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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 天使军团

创世纪的天使们,当决定彻底毁掉地球上的一切,重新建立起新的国度……他们会使金色的圣光覆盖整个已被漆黑夜晚所污染的人世,然后降下天罚。

“尊长,看来除了洛伦佐,我们又有新的敌人了。”

如果说全世界只有一个地方是这圣光所无法侵袭的,那么便是这座依山傍水的华美园林。额匾上四个金色大字“锦天绣地”,在夜晚也分外显眼亮目。

“敌人就是敌人,没有什么新旧之分。”穿着唐装锦服的青年从茶座旁站起来,走到栏杆前望了一眼天际,唇角浮现出讥讽的微笑。

“这种程度的把戏还妄想撼动我的世界——那些军团长是不是急功近利得昏了头?”

“只要合最初创建普蕾雅德的七位大天使之力,天使军团嚣张的时间也不过就是朝夕之间而已。”

杨微微笑着呷了一口茶水。

“我还担心他们缩在水晶天的大本营里不敢来地球呢,这下倒是省掉我不少工夫。”

在全世界陷入沉睡的时刻,这座园林里的鸟雀却没有停止啁啾。一只白羽鹦鹉爪子扣在华服青年的手指上,弯弯的喙大胆地从他的手心里取食饲料。淡淡的金色光华让它疑惑地抬起头来,歪着脖子向主人看去。

青年的额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一轮金色的光晕从眉心漾出,那里的皮肤缓缓裂开,显露出一个水滴形状的印记——竟然是一只眼睛。

白羽鹦鹉看得呆掉了,忘了啄食或飞走。青年的手指抚摸过它洁白的背脊,微笑道:“怕什么,我和你是一样的。”

这话说出口的同时,两只巨大的黑色羽翼,在他背后悄然无声地展开。

“是啊,是时候跟天使军团算总账了。”杨的笑容有点幸灾乐祸,“他们当初可是让路西法大人您经历了足足九天九夜的堕天之苦呢!”

“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拥有黑色羽翼的路西法抬起一双眼睛,琥珀色的双瞳正慢慢被黑色浸染。他向夜空伸出手去,受了惊吓的白羽鹦鹉扑棱着翅膀遁入夜色。

杨放下茶杯,伸个懒腰不满地说:“悠闲喝茶的日子总是这么短,忙碌的工作怎么也做不完!大人,我要求一个长达数年的假期?”

“那可不行,谁让你自古就是我的左右手。”路西法瞥一眼杨遗憾的表情,“不过,如果能够免除所有后顾之忧的话,工作量想必就会减少到让你发霉的地步了。”

“简单地说就是要把所有杂碎一一清除是吧?”杨了然于心,“不过大人,数亿天使军团带来的威胁,恐怕还不比正在舍下做客的那位棘手呢。”

提到这点,路西法不得不有所顾忌。当初一同堕天的共谋,几番转世却成仇敌。心性意志虽然变得面目全非,可曾经身为神御座前七位创世纪大天使之一的加百列,同时又是四位君主里“水”元素的控制者,一旦站到对立面上,将是个实力惊人、难以对付的角色。

“不知道加百列的全部实力,嘉睿究竟继承了几成?”杨若有所思地说,“反正在所有的对战中,他没有一次是全力以赴的。我怀疑啊,”他竖起三根手指头,“恐怕他最多发挥了10%的余力——对手是宋允恒的那次。”

路西法淡淡笑了一下:“宋允恒那些能力完全是借助人鱼族的血肉,并非与生俱来的。嘉睿正好帮我们证明了他并不是七位大天使之一,这样的人长老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没有也罢——还有,10%的实力,你竖三根手指头干吗?”

“啊?我竟然竖了三根,莫非是被他传染了?!”杨讪笑着点点头,继续说:“除了您、嘉睿和芳雍,还有四位大天使行迹不明。他们可能在长老会里,可能在七星社里,也可能在组织之外伪装成普通人,这三种可能都无所谓,只要不是洛伦佐·拉菲克就好,对吗?”

“如果他身在此列,那的确是非常地不巧。”路西法抬手触摸了一下那只额头上的眼睛,“我现在唯一顾忌的就是洛伦佐·拉菲克,他究竟是不是能天使克玛尔的转世?”

杨不假思索地否定道:“洛伦佐的能力是毒,可守护火星的战神克玛尔的能力是破坏,两者不太相干啊。”

杨的话并未能够给路西法带来宽慰,反而使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可是,”他不无顾虑地说,“如果这个狡猾的小子在恢复自己全部实力之前,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能力,给我们造成另外的错觉呢?要知道障眼法是他最擅长玩的把戏之一,当初克玛尔也是用这招令迷迦勒相信他根本没有背叛过天使军团。”

能天使位于三阶天使中的中阶,是神为了保护天界不受侵犯专门制造的第一批战斗前锋,其职责注定了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在战争中破坏一切,只为赢得胜利。其中统领14万破坏天使、惩罚天使、恐怖天使和死亡天使的军团长克玛尔因为与黑暗势力接触太过频繁而成为堕天者,不过他的亦正亦邪和不确定的暧昧态度,始终让神和天使长迷迦勒认为他每次的倒戈不过是为了与背叛者沟通而已。

杨在回忆中叹了口气,“真是狡猾到家了!听您这么一说,我更觉得洛伦佐的背叛存在很大的问题。这小子从不信任长老会,也从不在乎其他人是否信任他。”

“若是那样,七位大天使中,四君主之一的智天使加百列、掌管火星的战神能天使克玛尔都成了七星社的叛徒……即便找到了另外四个人,也只剩下五名大天使能去对抗天使军团了。”

