任你们为所欲为,这个世界会全乱套的。”

“乱套”这个说法让艾柏想到了昨天,还有十几天前的三阳山军训。

“最近的事情,是不是跟那个洛伦佐有关?”

芳雍淡淡地回答:“他是七星社的叛徒,现在已经升级为敌人。”

“他要……毁灭人类?”说出这句话时艾柏自己都忍不住想喷笑,有生之年他也会说出如此电影的台词!

“暂时与你们无关。”芳雍面无表情,声音更是平淡。

艾柏额角青筋直跳,那些差点导致他们俩送命的事情,居然还跟他们“无关”?!

“成为七星社的正式成员,还要经过一次考核,虽然只是形式上的,我想以你们的能力应该可以通过。总之,具体事项我会安排,现在你们两个可以回去了。”

芳雍侧过头,注意力放在打开的一本书上,显然不打算再花时间在他们身上,“下山的捷径已经开了,一个小时内不会关闭。”

艾柏愣了一愣。

“你——这家伙!”

虽然是两个男孩,而且是身手了得到恐怖分子见了也要屁滚尿流的男孩,半夜里下山还是无法有恃无恐。

“那个家伙真是襥得让老子不爽,但更不爽的是为什么老子在他面前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艾柏叉着腰嘟嘟囔囔,“更别提扁他了——丢人啊!”

“这就是所谓的‘神’给人的压迫感吧。”

厉冰彦喃喃了一句,他们现在走在一条平坦的马路上,不用想也知道正是头天夜里那辆Rolls Royce驶过的捷径。

“我总觉得有蹊跷啊,为什么嘉睿老师一句都不提这个七星社的事情——他跟这个组织究竟有什么关系——艾柏你这个猪脑,你都不觉得到处是疑点吗?”

艾柏停下脚步,“你觉得光凭我们两个,弄清楚这些疑点的可能性有多大?你觉得如果我们再跑回去问那个芳雍或者是嘉睿老师,他们告诉我们的可能性又是多大?”

“那就只有什么都不做了?”

“所以我说起码要进入这个组织,才有可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艾柏突然啧啧有声,摸了摸下巴,“刚才忘了问他加入这个什么鬼七星社有没有报酬了……”

“你就想着钱和吃!”厉冰彦险些倒地。

艾柏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勾着厉冰彦的肩膀,语气循循善诱:“不急不急,慢慢来,我们先仔细回想一下离这里最近的都有哪些好吃的有名的餐馆……”

“还吃!我们一整天无故旷课没去学校,老师不生疑才怪!”厉冰彦一个耳光扇得艾柏原地转了个圈,“赶紧编理由负荆请罪先!”

临时被抓来顶替别人的值日生怨恨地在心里把那两个旷课的家伙诅咒了千遍万遍。

“可以了,回去吧。”

一直靠在讲台上的班主任突然开口。

“哎?”两个值日生抬起头,可是窗子还没擦,垃圾也没倒。

“回去吧,以后你们俩的值日都可以叫今天旷课那两个家伙代做了。”班主任懒洋洋地又补充了一句,“时间不早了。”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几分钟后,嘉睿伸了个懒腰,这种非常市井的动作在他做来异常好看,就像他经常穿的那套衣服一样,宽大白衬衫+同样宽松的长裤,简单到不行的式样,而且天天重复不变,却从来不会给人带来审美上的疲劳。

物体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窗子、门、桌椅……还有他自己。嘉睿若有所思地以拇指指甲摩挲着下唇,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学校安静下来,有人咚咚咚地敲了敲本来就是敞开的门,嘉睿瞥了一眼,洛伦佐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进来。

“刚才经过,好像看到你两个徒弟在往这里赶噢,一时好奇,忍不住跑了过来。对了,”洛伦佐感兴趣地想起这件事,“我还没干过老师这行呢,到这里来当外教怎么样?”

嘉睿呷口酒,连同冰块一起嚼,“恐怕你太帅了,学校不会同意。”

“此言差矣,俊男老师可以激发女同学的求知欲,明白吗?”

嘉睿面色自若地点头,“如果不怕被七星社全体成员追着,像过街老鼠般喊打,你尽管去抛头露面好了,我没意见。”

“言之有理……啊,真可惜。听说翠奂国的教师节福利很好呢,尤其是市立第一高这样的名校。”

“昨天你和杨后来怎样了?”

嘉睿像没听到那些插科打诨一样直入主题。

“大家都是聪明人,打起来对谁都没好处,所以我们连手都没交,就散了。”

“只是这样吗?”嘉睿凉飕飕地看过来。

“再透露给他一点情报。”洛伦佐哈哈一笑,“你做好准备吧,估计圣隐会很快就要开始召集成员了。”

“哼。”嘉睿淡淡盯着天花板。

厉冰彦和艾柏赶到学校时距离放学时间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他们在办公室绕了一圈也没发现嘉睿的影子,于是战战兢兢来到教室。

刚到门口,厉冰彦就飞快地闪回门边的墙壁上贴着,同时将艾柏一把拽了过去。

艾柏往前一看,眼睛倏地睁大。

教室里除了嘉睿,还有另外一个男人,金发碧眼,古罗马最杰出的雕塑一样的体格,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嘴里含根棒棒糖,并且两只手都很忙碌地被易拉罐占据了。

“老师竟然也有朋友?这可真是奇迹!”艾柏迟疑地开口,“不过,这个外国人,我怎么觉得那么眼熟?”

厉冰彦一颗鹅蛋大的汗珠子掉下来。

“你什么记性?!这不就是昨天夜里那个……”

“洛伦佐·拉菲克?”艾柏目眦尽裂,“他们认识?!完蛋,老师百分之一百知道我们暴露能力的事了……”

“你的逻辑都在往什么方面跑?”厉冰彦不可思议地盯着艾柏,“现在要担心的是,老师好像跟他是一伙的,怎么办啊啊啊啊,我们岂不是被迫加入他敌对的组织了?”

“不是还没考核吗?拒绝就是了!”

“这倒也是。”厉冰彦发觉虽然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有道理,但从一定程度上来看无知才是力量,就好比艾柏这样的,考虑问题最直观,想的解决办法也最简单可行。

“艾柏——冰彦——”宋自乐热烈的欢呼声在背后响彻云霄,更加证明了无知的确是力量的道理,并且还是破坏力相当强大的力量。

教室里交谈着的两个人停下,齐刷刷地朝外看来。

“被你害死了……”厉冰彦皱着一张脸,眼睛盯住脚尖。

“你们俩——”宋自乐的话刚说了三个字就被人悠哉地打断,“你们两个,是不是早上上学的时候没赶上校车,所以一直走到现在?”

“是这样,其实我们俩……睡过头了!”艾柏玩变脸似的立马作严肃状,“刚才冰彦这小子说要请客,问我晚上去哪吃饭,地点随我挑。我说那哪成啊,怎么就我们两个人,无论如何也应该把老师叫上才对!老师你晚上有没有事?一起吧。”

厉冰彦缓慢地别过头盯着艾柏,嘴角抽搐。

“吃饭啊?好啊!我跟老哥说一声不回去了,人多热闹也!”宋自乐高举起右手,一脸乐开花。

厉冰彦脑袋九十度大转弯,瞪着宋自乐。

“这个提议不错,我正好饿了。”洛伦佐对厉冰彦报以“你们有把柄在我手上”的“慈祥”目光,“你不介意我蹭饭吧,boy?”

嘉睿慢慢地抬起右手,慢慢地放在下巴上,慢慢地搓了搓,“那……还真是要好好挑个地点才行。”

“呵呵呵呵……”厉冰彦僵笑几声,突然转身狠狠殴打起艾柏来,“王八蛋!我把你撕了烤来吃!”