杨没有插话,他在静静地等待上司的最终决定。

路西法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闲适的笑容,“不管怎样,至少不能让这两个叛徒拖我的后腿。”

“我明白了。”杨微微欠身,施以敬礼,再站起来时,眼中只剩一片深不可测的汪洋。

雕龙刻凤的紫檀木大床上垂着珍珠色泽的丝绸帘帐,像微风下波浪起伏的湖面,有长长流苏装饰的床单一直铺到地面。

躺在这片华贵里的少年五官俊美,如果忽视掉满身血污带来的负效果,倒真有贵族王子的感觉。

嘉睿既不怜“香”,自然也不会惜“玉”——一把撩起帘帐的同时,右手也忍不住握成拳状。要不是他努力地克制着,恐怕就会一下子招呼下去。反正以他在闹钟上放图钉被窝里放鞭炮的前科看来,多半不会把徒弟现在的惨状放在眼里。

“需要什么可以随时叫我。”杨的声音在房间外面响起,“我有一个提议,不如你留下来吧,明天就是圣隐会了,为避免一来一去的麻烦,这也是最方便的办法。”

门随他的话慢慢地关上了,最后一个字说完,那几扇被类似屏障的特殊气息所包围的门完全闭合,把整个房间变成了与世隔绝的空间。

“我不留下来——行吗?”嘉睿没好气地对着空气反问了一句。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迅速收敛心神,检查厉冰彦的具体状况。不查则矣,一探脉,两道漂亮的眉毛和光洁的额头一起皱成丘陵地形——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不要私斗,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照样发生!

艾柏十六年前降生的时候,这个城市有过一场极强烈的地震。他的母亲死于难产,父亲连悲痛的时间都没有,就在坍塌的医院里和妻子一起去了天堂。

还有当时在场的医生和护士,他们只来得及把这个新生儿放进襁褓。那座医院是地震发生的震中,灾难瞬间来临,没有一个人从中逃脱出来。

那时的嘉睿只是偶然路过。在那个死伤无法计算的震区里,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发现了那个毫发无伤的婴儿。无论倒塌下来的钢筋水泥,抑或地震产生的滚滚烟尘,都不能让孩子停止咯咯的欢笑声,而这还不是最让嘉睿意外的一幕。

当他发现这孩子竟然能只转转眼珠子就操纵起石块,嘉睿的脑海里立刻无可避免地浮现出一个名字。

乌利尔。

——土之君主的炽天使。

那场地震证明了他的臆测。乌利尔无疑是所有天使中最危险、最具攻击性的。他代表的愤怒和毁灭甚至与战神克玛尔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后者是出于理智的破坏,而他则是本能。

堕天以后,这位天使每次转世的机会,都是以千百人的生命为代价而换来。

嘉睿抱走了这个孩子,但当时他的懒散决定了他并没有抚养小孩的觉悟。所以,在费了一番周折最终成功封印乌利尔的记忆之后,他立刻如对付烫手山芋一样把这孩子丢给了孤儿院。

然而天意弄人。五年后嘉睿又一次遇到因为和收养人关系紧张而离家出走的艾柏时,他突然醒悟到也许自己在冥冥中已经被某种缘分纠缠上了。

嘉睿并不是乐善好施的人,但却无意中救了两个婴儿的小命——另一只是谁不言而喻。好在两只都蛮好调教的,训练之余还能随便使唤。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似乎彼此不大对眼,经常拳脚相加,为了避免与艾柏相生相克的厉冰彦哪天一不小心激发出他的原始潜能,嘉睿只好颁布一道禁令:不许私斗!并为此编造了无数理由,想得头都痛了。

结果还是白搭!

哪怕厉冰彦再如何超越常人也好,毕竟无法与曾经的上阶炽天使相提并论,嘉睿更担心的另一个问题就是艾柏这种不知轻重的个性千万不要在糊里糊涂中就把师弟送上黄泉不归路。

记忆终止,回到现实中。嘉睿探一探厉冰彦的鼻息,很好,虽然还没死,但是相信那一天应该相去不远了。

四君主里拥有治愈能力的只有拉斐尔。可是如今已经站在敌对立场上的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施以援手。

饶是嘉睿这样一贯云淡风轻的人,也忍不住苦恼地重重一叹。

剩下的办法只有一个,但那无疑是一把双刃剑,利大还是弊大,无从推测。

那一击的余波还在身体里作怪,就像不肯放过他似的持续到现在。骨骼、筋脉不停尝试着被万吨重力碾压过去的感觉。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唯一还能记得的只有自己的名字了。

隐约有个声音响起,突然近在耳畔,又突然到了很远的地方,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厉冰彦依稀分辨着它的主人……好像,是老师。

“冰彦,听得见你就听着。”嘉睿顿了一下,发现厉冰彦的眉头似乎皱了皱,而且眼皮也微微挣扎着企图掀开的样子,只是不知道这孩子究竟是醒着还是依然神志不清,他放轻语气,“我实在不想让加百列的血统继续流传下去,一直以为在我之后将不会再出现任何继承者,但是……”这一想,思绪顿时变得万千复杂,有回忆也有顾忌,最终凝成一句话缓缓吐出:

“也许,是你命中注定的吧?”