一片树叶飘到宋自乐头顶,他拿下来看了看,眼睛好像灯泡通了电流那么一闪,“我们吃火锅吧?”

其他四个人看着他。

“这个好!”厉冰彦想的是价格,便宜!

“不错!”艾柏想的是分量,多!

“可以考虑。”嘉睿想的是味道,再普通的火锅也差不到哪里去。

“终于有机会吃翠奂国的名菜了!”洛伦佐笑盈盈地握拳。

半个小时后嘉睿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双臂横抱胸前跷着二郎腿,目光如炬,“外面那么多火锅店不去,谁让你们到我家来涮?”

“在家里吃有气氛嘛!”厉冰彦洗锅,其实想的还是价格,便宜。

“是啊是啊,可以肆无忌惮。”艾柏洗荤菜,其实想的还是分量,同样的钱可以买更多材料!

“我一直很想到我崇拜的嘉睿老师家来参观一下!”宋自乐洗蔬菜和水果,笑眯眯地实话实说。

洛伦佐坐在屋子里的另一张沙发上,微笑着四下环顾,“嘉睿,你这里还真是家徒四壁呀。”

嘉睿维持原姿势不动,偏过头来斜了他一眼,“生活不成问题不就行了。”

“嘉老师,我洗好了!”宋自乐就着水龙头洗完一堆菜,找了半天连个盘子都没找到,他东张西望了一下,眨巴着眼睛问,“这放哪里?”

嘉睿伸出右手,从掌心出现一缕缕白色的雾气,一圈一圈绕着手指、手掌、手腕盘旋,最终包围住整只手臂。他把手心向下,空气中的水分变成了冰凌凝结在一起,一张冰雕玉砌的台子逐渐成形,“桌面”上还有自然形成的坑洞,大小不一。

嘉睿懒懒地收回手,“放里面。”

宋自乐第一次看见这么有创意的桌子,又摸又蹭,大开眼界,“哇!太神奇了!太方便了!相比之下我的能力是多么地无聊啊!你们唾弃我吧!”

“怎么会?我觉得你那么快的速度很占便宜!想做什么坏事尽情去做,反正逃跑时没人追得上。”艾柏把牛肉羊肉洗好了,想切成片却连把刀都找不到,“老师,刀在哪里?”

“你真想当厨子吗,切块肉还要用刀!”厉冰彦嗤之以鼻,把牛肉托在手心里,短短几秒钟,颜色鲜艳的牛肉表面便结了一层薄薄脆脆的冰晶,就好像是从冰箱冷藏柜里取出来的一样,他同时在指间夹了片薄如蝉翼的冰刃,刷刷声一响,牛肉块上的肉片就像刨木花似的落下来。

“冰的确是个很实用的东西呀!”宋自乐艳羡不已,“同一个老师教,艾柏你怎么就不会?”

提到这一点,一向目中无人的艾柏也有点自卑:“是啊……有时候觉得力气大真不是好玩意,除了打架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洛伦佐对这张桌子也甚为满意,以致于幸灾乐祸地开起嘉睿的玩笑:“当初听说你的能力是所有人中最生活化的,现在看到果然名不虚传。这样一来,你可以不用冰箱,不用空调,不用任何家具,真叫人羡慕。要是人人都会这招,地球上估计一点污染都没了。”

靠得最近的厉冰彦听后,实在忍不住好奇,“……你们,认识很久?”

“这个很明显吧。”洛伦佐微笑道,“只不过东方人看起来比较年轻,其实他还年长我半岁噢。”

“是怎么认识的呢?”厉冰彦问的时候,试探地看了一眼老师。后者望着别处,没有不悦的迹象。

“怎么认识的……”好像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似的,洛伦佐转动着一双湛蓝的眼睛思索起来,“应该是在参加圣隐会的途中吧——圣隐会你可知道?”

厉冰彦摇摇头,对这个陌生的名词没有印象,但今天在芳雍那里听说了他们这些异能力者也有组织的消息,使他很快联想到了相关方面。

“由被挑选出来的杰出异能力者所参加的朝会。”洛伦佐一点隐瞒含混的迹象都没有,“我们两个在路上大打出手……因此被取消了资格。”

后来他们都没再参加过对组织里的成员来说意味着荣誉和地位的圣隐会,直到加入了长老会也是一样。

除了头回见面那一次,两人之间没再动过武。对这个组织始终充满怀疑、轻佻甚至嘲讽的洛伦佐,和漫不经心、与世无争的嘉睿,在分别成为地位最高的十二人之一后,尽管戴着面具,他们还是一下就认出了对方,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你们为什么看不顺眼?”回过神来,艾柏和宋自乐也都盘膝坐在桌旁,和厉冰彦一起津津有味地托腮听讲。

“不是因为不顺眼才打,是因为我们两个正好都不想参加圣隐会,但明确拒绝会被视为大逆不道,所以我们采取了简单可行的办法——私斗一场。”洛伦佐竖起手指挡在唇前,“这个是多年以来除了我们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好了,故事告一段落,快点吃东西,我饿了。嘉睿,有酒吗?”

语音刚落,两个土黄色的泡菜坛子就在他面前晃了晃,“俗称,三——碗——倒。”嘉睿悠闲地将两只手的酒坛子碰了碰,砰砰两声一左一右剁在桌子上。同时掀开泥封,一股浓厚的酒香飘出来,光是气味就烈得足够让普通人头一懵。

洛伦佐颇感兴趣地凑到坛子边深深吸一口气,“碗多大?”

嘉睿弯起手指,关节叩了叩那两个倒扣在坛子口上的碗盖。

“过瘾。”洛伦佐扬起一边眉,慢慢地笑。

“啊——我爱它!”宋自乐激动地扑上去一边搂一个,“老师,您不会让我喝汽水吧?”

“这儿哪有汽水?”嘉睿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反正以后都要喝,不如从小开始练。”

“干了!”喝酒最怕气氛好,余下两个男孩全都激动地握拳。

三碗倒名不虚传,艾柏最后说完一句:“我再也吃不下了……”就歪倒在一堆残羹冷炙里。

他下面压的是厉冰彦,那家伙十分钟前就已经倒在那里了。

“没出息。”嘉睿只是瞥了一眼就继续面无表情地端着碗底向上一扬。

“我也不行了……不过真的太爽了……”宋自乐带着幸福的笑容面色绯红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呼呼睡了过去。

两个坛子都见了底,而嘉睿和洛伦佐的脸色跟开喝前毫无分别。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屋子里没有任何可以显示时间的物体,但凭借体内的生物钟,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估计出此刻大概是晚上第11章点。

已经腐朽的窗框发出细微的开裂声,窗子突然被风吹开,飘动的帘后是一轮苍茫的圆月。

银杏树在月色中显得如此安详宁静,全然看不出有任何魔化的迹象。一个人由远及近而来,停在树下。这时四周并没有起风,金黄色的树叶却晃动起来,发出哗哗声。而投在地上的斑驳影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形的倒影。

嘉睿半仰起头,那儿吊着一个身穿市立第一高校服的男生,喉咙里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呜……不想死……”

那正是数月前身故于此的秦丰。

“帮帮我……”秦丰的胳膊发出咯吱声,一点一点地抬起来,“我知道,你很强……我不想死……我想活……”

看来他在这几个月里受尽了折磨,嘉睿耸耸肩,“活过来是绝对不可能啦——但是自由来去,还是可以做到的。”

“自由……来去……”秦丰迟疑地问,“可以……去……家里……吗?”

“废话,都说了是自由来去了。我好不容易才弄到这么大一块紫水晶做你的寄体,以致于欠了洛伦佐和狄奈思那两家伙一个大大的人情。”

嘉睿口气平淡地抱怨着,手里握着一颗圆圆的紫水晶球——紫中带蓝,是紫水晶之中的极品。这种需要亿万年才会在地母怀中形成的矿物,开采一块就少一块,很早以前的人就深深懂得它的尊贵和稀有,因此在过去很长时间内只有教皇和主教才有资格佩带。

“这颗水晶四百年前属于富甲一方的哈特布里托伯爵家族所有。”嘉睿回忆起狄奈思把它从手杖上取下来交给自己时的慎重口吻,“这个家族一度被传成员都拥有通灵体质,其实和它分不开关系。哈特布里托本人甚至为它得罪了当时的教皇,花了数百万英镑才保住性命。”

“得了,我只是借,等找到了更合适的寄体之后会还给你的。”嘉睿漫不经心地接过来,像对待花椰菜一样掂了掂,其嚣张程度,看得狄奈思眯起眼睛别过头去。

“……有它我就可以自由来去了?我妈妈……就能再见到我?”

他不敢置信,以为又是一时的幻境。

“不知道,试试吧。”嘉睿把水晶球放在手里,时而像玩篮球一样用指尖顶着转。他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狄奈思说过紫水晶的特殊磁场使它既可以驱逐鬼魂也可以吸引鬼魂,就像一把双刃剑。至于究竟是得它相助还是被它毁灭,完全要看秦丰自己而定。

“嘉睿,还有一点要千万注意。”狄奈思最后叮嘱,“越是有灵力的紫水晶也越能惑乱心性,把一个正常人变成魔鬼是轻而易举的事,所以你不要把它完全交给寄体的对象,否则它们一旦合二为一,到时即使是我也很难制服他们的。”

“我说,先提醒你一下,”嘉睿懒洋洋地叮嘱道,“如果你被它控制,无法自制地去做一些二百五兮兮的缺德事,我就会立刻取回水晶。到时候不要怪我为什么帮你又来灭你——明白?”

秦丰点点头,没什么怨言:“那我要怎么做呢?”他望了望自己所在的枝头。自从死后,他就一直被束缚在这里无法动弹。

“靠!不要把什么事都推给我,我只创造条件,其他自己努力。”

水晶球突然从内部开始发亮,有节奏地一明一灭。拿着它的嘉睿觉得异常冰冷的温度从手掌上传来,连体温一向偏低、不知道冷为何物的他都能感觉得到那片紫色里的寒意。这颗紫水晶即使和人体接触久了也完全不会变得温热一点点,简直是藐视热传递的原理。

紫水晶离开嘉睿的手掌缓慢地朝秦丰移动过去,后者吃惊地盯着它,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水晶球贴着他的手开始向上滚,经过手腕来到手臂、肩膀、颈子,然后慢慢滑下,停在胸腔偏左的地方,像滴液体般渗了进去……透过薄薄的衣服和皮肤,隐约能看见里面紫色的光芒在一闪一闪,和心脏跳动的频率差不多。

“它、它、它、它怎么进去了?”秦丰结结巴巴地问。

“现在你从那个绳子上给我下来!”嘉睿不耐烦地命令。

“哦!”秦丰想也不想地一挣。

银杏树突然一阵猛烈震动,扇形叶片纷纷扬扬下雨似的落下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秦丰满头的树叶,惊诧中不忘活动了一下手脚,一切自如。

“这个水晶的磁场好像挺合你的。”眼见没发生什么异状,嘉睿放下心来,“你可以自己回去吧?”

“啊,可、可以的……”秦丰仍然没从吃惊中镇定下来

嘉睿转身要离开。

“那个,谢谢您……”

嘉睿停住,半侧过脸,神情淡漠地瞥了他一眼。

“别作恶啊。”

叮当叮当的钥匙撞击声逐渐模糊,秦丰怔怔地望着那个身影在漫天银杏叶雨里悠然远去……他不敢置信地抬起自己两只手来放在眼前仔细端详。

“我已经死了……”他自言自语,两只手捏成拳又放开,“那现在我算什么?鬼?”

回家的念头一下子闪过脑海,秦丰跳下花坛,本能地打算撒腿朝校门的方向跑去,可是他脚没落地反而飘在了空中,这一现象把他惊得目瞪口呆,连滚带爬地失去了平衡。

摔到水泥地面上,他也不觉得痛,甚至还立刻弹了起来,好像根本没什么重力的感觉。秦丰记得自己小时候看过一本书,上面是几个孩子在月球上比赛跳高跳远的场面,当时的他羡慕得不行,于是人生的第一个梦想就是当宇航员,上月球,只为了自己能狠狠跳一跳。

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半蹲下,猛地一蹬地面——

刷,所有景物飞快地后退,待到回过神来低头看时,那棵金色的银杏树已经变成了一大片黑暗之中的一个小点儿。

“我浮起来了……”秦丰抬起头,张望着空旷的周围。什么障碍物也没有,远远地可以望见灯火璀璨的市中心,还有全市最高每到夜里顶楼就会激光四射的明光大厦。

“哇噢!”秦丰做了十几年的书呆子,头一次感到人生是这么刺激——不,应该说,是鬼生。

“难道我现在的密度就和空气一样?”他摸摸胸口,隐约还能感到紫水晶球在那里搏动。按照鱼儿漂在水中的原理看来,他得让自己的密度大于空气才能降下去。

秦丰屏息静气,就像游泳的人吐出体内空气然后潜下去一样。不过半天过去了,他还是飘在天上。

“怎么会没用?”他又试了试,还是不行,“难道我刚像果子一样从树上掉下来就立马又变成了个气球?气球还能随风飘飘——我怎么动啊?!”秦丰开始拼命摇晃身体,然后突然想起来——他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会呼吸的。

“哇啊——救命啊——”

自然没人理他。别说不会有谁能注意到几百米上空的呼救,就算注意到了也没辙——他本来就没命可救。

“岂有此理——就没人尊重鬼的合法权利吗——”

秦丰大叫一声,开始一一尝试狗刨式、蝶式、蛙式、小强式……手脚并用,成功地划下去几十米——如果忽视掉用了半个小时这一点的话。

“啊……啊……啊……”一只乌鸦从他身边飞过,秦丰的头随它从左移动到右,手和脚还在不停地划着。乌鸦把他远远甩在了后面,秦丰感到自己的愤怒就要爆发了。

“让——我——下——去——”话音刚落,秦丰突觉自己身体好像一枚向上发射并到达了最高点的炮弹,短暂的停留后,倏地飞坠下去!

“啊啊啊啊啊,停!停!停!”

秦丰手忙脚乱地挣扎,完全忘了自己即使摔在地上也不会痛。

如他所愿,他再度飘了起来,但离地面已经不足十米,幸好周围人迹罕至,否则非吓得人屁滚尿流不可。

秦丰试探地说了句:“升?”