老师……你在说什么啊……厉冰彦很想这么问,可是眼睛酸涩得睁不开,手脚又像吊了几个大铁砣,根本抬不动。

“所有堕天使的转生方式里,只有加百列不是依靠人体受孕遗传,也不是借助人鱼族的血肉,而是直接继承上一任的血。”

嘉睿神色恢复如常,活动一下右手关节后,把袖口推上去,露出白皙的手腕,拇指指尖轻巧地划过动脉,留下一道长约3、4厘米的创口,猩红粘稠的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很快就覆盖了那些粉红色的肌肉组织。

他没有马上就把这个继承仪式继续下去,一滴一滴的鲜血落在床沿,如同正在盛开中的桃李。嘉睿视若无睹,仍在维持着最后几秒钟的迟疑。

“最后一次机会。等到喝了,就再也没有寰旋的余地。不光能力,还有随之而来的记忆、责任、罪孽,你都要一并背负。如果不愿意,你还剩另一个选择,就是安稳地躺在这里等候死神——相比起前者,也许这才是能让你舒服一点的决定。”

嘉睿看到那孩子的手指动了一下。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他的心迹。

不要死……要活!

嘉睿想到另一个男生,他也是这么说的,对于这些生机勃勃的年轻男孩而言,世上应该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们存活的意念。

如果还有思考的余地,厉冰彦大概能觉察出这种血液的不同一般。他曾经有许多次吃饭因为太急太快无意中咬破舌头尝到自己血的味道的经历,有一点腥,一点苦,总之是怪怪的不敢恭维。但是现在口中充斥的则完全是另外一种感觉:清凉、甘澈——难道会有人的血是冰冰凉凉像带着融雪的泉水一样吗?即使血型不同温度也不至于差这么多吧?!

奇妙的液体流过唇齿之间,顺着喉管一滑而下,蕴涵的力量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每一个细胞里,这个过程带来的享受足以形成让人失去意识只剩本能的索取。也许过了几秒钟,也许过了几小时,反正已经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之中,目睹那些死去的星云轰然爆炸徒留下一个个黑洞,以及在毁灭中新诞生的星系。

厉冰彦如同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从一片汪洋的蛮荒到板块挤压形成山脉陆地,从蠕动着分裂的扁平虫到纵横于亘古冻原上的巨大猛犸,奴隶在鞭子与烈日下辗转堆砌着象征神话的金字塔,阿喀硫斯于特洛伊的废墟中砍下了赫克托尔的头颅,亚历山大大帝手执铜剑征战波斯,神圣罗马帝国写下历史上的第一页辉煌……一切宛如幻境,但又如此真实,就像亲眼看着这个世界是怎样一点点地经历了那些漫长的岁月演变至今。

一片强光射来,眼睛几乎不能视物。他伸出手来,低下头去,却完全看不见自己的形体。从那片强光中隐隐传来一个沉而有力的声音,似乎是对他的召唤一般:“吾之神子加百列,汝将传递先知五百年后的未来……”他还来不及置疑,强光突然收敛,自己开始自天空之中急速坠落,下面是没有边际的浓重黑暗,让人一下联想到“地狱”这个名词。抬起头,云端传来不歇的厮杀声,无数长着纯白翅膀的人拼斗在一起,任由鲜血把背后的羽翼染成瑰丽的图案……

“喂——”他喊了一声,朝那些人伸出手去,但是突然眼前一黑,转而又是一亮,他已站在摩天大楼的顶端,维持着刚才那个伸出手去的姿势,可他却面前空无一物,脚下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他的背后长着和云端那些人一样的巨大白翼,从楼顶经过的风把羽毛一片片地吹落到下方的人间,如同下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念头,失去了翅膀的天使,再也无法回到原先居住的水晶天去了……

厉冰彦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翻腾的头脑逐渐安静、沉淀,然后睁开眼,去习惯和适应看到的一切——可与皇宫媲美的房间、带顶盖的古典雕花大床,和刚才的宇宙、汪洋、战场、摩天楼比起来,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存在?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十六年的生命,也许根本就是一场短暂的梦境罢了。

“看见了什么吗?”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实实在在的声音,把厉冰彦吓得一缩,“想吓死人呀!——老师?”

嘉睿伸出手,啪的一声,给了徒弟一个结实的大耳光。

“痛吗?”

“好痛啊——”厉冰彦捂着脸倒在床上打滚。

“痛就对了。你还是你,没死呢,活得好好的。”嘉睿收回手,面无表情地说。

厉冰彦搓了搓滚烫的脸颊,“那我刚才看到的那些……是做梦?”

嘉睿双臂交叉,“也是真的。”

“您表把我搞糊涂了——啊!”厉冰彦突然愣住,浑身检查一番,“我居然会动了啊?!”他很小心地抬起头盯着嘉睿,“而且还充满力气呢……”

啪!又是一个大耳光,比刚才那个有过之无不及。

“混账!你竟敢置疑我的鲜血?!这可是比人鱼肉都来得稀罕的上品!”

“人鱼?”厉冰彦委屈地捂着另外一边脸,这下他两边脸无论是高度还是厚度都对称了,“那东西真的存在吗?岂不是比大熊猫还要稀有?”

“没有大熊猫可爱,但是很好吃。”嘉睿淡淡地说出一句让人喷饭的话,“从肉到血到骨头,甚至鳞片都非常有用,如果普通人吃了就会获得不可思议的神力,可惜他们的肉眼根本看不见人鱼。能够发觉并抓到这种动物的只有继承、或者拥有一部分七位堕天使血统的人。”

“天使……”厉冰彦眼睛看向天花板,似乎那里有一个背后长着白色羽翼的人,“您说的,是不是加百列?”

“那只是其中一个。”嘉睿走到床沿,一个转身坐下来并跷起二郎腿,表面一副长篇大论的样子。而厉冰彦知道事实上不管老师摆出什么架势他的话都简短到让人无法理解,至少是无法一下子理解,“炽天使路西法、乌利尔、大天使沙利叶、雷米尔、智天使加百列、能天使克玛尔,以及座天使拉洁尔。”

厉冰彦完全没有记住,“天使就天使,还分那么多种类干吗?”