那空气好像顿时改变了浮力,把他往上托了些。

“再升点?”秦丰大喜过望,忙着玩这升降游戏,“降点,降点,升——”

“呀嘿——”

半个小时后,各大高层建筑的顶楼上一个身影飞快地起起落落。秦丰自大厦边缘一跳,往下望时,车水马人鱼的霓虹大道,就跟架在直升飞机上现场直播的节目里看到的一样。

把这灯红酒绿区分开来的是一座桥,过了长达几公里的桥,另外一边则是黑灯瞎火并与高速公路接壤的平房棚户区。

两年前他每天都在这里等公车,花一个半小时去上课。后来升上了三年级,因为学校强制要住校的原因,他经常一个月也不能回家。能在市立第一高就读的秦丰自己也知道,如果不是成绩特别优异,第一高是没可能录取他,甚至减免几千块学杂书本和住宿费的。

可是除了读书考试,自己就什么也不会,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跑个一百米都要二十几秒,比女生还慢,再加上戴着眼镜其貌不扬,性格又迟钝懦弱,所以在学校的时候,班上的男生都有女孩青睐,唯独他形只影单……

从回忆里回到现实,秦丰自己也没注意到那声轻轻的叹息从他口中发出——也许是高空的风声太大了。

他把自己的“体重”逐渐调节到正常人范围,落在了一个自行车车棚顶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了下来。

如果他就这样出现在家门口,大概会把年迈的母亲吓个半死吧?母亲有晚饭后坐在门口纳凉听收音机的习惯,今天不知道在不在?母亲还喜欢一边和街道上其他邻居说话一边做些编织之类的活,父亲在世时她就经常接些类似的工作来补贴家用上的赤字。

秦丰站在巷口,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

家门很容易就能看到,但是门口空空如也,而且门也是紧闭着的。

秦丰绕到后巷,从窗子朝里望。

家中冷冷清清的,位置最显眼的五斗柜上放着他的遗像。母亲一个人坐在床上打毛衣,打几针拉一下线。可拼可拆的小圆桌上放着一个白瓷碗,里面是红菜汤,碗上搁了两支平行的木枝,架着一个咬了不出三口的馒头。

秦丰望了一会儿,慢慢在窗子下蹲下来,双眼很快就被泪水模糊了。

擦擦脸,他重新站起来,轻声喊:“妈!妈妈!”

母亲疑惑地抬起头四下瞅瞅,但很快就扯了扯线埋下头继续。

秦丰继续轻声喊:“妈妈,是我,阿丰啊!”

母亲听到这声音,如雷轰顶般腾地站了起来,丝线一下子从膝盖上滚到床底。当她看见儿子在窗口的脸时,立刻傻了。

“妈妈,我回来看你……”秦丰说着自己都觉得别扭的问候语,“妈妈,我在路上看到那家面店还没关门,你再出去吃一碗拉面吧……”

母亲以为自己在做梦,一动不动。

秦丰尴尬地站着,也不说话。

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母亲翕动着嘴唇说出第一句话:“阿丰,你真是阿丰?”

秦丰大喜过望:“妈,你看,我挺好的……”

“你,你……”母亲尚未缓过神来,“你,你怎么不进来啊……”

“我怕被人看见。”他实话实说,“没吓到你吧?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死是死了,可是,居然还能找回家来。”

“你赶紧去吃面吧,我等你。”秦丰看了看巷子的两头,“真的不用难过,我不是好好的吗,除了不是人以外……”

母亲走过来,抓着窗棂把他看了又看,脸上淡淡地露出一丝笑容。

“妈妈,你先好好吃一顿,吃饱以后我们聊通宵,我有好多话跟你说……”

厉冰彦梦到自己变成了小说里的雪山飞狐,在堆满财宝的山洞里和苗若兰有说有笑。

他正想按照电视上演的那样去摸摸佳人的手,一动弹突然山洞塌方,把他压得严严实实。厉冰彦大怒,“啊”地大吼一声就把压在身上的那座大山顶飞了出去。

艾柏梦见自己变成了电视中的小李飞刀,像地主唾骂长工一样教训徒弟叶开。他一脚踩着叶开头,一脚踩着叶开的屁股,正教训得如日中天时,这小子竟然奋起反抗了!

艾柏尚未睁开眼就一手刀劈了出去,厉冰彦也正好一脚踹过来。

然后他们同时感到一股寒意从身体各个部位传来,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后,神智马上就清醒了。

地上大片大片的水和还没融化彻底的残冰,两人的衣服都湿答答地滴着水,难怪他们都被冻得缩着脖子像只瘟鸡。

“我的头,我的头……痛就一个字!”厉冰彦活动着肩膀和颈子,浑身酸痛,“这酒真厉害,我记得没喝多少才对……”

“赶紧把屋子收拾干净,趁老师还没回来!”

“对对对——”

想要收拾的两个人一个找不到拖把,一个找不到半块布。

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艾柏的脸上突然出现了大无畏的神情,他脱下校服外套就把那些垃圾往里装。厉冰彦起先还是一脸嫌恶地看着师兄堕落的行为,但在艾柏一声:“看什么看!快点弄干净!”的吼声中,很快就无耻地抛弃了自尊,脱下外套当抹布,擦地板。

在闹腾中清醒过来的第三个人茫然地望着他们。

“为什么不拿窗帘擦地啊?”宋自乐说话间已经走到窗子下,抬手去扯那块整间屋子里唯一的布料——

“住手!”艾柏和厉冰彦齐齐扔下手的事冲过来,一个掐脖子一个抱腿地阻止了他,“你想死啊!老师的东西也能动吗?!”

“大——不——了——换——块——新——的——嘛!”三个人绞在一起,宋自乐鼻子和嘴巴也不知道是被谁的手捂住了,话讲得断断续续的。他一手掰着捂住自己脸的那支胳膊,一手在空中没点儿地乱抓,一个不小心抓到了窗帘,“哗啦”一声后,三个人在惯性下一屁股坐地上,白窗帘带着墙皮罩在他们头顶,乱七八糟地裹成一团。

挣扎过程中好像谁踩到了窗帘的一角,向前扑去,只听一声巨响后,床塌了。

“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艾柏的声音悲愤地盘旋,一拳打出去。他自己也没好成什么样,那一拳正打在沙发上,三四个弹簧喷出来昂昂昂欢快地叫着——仅剩的家具报销了。

宋自乐和厉冰彦从窗帘下面钻出来,面对着一屋子狼藉哑口无言。

“给老子听着!”艾柏仗着自己稍微大几个月充当老大发号施令,“哪怕今天旷课也要把这间屋恢复原样——嗄——”

屋顶落下来一大块墙皮,不偏不倚贴在他脸上。

艾柏慢慢地伸出手,慢慢地揭下墙皮攥在手里,慢慢地睁开眼盯着那两个笑得叽叽歪歪的二百五。

“都给我去死——”

路人只见某个方向尘土飞扬,两个男孩子目瞪口呆地坐在一堆废墟上,两米开外的另一个男孩双手轮流从地上抓砖头砸向他们。

“天可怜见!终于让我找到你们了!”

拨开人群,一声欣喜若狂的高喊止住了艾柏的疯狂。

狼狈不堪的厉冰彦如同狗甩毛一样抖掉满头满身的碎渣子,他闻听此言,满脸疑惑地把刘海往两边分开,眼睛眨巴着大叫一声:“赵晓哲?”

仍然穿着和尚袍子的赵晓哲拿着一听汽水一个鸡肉卷:“报名时间就快到了,你们无论如何要赶快啊!”

“报名?”艾柏把两手砖头随便往后一丢,人群中响起痛叫声,“报什么名?你说查理士快餐店的那个绕口令比赛啊?念出来也不过就奖励一杯小汽水,我请你得了!”

赵晓哲更急:“请什么请,你们两个蠢蛋!是考试!考试啊!芳雍先生让我来通知你们的,就是那个考试!”

“嗯?”宋自乐怀疑自己听错了,他掏了掏耳朵。

他刚才说“芳雍先生”?

“哈!”艾柏和厉冰彦眼睛倏地瞪大,“这、这、这、这、这么快!”

“是啊!”赵晓哲激动地一跺脚,“我从昨天就一直在找你们!”