“不但分,还分三阶九种。上三阶为神圣阶,包括炽天使、智天使和座天使;中三阶为子阶,包括主天使、力天使和能天使;下三阶是圣灵阶,包括全天使、大天使和一般天使。”

厉冰彦依然没有记住,“太复杂了!欺负我智商低——”

“没关系,毕竟没有借助人鱼的肉,记忆出现中断和暂时的失控都很正常。”嘉睿不以为意,“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想起来。不光能力,甚至记忆也一并继承,我几十年前也一样。”

“继承?难道……老师你,把原先自己身上的能力都给我了?”这个惊吃得非同小可,“不要啊!那你怎么办?!你岂不是就变成普通人了吗?”厉冰彦越说越大惊失色。

嘉睿忍无可忍,索性别过头去背对着给了他一巴掌。

“不要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厉冰彦以手背探了探脸颊,刚才还肿得老高,现在已经完全消下去了,还有刚才的那一下,根本一点力道都感觉不到。也不知道老师究竟给了他多少血液,不过看他能说能站连打人耳光都信手就来,应该是没给太多……

嘉睿把袖子放下来,瞥了发呆的徒弟一眼,“人放聪明些,演戏配合一点!”

“演戏?”厉冰彦只花了一秒钟就想明白,“了解!”立刻滚到床上躺着不动。

门在苍老的吱呀声中打开,脱下斗篷的杨穿了一身古典唐装,长发松散地编成辫子,用翠奂国结扎起。他手端着一个托盘进入——那托盘漆得色泽黑亮,以金粉绘制出复杂的图案,又是一件价值不菲之物。

“差不多是早上了,”他淡淡地笑着说,“我想你们大概也饿了。”

嘉睿看一眼那片被黑色渲染得浓重的夜空,实际上天亮的时间早已过去,“这天该不会永远也亮不了了吧?”

“怎么会呢?”杨把托盘放在案几上,“白昼黑夜尽在尊主的掌握之中,就像当初他把混沌改造为清明一样简单。对了,令徒没事吧?”

嘉睿对着杨和蔼的笑容镇定自若,“没有,多谢你们的‘照顾’。”

杨定定地看他两眼,目光又极快地扫过床榻,新的微笑出现在他脸上,“放心,圣隐会如常召开,长老们的时间观念很强,根本不需要天色做参照。那么,我先走了。”说完,背着手走出去,门又像他上一次离开那样,自动闭合。

嘉睿刚转过身就看见厉冰彦躺在床上拿着一块糕嚼,“饿死了!老师,这是什么地方?刚才都忘了问,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尊长住处。也是这次圣隐会举行的地方。”嘉睿对那些糕点不闻不问好像它们有毒,“等下你找机会离开这里,别用任何能力,在出这座园林之前要一直装作还没有痊愈的样子。然后回学校去找艾柏他们——记住你们答应过我的:不!许!私!斗!”

“我不敢了!”正想着找到艾柏后应该如何将他胖揍一顿来出气的厉冰彦条件反射地答应道,“那老师你呢?”

嘉睿简洁明了地回答:“拖。”

厉冰彦咀嚼的速度慢下来,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先兆,“那些人会对你不利吗?”

还是很简短的回答:“不会。”

“那现在这种等同于软禁的做法算什么?”

“试探。”嘉睿答得悠然自得。

厉冰彦想了想,“我一个人走真的没关系?”

嘉睿松了松手指关节,“还是你比较想留下来给我添乱子?”

“我明白了!”厉冰彦重复了一遍,“不用能力,走出园林,去学校找师兄,一边揍他一边告诉他不许私斗!然后呢?”

嘉睿淡淡地白他一眼,“如果碰到洛伦佐——”他顿一顿,“算了,估计他也猜到了。”一丝冷冷淡淡却很明显的轻松化为一个细微的笑容,在他唇角上停留了短短一秒钟。

虽然外面仍是漆黑一片的夜晚,他的周身却漾出一圈洁白无瑕的光晕,仿佛被无数散落的羽毛包围住一样。那一刻,厉冰彦的脑海突然不由自主地闪过一句话:

福音天使加百列,在即将到来的下一个两千年内引导人类走向以爱统治世界的历程……

一句模糊又莫名其妙的话语,在脑海里转瞬即逝,他想抓住这句话当作线索,可努力回忆时却引出无数纷繁复杂的念头,如同乱麻纠缠在一起,整个脑袋都没法思考了。

“老师……”他抢在门打开前喊了一声,再次确认地问:“你真的没有骗我?你一定会来找我们吧?”

嘉睿转过身,厉冰彦从他脸上的神情里又找到了小时候那种半是戏弄半是严肃的痕迹。根据经验,每当这种表情出现在老师那张一贯冷冰冰的脸上,对他们来说往往就是一场灾难的开始。嘉睿什么都没说,只是将那个淡漠的笑容维持了一下下,便从敞开的门口懒洋洋地走了出去。

还想要解读一下这个笑容真正含义的厉冰彦,眼前突然又被一片刚才那样的强光所侵袭——在云端厮杀的天使……摩天大楼上散落风中的白色羽毛……种种景象争先恐后地跑出来扰乱他的思绪,待到完全平复时,门依然开着,四周空旷无声,只剩他一人独处。

彼岸花开,开彼岸,叶莫见,花莫见。

上帝曾说:信我者得永生。给我敬爱,我便给你幸福。

天使回答:不必给我爱,因为我爱这个世界,这份广博可以淹没宇宙,没有点缀也能够永生。

杨把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放在八仙桌上,对嘉睿微微一笑,打开了它。

里面是两件东西:黑色法袍和白色面具,面具的右眼眶下嵌了一颗水滴形状的蓝色钻石。

“你专程帮我取来的?”嘉睿拨了拨法袍,拿起面具,“多谢。”

“不客气。其实这次圣隐会因为没有外人,即使不戴面具也没什么大碍。”杨笑道,“只是尊长担心你可能不习惯,所以还是让我走了一趟。”

嘉睿端详着那副伴随了他数十年的面具。面具的材质决定了它不可能被仿造的事实。那是一种奇异的记忆合金,当它接触到主人的体温、气息,它就会从钢一样的硬度变为一层异常柔软舒适的薄膜,以便与主人的皮肤进行天衣无缝的贴合。

并且,除非是主人亲手取下,否则面具决不会中途脱落。

嘉睿在杨微笑的目光中将它覆盖在脸上。那没有生命的东西就像拥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沿着他的脸部轮廓细致地缩小、变形、调整,直到完全契合,整个过程一直在发出一种淡淡的冷光。杨并没有见过其他人戴的过程,但每个面具都是独一无二的,想必它们应该会根据主人自身的条件而略有不同吧。

冷光隐去后,面具的温度已经和脸部完全一样,感觉就像什么都没戴似的自然。以手触摸也不会感到任何不同,那根本就已经化成了人的一层皮肤。

尽管如此,嘉睿还是对它毫无好感,想必当初舍弃它的洛伦佐也是同样心情,否则他为什么不能等到离开圣隐会再摘下呢?

“请跟我来。”杨转过身,在前面带路。

石径两旁开着一簇簇花色鲜艳的无叶植物,形状像一只只伸出来的手掌。这种植物在人世间有个销魂的名字:曼珠沙华,是传说中开在黄泉对面的彼岸花。

没有沁人心脾的花香,只是在繁花凋零败落的永恒暗夜里,一如既往地盛放着。有人说曼珠沙华从来都是开在人的心里,所以即使它没有特殊浓郁的香气,人们也能在无法视物的夜间感受得到它。

众多的曼珠沙华里,有一株开在了池塘中央的石桥上。花朵特别大,花茎又高又直。似乎是嫌它太过鲜艳夺目,它周围数百米范围内竟一个同伴也没有。

嘉睿的步伐移动着,视线却一直注视它,走出很远也没有收回。直到拐了弯,他才转过头去,把注意力重新放在路上。

“你喜欢彼岸花?”前面的杨没有回头,但是对身后人的所有动作无所不知,包括心思在内,“那可不是吉祥的玩意。”

嘉睿不屑一顾,“好看就行了,不祥和晦气无非都是人类自己加上去的罪名。”

“说得很对。”杨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聪明人,虽然……你有很多决定我始终无法理解,但那并不妨碍我对你的看法。”

“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莫过于什么时候都会给自己找乐子的人。”停顿一会儿,他加上下半句,“比如即将成为你学生的那个小孩儿。”

“你说自乐?他有那么调皮吗?”杨在一幢两层楼前停了下来,看上去像是在打开结界,“等到有机会我会去了解的,你和芳雍的介绍已经充分勾起了我的好奇心——请吧。”

打开的门里什么也看不到,嘉睿看一眼杨,他点点头,表示自己所带的路到此为止。

每次地点都不一样,“这个圣隐会花样还真多。”嘉睿跨入门栏。

里面一片漆黑,感觉像在高速运行的过山车上行走一样——尽管自身的速度控制得很慢,但所站的载体却让人身不由己,不知道自身要被带往怎样一个世界。

尽管如此,他还是维持着自己的速度,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黑暗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迎面而来的亮光结束了虚无缥缈的旅程。

一片森林。

鸟类多情的啁啾,瀑布和溪流的吟唱,树冠间漏下的丝丝缕缕的阳光以及一条红、黄、绿三色树叶铺就的蜿蜒小径。

这片庄园的广阔已经超出了嘉睿的想象,诡异的是它的领地里竟然还有一片这样的森林。

而且,感觉不到界的气息——它是真实存在的。

白色浮雕喷泉边,此次与会成员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每个人均是一身黑袍的同样装扮,不同的只有脸上所戴的面具而已。

“看来,人已经到齐了。”

“那就开始吧。”

说话的两个人,一个面具是银灰色,被黑线切割成许多面积不均的凌乱的小块;另一个的则以深蓝为底色,脸颊上有一颗金色的五芒星。

“等一下,紫面还没有到。”

一个左右不对称、由蓝黑两色拼图的面具打断他们。

“银灰面具”回答:“不用等,他已经来不了了。”

嘉睿心念一动,他们说的是宋允恒没错。

“五芒星面具”抛出一个物品,跌落在众人脚下,定睛一看,正是那个紫色带白花的面具。

“岂有此理!告诉我是谁干的?”“蓝黑面具”极其激动。看样子,他私下应该是“紫面”宋允恒的至交。

“五芒星面”的口气十分冷淡:“知道了又要怎样,你该不会妄想找对方算账吧?”

“蓝黑面”朝他这个方向看来,声音压得很低:“有什么不对吗?”