“不是吧!”两人激动地齐声大叫。

“是啊!”赵晓哲又一跺脚。

“不是吧——”两人歇斯底里地揪着头发对吼。

“是啊——”赵晓哲声嘶力竭地跺脚。

艾柏和厉冰彦异口同声地拒绝:“不行。”

“为什么!”赵晓哲的情绪收不回来,啪一声捏扁了铝罐,激动之情如那听汽水一样乱飙乱溅。

两个人,抱头痛哭:“我们要留下来修房子……”

“这破房子怎么可能修得好?你们死心吧,赶紧参加考试,通过就能拜入芳雍先生名下,金碧辉煌的房子随便住,各国大餐就随便吃!”赵晓哲激动地把汽水和半个鸡肉卷向后一扔便来扯艾柏和厉冰彦,人群中又有痛叫声响起。

“嗯?”宋自乐第二次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秃驴,请问你刚才说的那个芳雍,是不是表面上很襥很傲,其实很痴癫的那个芳雍?”

赵晓哲噔噔噔地后退三步,“你、你是何人,竟敢这样直呼大人名讳?”

宋自乐一把揪起赵晓哲,放声狞笑:“哇哈哈哈哈,我是他未来的证婚人!说,什么考试?”

赵晓哲尚未开口,警车声嘀吧嘀吧呼啸而至,“糟!闹得太过火了!”艾柏第一个窜出人群,朝一旁的巷子逃去。

厉冰彦溜的速度完全不亚于艾柏。

“你们怎么又把带路的我给丢下了?”赵晓哲三番两次被抛弃,泪流满面地伸出手,“等等我!”

宋自乐把他的头扳回来,笑容可掬地瞪着看,“没关系,没关系,我可以追得上,只要你带我一起凑热闹!”

“你、你到底是谁啊?”赵晓哲惊恐地望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可爱美少年。

“不是说了嘛,我是芳雍未来的证婚人!”宋自乐见警察已经分开外围的人群往里挤,连忙架着拖着来不及反应的赵晓哲脚底抹油。上百号围观群众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时一片废砖头堆上四条罪魁祸首半个人影也不剩了。

息霞山·静心馆。

一天的晨唱开始之前,最为年长的弟子穆德感到空气中隐约漂浮着某些不安定因素。

他命人打开大门,走到台阶前,外面晨雾还没有散去,就连五米外的景色都无法目测。

静心馆方圆数百里都笼罩着静心经的结界,不要说普通人根本看不到,进不来,就算侥幸进入其中,一旦有丝毫心烦意乱,这一情绪的波动就会立刻传达到静心馆内。此外,侵入者还有可能受到自己内心深处不断扩大的迷惑影响而产生幻觉——到底是可怕还是绝望,具体情况就要视这个人的心志而定了。

穆德感觉不到空气中有任何波动,但他又隐约地觉得这里除了自己人外,还有别的什么人在。

“谁?”

前方的雾淡了些,一股轻微的气流使它们开始有向两旁扩散的趋势。那逐渐清晰起来的悬崖上,若隐若现地站立了一个身影。来人全身罩在黑色的宽大斗篷里,帽檐垂得极低,只露出挺秀的鼻梁和红润的嘴唇。仅凭那一部分,穆德无法区分出来人的性别。

对方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皮肤白皙,五指修长有力,食指与中指间夹了一只巴掌大的白色蝴蝶,对方的手轻轻松开,那蝴蝶翩翩飞舞到穆德面前时,竟自己燃烧起来,在白色的火焰中一边燃,一边舞,奇怪的是它没有化为灰烬,却变成了闪烁的粉末。待它燃尽后,穆德的手中出现了一个信封,右上角处浮现出一只展翅的蝴蝶图案,但很快就消失,变为一封普通信函的样子。

穆德低头看着那信封,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不由得喃喃自语:“这么快又要召开圣隐会了……”再抬头往前望去时,前方空空荡荡,雾已向那人站过的地方迅速汇拢。

他不敢怠慢,急忙拿着信封匆匆折返馆内。

“秃子,你又耍我们的话,定叫你手里的十八道鸡肉全餐全部翻进海里!”艾柏嚣张地叫嚣道。

渡轮上的人惊讶地望着他——这几个人从上船起就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耍你做什么呀?再说我什么时候耍过你呀?”赵晓哲把一个印有“查理士快餐店”的大纸袋牢牢地抱住,“你们不要叫我秃子、秃驴——我有头发!”

“还敢顶嘴?”厉冰彦从后面揪着他的衣领狰狞道:“上次带我们翻山越岭你以为拍电影呀?明明就有小汽车开上去,还是加长Rolls Royce,你信不信?”

赵晓哲向后仰着,上半身和下半身成九十度直角,头摇成拨浪鼓,“不信!”

“说你蠢你还别不承认,”厉冰彦接过话茬继续说,“而且我们下山的时候走的是康庄大道,并行开两辆Rolls Royce都不成问题!”

赵晓哲依然持续死命摇头的频率,“我不信!我不信!”

宋自乐坐在渡轮栏杆上大吃零食,对背后的滔滔海水视而不见,“喂,到底你们和芳雍怎么扯上关系的,这一段我还不知道呢?”

艾柏一把丢开赵晓哲,大踏步地走过来,“我还没问你呢?你又是怎么认识芳雍那个家伙的?”

“他是我哥的老朋友,自然就和我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宋自乐手一摊,嘴里同时含了十几根薯条在嚼,难为他说话还能这么清晰,“你别以为我想认识他。那个人襥得要死,世界上根本没他放在眼里的东西!”

“一点不错!”艾柏想起那晚就来气,“自己跑到别人家去吃饭也就算了,害我和冰彦等得花儿也谢了泪儿也干了,都不知道请我们吃点东西——衰人!”

“嗯?”宋自乐正忙着把薯条插进鼻孔里然后用嘴巴去咬着吃,闻言甩过头来,“不是吧?!”

“是啊!”艾柏不解气地抽了一根薯条去吃。

“不是吧?”宋自乐大叫。

“是啊!”艾柏又抽一根。

“他那晚正好在我家吃饭来着。”宋自乐赶紧做了一个“不要打我”的姿势,“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请他来的!”

“原来是汝!”艾柏大为光火,但转念一想,至少他们对芳雍那个人的看法并无出入,都是苦大仇深的同一阵线,这样他心里就释然不少,“对了,你大哥和他是朋友?那你知不知道一个什么类似于专门接收我们这种怪胎的收容所性质的破烂组织七星社?”

艾柏此言刚出后脑勺就挨了根鸡骨头,头一回就看见厉冰彦对他做了个警告的手势。

“我套套消息而已!”他用唇形回答,厉冰彦还是摇头,两人僵持中。

只听背后宋自乐说:“哦,普蕾雅德,十二人长老会啊!”

艾柏隐约记得听芳雍提过十二这个数字,把头点得鸡啄米,后面的厉冰彦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没错!原来你知道。等一等——”他指着宋自乐,“难不成你也是那组织里的……”

宋自乐慢悠悠地说了几个“非也”:“咱比你们俩知道的时间也久不到哪里去,还不是那天晚上芳雍来做客的时候,我爬墙上偷听到的。”

厉冰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目前弄清楚老师和这个组织的关系,对他来说比什么都迫切。他心里总是隐约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涩感,而过往的经验证明,这些能够预测暴风雪的敏感神经确实也在紧要关头救过他和艾柏无数次。

长老会,圣隐会,七星社,这些名词对艾柏和厉冰彦来说还是很陌生,他们仍然不能确信这些是不是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

他们听不懂,赵晓哲就更加糊涂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参加的是加入芳雍门下的考试,只要通过就能拜师学艺,顺带享受生活。

“芳雍和我那个失踪N年的老爸都是长老会里的,不过长老会究竟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听起来蛮好玩的样子——对了,他们一共有十二个,所以叫十二人长老会。不过好像本来是十三只,因为十四年前背叛了一只,所以只剩十二只。”

宋自乐说书似的津津乐道。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老师跟那个圣隐会一定有关系,他也绝对是七星社里的一员。只是……”厉冰彦在艾柏的注视下顿了顿,一丝愁云浮现眉宇间,“这个长老会,我总觉得给人非常不祥的感觉。而老师……恐怕和它有莫大的牵连。”

他们乘坐的渡轮发出了一声冗长的汽笛,海平面上出现了一个小点,那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一个距离城市不远的小岛屿——吉岛。

“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洛伦佐啦!芳雍说他是七星社的叛徒,但是他看起来却一副无害的样子,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和嘉睿老师关系匪浅……”

“我觉得洛伦佐人很好啊。”

宋自乐可爱又不失礼貌的笑容里一丝狡黠也看不到,“就算他背叛了七星社,但他没有加害我们的理由吧。”

厉冰彦看着他,想说什么却又语塞。的确,现在他只是预感,完全没有证据,甚至连能够把预感描述表达出来的语句都没有。所以他只好继续沉默,思索。

“我信他。”艾柏突然开口,声音又静又沉稳,“而且即使不信洛伦佐,我们也该信老师。”

宋自乐扁扁嘴,讥笑:“可是,你不是很怕嘉睿老师吗?”