“五芒星面具”淡淡地说:“愚鲁之辈。”

“蓝黑面”尚未反驳,有人横插进来,此人的面具是单一的纯黑色,只是在额头中央多了一块那种用来覆盖眼睛部分的晶石,看上去就好像比别人多一只眼睛似的。

他一开口便显示出权威:“只有最强的社员才有资格进入长老会,所以很显然,紫面已经被淘汰了。”

五芒星面抱臂不再发言,蓝黑面的动作也显得他正暂时压下火气。

“今天的圣隐会有些特别。我想你们都发现了,以往的每次聚会,除了长老外还有其他表现优秀的成员。”那权威的声音继续说,“为什么今天却如此不同呢,因为,我想开一个先例。”

最后这句话,他的声音带了一丝狡黠。

然后,这位发言者将手放在下颌处,那是要摘掉面具的举动,大部分人愣住了。

“之所以每次都要戴着面具,是我为了保护你们、维持长老会的完整而做出的决定。但是我突然改变了主意,那就是,需要保护的人,根本不配留下来。”

面具离开了主人的脸部,重新恢复它刚硬冰冷的触感,变成了一件死物。

“我想我对于你们大家来说,应该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因为在记忆中,我从来也没有用这张脸出现在你们所处的任何场合过。所以,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他淡淡地礼貌地笑着作了一个介绍自己的优美手势,“我的名字是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曾经在诸神黄昏中落入混沌地狱的叛神者所有,他叫作Lucifer。”

嘉睿一直看着他拿在手中的面具上的嵌于额头的那块晶石若有所思,当他听到这个名字后骤然一怔,随后恍然大悟:因为背叛神明而受到打入地狱之惩罚的大天使长,额头始终有着一个验明正身的“堕天刻印”——第三只眼,背负着它的路西法,无论在地狱里如何洗清自己的罪过,也改变不了他无法回去水晶天的事实。

路西法的目光一一扫过剩下的人们,微笑道:“来吧,把你们的面具也摘下来,这里没有外人。而且我相信,你们之中有不少都是私下见过好几次面的熟人呢。”

虽说他带了头,可其他的人还是面面相觑,没有立刻做出回应,身份隐秘得久了,没人会毫无顾忌地一下子揭开,何况还是在动机和前途未卜的情况下呢。

先前的“银灰面具”突然抬起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安静地拿掉了自己的最后一重遮蔽。

那是一张让人惊叹的脸,相信如果出现在公众场合,一定会有不少人愿意为它让呼吸停滞。

白肤、黑发、细眸、精致的鼻梁、红唇、冷艳卓绝的神情,饶是向来以镇定闻名的芳雍,也扎实地吃了一惊。如果不是面具和晶石为他遮挡,他恐怕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自己波动的情绪藏于人前。

因为面具的主人是一个妙龄女子,而且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好友宋天奇的那位出身名门、知书达理的妻子——沙夜。

继她之后,“五芒星”也卸去伪装,露出一张不苟言笑、冷峻刻板、嵌了一条血红色狰狞刀疤的欧洲面孔——国籍英弗伦的“诡面”萨雷斯,想不到属于暗杀系的他竟也有资格占据长老会的一席之地。

“很好,很好。”路西法在微笑中眯起一双如墨的眼睛,“各位,已经没有继续隐藏自己的必要了。”

短暂的沉默后,芳雍取下了自己那副金色的面具,淡淡地由它落在草地上。

剩下的人不动声色地互相凝视彼此,空气中可以感觉到他们内心逐渐褪去的不安定因素。一张,一张,又一张,五张形色各异的面具纷纷在主人的意愿下脱离了脸庞。

没有新面孔,确实都是照过面的人。

路西法一一将他们打量过来,温和文雅地望着嘉睿,“只剩你了哟,朋友。”

明知故问。嘉睿往树干上一靠,半仰着脸,“不好意思,不想拿下来。”

“为什么?”路西法并未恼怒,依然微笑地问。

“多此一举,在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之前,我是不会脱掉它的。”

嘉睿的话也说中不少人的心事,他们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轻易暴露自己真面目的鲁莽行为。

除非主人亲自动手,否则面具将永远和主人的脸庞合为一体。路西法当然深知这一点,他微微一笑:“那好吧,你就戴着它,反正也没什么影响,我是说,接下来要做的事,戴不戴面具都无关紧要。”

他就这样轻易地罢休,除了沙夜、萨雷斯和芳雍,其他人都发出些许声音或高或低的非议。

“七星社——你们当中有些人亦称它为普蕾雅德,之所以会取这个名字,乃是因为当初成立伊始,长老会的人数不多不少,正好是七人。”路西法耸一耸肩,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说,“相对于那时候而言,现在站在这里的十一个人中,就有些是多余的了。”

“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气势汹汹发言打断路西法的人有一副巨大得令人侧目以对的身材,也正是这样显眼的块头让他的身份一开始就无所遁形——一个叫巴赛尔的巨人,国籍不详,那蓝黑面具正是他所有,刚才与萨雷斯发生单方面口角的也是他。

“不要担心,我的朋友。”路西法眯着他那双狭长的漂亮眼睛说,“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只是让没资格的人退出长老会而已。因为我可不能在大敌当前的紧急关头把领导七星社的重任交给没有实力的人,你同意吗?”

巴赛尔的脑子并不像他的肌肉一样发达,他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来一场决斗,输的人滚蛋?”

路西法呵呵地轻笑一声:“可以这么说。”

“好吧!那就尽管放马过来——还有,你们谁知道杀了老宋的人是谁?在哪儿?”