谁知道艾柏立刻抛开方才那副成熟的样子,惊道:“我的确是怕啊!”

“把他描述得跟魔鬼一样?”

“他的确是魔鬼啊!”厉冰彦忙不迭点着头确认。

“那就是你俩有病?”宋自乐奇怪道,“对魔鬼如此推心置腹。”

艾柏和厉冰彦竟然同时哑口无言,脸上出现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讶异表情。

“各位游客,前方目的地,吉岛。吉岛是一个在亿万年前的地壳运动中自然形成的岛屿,此处有两股洋流交汇,气候十分复杂……”

机械的导游女声响起,轮船上本来正安静地看海的游客开始蠢蠢欲动。艾柏看那岛靠得近了,下决心似的一脚踩上座位,“不管如何还是那句话,一定要先加入进去!”

厉冰彦也深知这是唯一的途径,错过这个机会,他们也许会和一个极大的秘密失之交臂,“没错。”

“那就走吧!”宋自乐还是那个宗旨,好玩第一!

一船的游客在下船口排好了队,梯子还没放下去,就见三道人影刷刷射过,后面一个穿和尚袍子的小男孩叫道:“又把我扔下!喂!我是带路的呀——”

从空中俯瞰,吉岛就像一只还未成熟的青色芭蕉放在金黄的托盘上。岛上被各种植物覆盖,除了天然野生的草木,还有当地人专门开辟出来的各种植物园。而且,不论游客在什么时候去,都能赶上为各种各样的节而布置的盛会:葡萄节、郁金香节、野菜节……那些金黄色的部分便是让人心痒爱煞的纯净沙滩,软绵绵暖洋洋,于是又一连串的节日诞生:风筝节、赶潮节、海鲜节、篝火节……难怪乎有不少人称吉岛是“纯粹为享受而诞生的地方”。

近日这里却冷清了不少,跳上沙滩时,艾柏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面不是写着诱人的广告语,而是一句警告:“浅滩有毒水母出没,请勿下海嬉戏。”

相比之下,下面写着“欢迎来到吉岛,近日葡萄节开幕”的木牌则显得茕茕孑立,无人关注。

这个时候来的一般都是散客,不过也就十来个人。他们下船后三三两两地散开,很快便把四个男孩剩在沙滩上。

“你不是要带路吗,前面啊。”艾柏对身后的赵晓哲头一偏。

“我……那个……”赵晓哲结结巴巴地支吾了一阵,一副断头台上豁出去的表情,“我只知道考场是在吉岛而已!”

蓝天碧水,一片金色沙滩上,两个人围成圈状对着里面拳打脚踢。

数分钟后艾柏第一个直起身子,一边呼——呼——喘气,一边给拳头松关节;厉冰彦仰起下巴居高临下地蔑视道:“让我们旷课就算了!还不让我们修理老师的屋子!”

艾柏继续补上一脚,“不让我们修理老师的屋子就算了,还在路上磨蹭着要我们给你买十八道鸡肉全餐!”

厉冰彦一拳砸下去又直起来,历数:“买了十八道鸡肉全餐就算了,还把我们领到这个鬼地方!”

艾柏跟着一连擂了好几下,“领到这个鬼地方也就算了,竟然连个鬼影都不见!”

厉冰彦还要接着骂,突然停下来,诧异地抬起头四处一望,发现宋自乐在几百米开外的海滩尽头,小得变成了一个点儿。

他高喊一声:“喂!老兄——你不是最讨厌打架的吗?为什么不来阻止我们啊——”

宋自乐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是啊——所以我躲开——让你们打个够嘛——谁叫那家伙的确欠揍——你们打完了别忘记叫我一声!”

“岂有此理!”赵晓哲发飚了,一个旋风地堂腿把三人扫飞五尺以外,作大鹏展翅状,“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是病猫?看拳!”

“拳?”艾柏瞪着铜铃眼,“哇!天马流星拳呢,我好——怕啊!”上去一拳抡倒,“这才是拳,看到没?!”两个人继续围上去不入流地拳打脚踢。

“等一下!”厉冰彦突然伸开两臂拦住左右二人,然后做经典混混动作:以拇指轻佻地揩了一下鼻尖,嘴角扬起一个叼了烟时才会有的弧度,“就这么打下去根本没意思,我想到一个更好玩的。不如就地把他埋了,浇点水……”

“不是吧?!”赵晓哲蹲在地上,抱头高叫。

厉冰彦思索一秒钟,“大哥,不埋你就埋鸡肉全餐,选一个吧。”

赵晓哲不假思索地往地上一躺,“来吧!”

“我靠,他的爱真炽热。”艾柏往后一缩,“我们不是在拍广告吧?”

“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厉冰彦突然想起来。

艾柏一脸茫然,“好像是考试……不过突然打上瘾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忽然空气里出现一阵微微翻滚的气浪。虽然那不过是吹拂起额前刘海的程度,但厉冰彦眼神霎时一定,警惕地凝神捕捉异动,垂在两侧自然放松的手指立即收拢成拳。

奇袭就在那一刻突然降临!几个人头顶上不过差了半米距离的空中突然撕开一个数尺长的口子,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扁平如纸的黑色巨鸟从口子里倏地射出——

“艾柏,低头!”厉冰彦高喊一声。

艾柏也感觉到了背后的气浪,就势弯腰伏在地面,躲过一击。

再看那只扁扁的鸟,擦着艾柏头顶飞过后便直线攻击下一个目标——正往他们这个方向赶来的宋自乐。

厉冰彦谁都担心,就是不担心他——这家伙的速度到底有多快,他从来也没见过。只是那次在三阳山,他和艾柏均无法以肉眼看到宋自乐的动作,由此可以推断他避这只虽然迅疾却仍能看清轨迹的黑鸟不成问题。

虽然宋自乐如他所想的那样轻松避过,但厉冰彦还是吃了一惊。只见宋自乐站在那里根本没动,任由黑鸟从他颈间飞过却安然无恙,就好像他是个光线投射出来的虚像一样,再锋利的刀也割不断。而事实上,厉冰彦知道那是因为他用极快的速度闪到一边,待黑鸟飞过后再飞快地闪了回来,以致于骗过了眼睛,还以为他原地未动。

这家伙的极限到底是多少?

不过他根本没时间思考这个问题,因为黑鸟下一个目标已经锁定了他。

和艾柏、宋自乐不同,厉冰彦没打算闪避后再给它机会去攻击赵晓哲。早在它出现的那一刻他就把自己调整到了攻击状态,如果不是当时离艾柏太近,而自己又没有把握不伤到他,厉冰彦早就出手了。

这个地方后面就是用之不竭的海水,潮湿的空气中满是水分,他占尽天时地利,“管你什么东西,关住再说!”