果然,他知道紫面的主人就是宋允恒,他们私下交情一定不错。嘉睿想,他和洛伦佐也从来没有向对方隐瞒过自己是长老会成员这一点,洛伦佐甚至不在乎告诉他自己有多讨厌那个面具。

“我们是不是可以自由选择对手决斗,直到留下七个人为止?”一个瘦瘦高高的棕发男人发问。他叫索因,七星社里关于他的传闻和资料也不是很多,但他似乎并不是力量型的对手。

“嗯哼。”路西法微笑颔首,又纠正道,“可以自己选对手。不过,不是只剩七个人就可以停下,要我说停,才可以停。”

“这么说来,你不会加入?”留着红色浓密络腮胡子的男人警惕地问。他的名字——克锐昂·高鲁,是十几年前七星社在剿灭吸血鬼时名噪一时的英雄。

路西法深深地笑了,彬彬有礼地点一下头,“对,我是裁判。”

“可以解释一下同样都是长老,为什么我们却必须任由你摆布的理由么?”又一个不明就里的,嘉睿勾起唇角。莫泽恩——最擅长的是对付人鱼,据闻他曾在海下城市得到了前任人鱼国王的心脏,所以他不但力量,连头脑都得到了强化,而其能力也是变幻莫测,可以永不重复地使用。因此七星社里许多人开玩笑地盛传着他“一次性杀手”的名号。

路西法抬起右手,慢慢摊开他那只白玉一样的手掌,五根修长的手指弯了弯,像在和他打招呼,“劳驾你,看着我的手。”

莫泽恩的目光随之移动过去,刚看了一眼,他突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然后捂着眼睛倒在地上打起滚来。而他滚过的地方,碧绿的草叶间洒落下一丝丝一缕缕连成线的血浆,犹在冒着新鲜的热气。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莫泽恩爬起来,跪直身体,两只手慢慢从眼眶上挪开,只见他的眼窝处徒剩两个血肉模糊的坑洞。不过他似乎在静静地等着什么,但是却没有任何他所希望的奇迹发生。

“我听说你得到了人鱼王的心脏,是吧?”路西法兴味盎然地以指关节轻轻摩擦了一下自己的下颌,“那可是好东西,不但可以令你长生不老,永远年轻,而且还使你肉体的复原能力快得惊人,就算是骨头折断了也只需几分钟就能愈合,连挖掉的肉都能重新长出来。”

嘉睿把身体重心移到另外一条腿上,继续冷眼旁观。原来如此,他在等眼睛重新长出来啊。

“人鱼王是你杀的,你留下他的心脏本无可厚非,享用它的奇效更是天经地义。”路西法慢悠悠地走近几步,在喷泉池边坐下,啧啧叹息,“可是你因此就觉得自己战无不胜,妄想建立一人长老会,那就很滑稽可笑了。”

“我……”莫泽恩似乎想分辩,但眼窝的剧痛让他立刻打消了编造理由的念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不可能?”路西法像听见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一样,“如果人类把不可能的事都做到了,还要神来干什么?”

笑容从他脸上一下子隐去,他的声音霎时从天堂沉到阴暗湿冷的地狱,“别弄脏我的地方,滚出去。”

莫泽恩什么也看不见,可他却感到一股恐惧从发寒的心底升上来。出于本能,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找了一个直觉安全的方向摸索过去,但是没等他踏出两步,一种不可思议的体验就降临在他身上。他感到茫茫黑暗中,自己的灵魂竟然可以看见肉身此刻的状况——无数阳光从四面八方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就在最后的好奇和恐惧中目睹着自己溶解在了那些看起来如此和煦美丽的晨光里。他身体的灰烬还来不及洒落地面,就被一阵风给吹散了。

这一幕让几个人面色微变,但有三个人始终无动于衷,除了据他所知天生就没有情感波动的芳雍外,沙夜和萨雷斯也是一副淡漠的表情。

出于直觉,嘉睿把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沙夜和萨雷斯身上。

一个美貌冷艳已嫁为人妇的女人,一个残忍冷酷只懂执行暗杀命令的英籍男子,两人在七星社都是名不见经传的角色,除非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否则二人决不会这样镇定自若的。

从一进来,他就在注意这两个人,这两个明显区别于肉体凡胎,天生有着奇异磁场的人。那磁场正如路西法和芳雍给他的感觉一样。如此一来,那个“特殊的原因”昭然若揭……

“来吧,游戏开始。”路西法微笑着宣布。

“该死,这个地方怎么这么大……”厉冰彦一边走一边转着圈观察四面八方,嘴里不住地抱怨,“好像景点似的,但是没道理我会睡在景点里吧?”

他正想穿过折桥,突然看见池塘那边有人走过来,于是赶紧倒退回去,就地一滚,藏身于假山的山洞里。

那人似乎没看见他,径自走了过去。那人穿着一身华丽的唐装,长发松松地编成辫子,用翠奂国结扎了垂在身后。不过,厉冰彦却觉得如此奇怪的装扮搁在那人身上异常合适好看,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看起来好像是杨的样子……莫非这儿是他家?”厉冰彦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细细地思索,突然反应过来,“管他呢,赶紧出去才是真的!”

他牢牢记住老师说过不可以用能力,甚至必要时还要伪装重伤未愈的话,愣是一步一步地用走的,把偌大一个园林里里外外都摸透了,才找到门的位置。

“竟然连把锁都没有,小偷溜进来怎么办?”他习惯性地评价,但是很快就摇头否决,“算了,哪个倒霉的小偷进来,恐怕饿死了也没转出去。”一边说他一边拉开大门闪身挤出。

“赶紧去学校找师兄——狠狠揍他一顿!”厉冰彦握起拳头,阴狠地眯着眼想,“反正他不还手的话就谈不上私斗!灭——哈——哈——哈——糟了……忘记究竟是出来了就可以用能力还是要走远了才可以用,这里该不会离学校很远吧?”