四道冰壁在黑鸟四周立起,然后在它尚未来得及突围时,上下又各出现两道,形成一个方形囚笼。

仔细一看,那只黑鸟还真是薄得像纸,简直是二维世界里的东西!当它平平地飘在空中时,除了一道黑线,什么也看不到。

“这是啥玩意啊?”蹲在地上的赵晓哲吃惊地瞅着它说。

黑鸟“意识”到自己被困,却不紧不慢地在冰笼里转起圈,越转越快,几秒之内就看不清楚了,只见一个黑色的巨大切割机与冰壁发出碰撞声——然后,上面的裂痕便争先恐后地出现了。

“哇!”四个人齐齐喊了一声,“什么东西啊?”

“快点困住它!”艾柏吼。

厉冰彦一声接一声地喊:“我冻我冻我冻冻冻!”那黑鸟外面又接二连三地竖起冰壁。

这样,当黑鸟冲出一个笼子外面就又是一个笼子,一个笼子接一个笼子,僵持了足足几分钟。除了笑呵呵的宋自乐仗着自己速度快根本不用担心外,其他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累死我了,你们几个衰人想到办法没有?”厉冰彦百忙之中抽空吼了一句。

艾柏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存在,“让开!小样的敢出来,我一巴掌扇飞它!”说着“呀——”地一抬双臂,那些还没被撞开的冰壁裂得粉碎,里面的黑鸟倒是安然无恙并且横冲直撞地再度进行第二轮袭击。

“我杀了你——”厉吼声中以宋自乐为首、艾柏第二、厉冰彦第三、赵晓哲最后的队伍开始亡命,最前头的宋自乐还不忘哈哈大笑:“爽,太好玩了!”

最后的赵晓哲又是泪花飞洒半空中,高喊出自己的雄心壮志:“我不想死——”本来嘛,人生最大的志向就应该是活着,他出娘胎十五年以来今年终于一下子体会了两次。心惊胆战中赵晓哲回头一看,那黑鸟竟没追在后面,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便使劲揉了揉眼睛,然后再瞪得贼大——还是没有!后面风平浪静一片祥和,赵晓哲高兴地一头栽倒在沙滩上面,喊:“不用跑啦……”

没人理他,赵晓哲爬起来一看,沙滩上就剩他一个人而已,那三个早就跑远了。

“第五次了……”他泪流满面地向天空中举起一只巴掌。

前面的三只一心逃命根本就没注意到后面少了一个人,所以也就更加没注意到黑鸟并没有追在后面。

当三个人跑得竭尽全力,以致于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宋自乐完全忘掉了这么跑的初衷,而把它当成了一次比赛!

“哦哈哈哈哈哈——就是那棵树!看谁先到终点——”

他一边说一边铆足了劲。

艾柏头一抬,只见宋自乐所指的那个终点前,又是一阵气浪,空中迅速撕开一个大口子,和刚才的情况如出一辙!

“啊啊啊啊啊停下!”艾柏原地急刹车,和后面的厉冰彦撞个满怀。厉冰彦忍着撞得七荤八素的脑袋和艾柏一起制止宋自乐:“自乐——回来——”

“啦啦啦啦我第一名!”宋自乐完全没听见,迎头和巨鸟撞了上去。

艾柏和厉冰彦不约而同地把眼睛瞪到巨大,然后飞快闭上。

轰的一声,好比地震+惊雷,两个人只觉得心脏突然停跳,呼吸系统全部关闭,耳朵里先是嗡嗡声然后一片寂静,如同掉进宇宙的黑洞里,浑身上下全无感觉。

厉冰彦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可了不得啦!连尸体都没有啦!”

“什么?”艾柏大骇,刚一睁眼头上就被倒下的树干砸个正着。

厉冰彦定定地望着自半空中飘落的黑色纸屑,捡起一片来看,只是一张寻常无奇的纸而已。

“自乐……你的牺牲我会永远记得……”说罢沉痛地低下头。

“还有我!”被砸得陷进沙子里面三公分的艾柏恼怒地一把挥开树干,摸摸头顶。

本来还纷纷扬扬下雪似的纸屑突然劈头盖脸地射过来。

“啊!还玩?”艾柏嚎叫一声,拼命拔出脚踝,气沉山河地大吼一声:“老子跟你拼了——”以他为中心的几股气流向四下爆开,纸屑在沙尘“爆”中纷纷被吹上天去。

“我回来啦!”沙滩尽头奔来一个小点,转眼到了几十米开外,兴高采烈的宋自乐手里提着几大串青的紫的红的葡萄。

厉冰彦和艾柏吃惊地抱在一起,“你是人是鬼!”

“我去葡萄园捋葡萄回来给你们解渴!”宋自乐突然急刹车。

“你不死了吗?”厉冰彦高喊一声,也马上闭嘴。

他们之间的上空又是一个新的口子正在撕裂。

“有完没完啊?”艾柏绝望地嚷嚷。

不过这次从口子里出现的不是黑鸟,而是黑色龙卷风。宋自乐紧紧抓着手里的葡萄迅速抱住了靠得最近的一棵树,刚一抱好身躯马上就成了风中飘扬的旗帜。

飓风旋转的速度终于慢下来,他们这才看清楚那不过是一件黑色斗篷,确切地说,是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人。

“又是斗篷!”艾柏先开口,大喊一声,“神仙?”

“妖怪?”厉冰彦接着。

两人异口同声:“谢谢。”

斗篷里那人露出的下半部分脸庞对他们报以微笑。被吹到半空中的纸屑开始向他脚边的地面落下,就像自动拼图一样,一片一片地恢复到黑色巨鸟的形状。待到最后一片还原,那人伸出手,巨鸟一跃而起,缩小成巴掌大小停在他手中,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一张剪纸,幼儿园水平的工艺课就能做出来。

艾柏木呆呆地看着,“发生了什么?”

厉冰彦双眼无神地盯着那人黑色斗篷的边缘,“老师,师兄,快来看变戏法……”

宋自乐咚咚咚当当当地走到那人旁边,“可以给我看看么?”

“拿去吧。”那个人的声音非常温和儒雅,粘粘糯糯,说不出的好听。

宋自乐拿出葡萄去交换,不过他只是从上面选了一颗最小的拔下来递过去,“给你。”

对方不以为然,接过去洗也不洗就放进嘴里,皮更不吐。

艾柏清醒了些,“不是吧!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已经够牛X了,竟然连核也不吐?”

一个柔和的笑容又出现在那人红润的嘴角边,他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手心里却是葡萄皮和四粒籽核。

艾柏和厉冰彦目眦尽裂,“这——么——快——就——消——化——干——净——拉——出——来——了?!”

“哈哈哈哈!”对方大笑,“有意思有意思,我很满意。”他笑便是笑,说话便是说话,分得清清楚楚,中间一点过渡也没有,“虽然我们昨天已经见过面了,但还是正式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叫杨,专门负责在七星社各成员之间传递信息。”

他拉住帽檐,向后揭开,露出他那象牙质地的皮肤,淡红的嘴唇,浅浅的酒窝,这是张对男子来说显得过于清丽的脸。而他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又让人想到早春三月,尽管已经如沐春风,却还是春寒料峭,使人从骨子里忍不住地发冷。

他嘴角的笑意,传达到眼睛时便终止了。

“果然是你——”异口同声的高喊后,艾柏一个鲤鱼打挺,厉冰彦也咬牙切齿地爬起来。但杨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而是转向一边兀自研究着那张纸的宋自乐。

“早就听说你的速度很快,但没想到竟然快得可以产生音爆。”

宋自乐回忆起物理方面的知识,音爆是物体在空气中运动速度突破音速时产生的冲击波所引起的巨大响声,想到这儿他立刻把眼睛眨巴得飞快,“这么说我达到音速——不对,是突破音速啦?”

“每秒三百多米?!”艾柏和厉冰彦这两个物理盲尖叫道。

“音爆产生的威力并不输给地震和重磅炸弹,对人体造成的伤害更堪称恐怖。”杨讲起话来慢条斯理温文尔雅,听不出一丝教训的味道,“刚才看你是无意识间产生的,以后可记得千万要谨慎,不要在普通人中间使用,否则他们的大脑和耳朵可受不了,知道吗?”

艾柏和厉冰彦反应过来,刚才叫他他不听,原来是他已经跑得比声音传播的速度还要快了,那自然不可能听到!这家伙,十足怪胎,谁生养出来的?

宋自乐把一整串葡萄塞进嘴里,然后慢慢地拉出一个空空的枝子,“难道……你是主考官?然后……我通过了?”

“不好意思,我不是主考官。”杨微笑着摇摇头。

“不是考官你瞎起哄什么劲?”艾柏和厉冰彦倏地从地上爬起来,你左我右地声讨。

“想吓死人呀!”

“一边呆着切!”

“浪费我的时间!”

……

杨依旧微笑着,没有半点不悦,“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你们不用再参加考试了。”

“你说什么?”艾柏吼,“解释一下!要不然——Give you some colour see see!”

宋自乐开始琢磨了:“艾柏,你说的这个英语,分开每个单词我都懂,怎么合起来我就不知道什么意思啊?”

“他说给你点颜色看看!”厉冰彦翻译,“对不住,我们就这水平,反正又没必要跟外国人沟通。”

“哦。”杨略一颔首,“我的解释就是你们都已经通过了。”

“你又不是主考官,你——”艾柏说到一半卡住。不是主考官却能做主的那自然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的官儿更大地位更牛!

“我们居然这么容易就通过了!”厉冰彦不敢置信,他跳起来吼:“为什么不是一波三折九死一生?为什么不是全部落榜奇迹出现?为什么不是只有打倒主考官才能通过除此以外别无可能?”

“我们需要人才,干吗那么矫情地跟你们过不去。”杨啼笑皆非,“其实考试非常简单,我相信大部分异能力者都能通过。从现在起你们已经是七星社的一员了,如果没有异议的话,你们就隶属芳雍辖下吧,如何?”

“原来很简单啊……”

“吓我一跳!”

艾柏和厉冰彦你捶我一拳我推你一下地发着嗲,然后突然齐刷刷地转过身,“什么!你说‘隶属芳雍辖下’?”

杨耸了耸肩,“对啊,不然你们想‘属我辖下’吗?”

艾柏僵了几秒钟,“不好意思,我们能不能属‘自己’的辖下?”

杨横手,左右一摆,“喂,小朋友,你们都还是初级成员,哪有‘管辖’的资格啊?”

“麻烦你跟你们老大说,我们只管自己,不管其他人。”

杨扬起嘴角一笑:“自己管自己是绝对不可能的。你们如果不喜欢芳雍,我可以安排别的长官给你们……对了,这位刚才对付我的黑鸟时,似乎很善于用冰呢。”

没等厉冰彦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突然想到我有一位好友,也是擅长用冰和水的。他和芳雍同一级别,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跟着他?”

厉冰彦眼皮一跳,他说的该不会是……

果然杨笑眯眯地说:“不过啊,他的脾气超级不好,是个十足的‘大爷’,而且自由惯了很难找到人,我不能保证他会同意。”

厉冰彦已经笃定杨口中的那个“十足的大爷”就是踩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魔鬼老师没错……

“啊,糟,还有正事要办!”杨摸了摸下巴,自嘲地一笑,“本来不该我管的,因为听说你们中有一个是芳雍亲自向我推荐的学生,我才一时忍不住跑了过来,果然没让我失望……哈哈,好了,我有事得走了,属谁辖下的事,我会记得报告长老会的,再联系吧。”

“喂——桥多马爹——”艾柏急忙扑上去,可惜杨的斗篷在他抓到边缘以前已经化为飓风,瞬间消失在凭空出现的裂口中,“表走!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啊?”

“原来这个就是假和尚向我推荐的老师!”宋自乐满嘴包得鼓鼓囊囊的,他已经把所有葡萄吃了个干净,“看起来确实很好玩哪!太过瘾了!”

这时某身影由远飚近,“你们——你们——”

“赵晓哲?”厉冰彦终于想起了这号人物的存在,“你小子刚才死哪里去了?”

“你们那速度几个人跟得上?”赵晓哲气喘吁吁地反问,但是因为浑身虚脱,力道不足,而显得他的质问温柔极了,“走吧,一起去找主考官……艾柏这是怎么了?”

艾柏依然摆着杨消失时的那个POSE,斜眼飘向赵晓哲,“要找,你自己找去!”

厉冰彦慈祥地拍了拍他的肩,“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全部通过了测试。”

弄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后,赵晓哲瞬间石化了。

“你是说……在这几分钟里,你们已经……合格了……”

三个人都很慈祥地看着他。

赵晓哲脸上的泪花儿就像高山上欢快的小溪一样流了下来。

在吉岛痛快地玩了一整天才往回赶的四个人根本没有想到会遇上今天的第二轮袭击。

这个世界真是完蛋了,一到天黑就被诡异的气氛笼罩,人烟稀薄的郊外怪事更是频频发生。

“啊——”一个穿着时髦的女郎突然放声尖叫着从一条巷子里跑了出来,一边回头一边连滚带爬地跑,连高跟鞋的鞋跟卡在阴沟缝里也顾不得捡。

“哇靠,什么东西这么厉害?”艾柏“哧溜”一声窜到巷子口,一头扎了进去,后面三个人都来不及出声阻止。

“艾柏!”厉冰彦站在黑咕隆咚的巷子口,试着朝里面喊了一声。没有人答话,只有回音传来:“****师兄——”

“这巷子很深。”赵晓哲得出结论。

厉冰彦一巴掌拍得他的头转到一边去,“猪也知道。”

“而且好黑。”宋自乐那语气一听就知道兴趣盎然。

“你想说什么?”厉冰彦咬牙切齿地问。

“艾柏——我来啦——”宋自乐也一头扎了进去。

他那速度只有他追人,没有人追他的道理,所以厉冰彦和赵晓哲也只有干瞪着眼看他转眼消失不见。

赵晓哲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他胆战心惊地转向厉冰彦,“冰……”

“岂有此理!”厉冰彦把书包往地上一砸,撩起袖子,“竟敢比小爷我先行一步!等着——”倏地一声,踪影全无。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你们又会丢下我!”赵晓哲惊天动地地鬼喊一阵后,捡起厉冰彦落下的书包也钻了进去。

其实艾柏刚冲进去没跑几步就想起了应该等后面的人一起,于是又掉头往回走。但是奇怪的是他走了很久也找不到进来时的巷口,而且这条巷子里一无住户二无路灯,岔口还多得要死,艾柏很快就有了拆它几堵墙的欲望。

其次进来的宋自乐,一门心思往前冲,越跑越快。原以为很快就能撞上艾柏的他发现这里竟然是个迷宫后,顿时玩心大起而一发不可收拾。他在巷子里飞檐走壁,时而跳上墙头时而又钻到墙根下,有几次他甚至跑到了灯火明亮的大街上,但是又不假思索地转身冲了回去。

厉冰彦天性比他们都谨慎,加上第六感特别准,他进来之前就知道这里肯定有问题,所以当他身陷其中时就非常小心。他右手中凝结了一条冰链准备随时发动攻击,不过因为艺高胆大的缘故,虽然明知有诈,他脚下还是步履如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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