他跳下台阶,从两只石狮子中间走过去,“怎么这么黑啊,天也该亮了吧?连个路灯都没有,有本事把住的地方弄那么豪华不会连盏灯都装不起呀?”

他嘀咕着拐过一个弯,幸运地看见了隐隐的亮光,耳边也能听到一些浪涛潮汐的声音。厉冰彦猜测那应该是海边的断崖,而那断崖下面大概有人正在开篝火派对。

走得越近,火光越强烈,映得天边都红了。以为这个篝火派对规模有多么宏大的厉冰彦踩在断崖边往下一看,大吃一惊地皱起眉头!

海滩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死鱼,而且全都被烧焦了,一些仍在燃烧的树枝落在沙滩上。借着微弱的火光,厉冰彦隐约可以看见大海变成了深黑色,他知道那是因为水面上密密麻麻地漂浮着成千上万海洋生物尸体的缘故。

沿着海岸线一路往前,绵延数公里鱼尸不断出现,场面好像电影里世界浩劫来临的镜头。当他登上沿海公路后,映入眼帘的首幕更加惨烈:一辆仍在燃烧的汽车停在焦灼的公路中间,厉冰彦立即用他的异能让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冰来灭火并降温,大火在几秒钟内迅速熄灭,他弯下腰来对着驾驶座喊了一声:“喂——”

焦炭一样的司机坐在那里,身体靠在椅背上,两只手握住方向盘,还维持着一个看起来很舒适的姿势,他旁边还有一块焦黑的物体,从形状上辨认应该是人的下半身。

厉冰彦小心地把手伸进车窗去碰司机的头部,谁知他的指尖刚接触到,司机就立刻散成了一堆粉末撒在座位上。

厉冰彦缩回手指,在衣服上搓了搓,“抱歉。”

这个城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还是说……地球发生了什么事?

再也顾不得什么,他施展出全部力气在沿海公路上狂奔开来。没多久,黑暗中正燃烧着的大桥的轮廓远远地出现在他视野里——那简直就好像一条浑身着火的巨龙,它上方的天空和下面的海水都被映得一片红艳。被烧断并熔化的钢筋不时掉进海里,一热一冷的温差使之发出兹的声音——看来整座桥断裂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厉冰彦记得他们就是在那座桥附近的一条巷子里遇上的第二场袭击,究竟自己失去知觉后发生了什么天灾人祸?他刚翻上引桥部分的护栏,一个黑色的影子夹在呼啸的风声里向他这个方向飞来,厉冰彦连忙闪身躲开,那东西撞上他身后的桥墩,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他仔细一看,竟然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还活着吗?”厉冰彦终于看到活的东西,分外激动,赶紧把他翻过来,“你没事吧?——哇!想吓死人呀!”

那东西虽然有人的形体,但又不完全是人,谁见过长着尖尖的獠牙,皮肤苍白得泛青,眼睛还是血红色的人类?

那家伙白森森的獠牙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他”一把抓住厉冰彦的袖子,挣扎着挤出一句话:“天……天使军团……”

“什么?”厉冰彦犹豫了一下,狠狠心把头凑到那家伙嘴边,“再说一次!喂?喂?”

他抛开僵硬的吸血鬼,翻身跃上几十米高的桥堡,居高临下只看了一眼,差点没当场呆在桥堡上变成化石。

桥另一边的世界俨然已是地狱的修罗战场。火光冲天,尸横遍野,嘶吼和哀鸣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优势明显倾向于一群穿白色战服的人,那也是最让厉冰彦呆住的原因——他们背后全都有一对巨大的洁白羽翼!

当然,如果忽视掉上面溅染的血迹的话。

厉冰彦忍无可忍,大吼一声:“都给我停下!”

已经杀红了眼的两方都没人理他。厉冰彦大为光火,两手慢慢握拳越握越紧拼命抑制住颤抖得想杀人的冲动,然后一下子爆发出来:

“给——我——住——手——”

海底发出一声巨大的轰鸣,飓风卷着水流像一条条狂龙吞噬向那些正在岸上厮杀的人。只是眨眼,甚至比眨眼还快的工夫,海水就淹没了大片海滩,那座还在燃烧的大桥也像积木搭的玩具一样被轻易地摧毁了。

“哇!不是这么爆吧?!”厉冰彦吓得一下子停止喊叫,赶紧往附近的高楼顶上跳,“我没想过要达到这种效果啊!”

不过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发现了他。

“等一下,先住手!”厉冰彦虽然站得高看得远,但他还不至于忘了那些人的翅膀可不是拿来当装饰的,“我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迎面疾风扑来,眼前一花,一个拥有白翼的人已经出现在面前,冷冷的声音和武器一起袭来,“我们没必要将自己崇高的身份解释给卑微的人类听!”

厉冰彦一怔,然后强烈地感到火大!

长剑当头斩下,却在半空卡住动弹不得,那人不由得愣住。再定睛一看,厉冰彦攥着剑尖,忿然的眼神从刘海后面射过来。

“不给面子的后果是很严重的,你妈妈没教过你吗?”

长剑随着厉冰彦的叱骂喀地一声被折断,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悬在空中的身体就突然失去了平衡,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翅膀不知什么时候被冻结在了一起,无论如何都展不开来。“啊——”那人大叫着,背朝下哗地摔了下去。

“现在还有没有人出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厉冰彦吼一声,“没人说吗?没人说就不许打,统统给我住手!”

骇于这个来历不明但出手相当厉害的少年,上万人形成暂时僵持的局面。厉冰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际突然想起还得赶去学校和艾柏碰头的首要任务,不由得有了脚底抹油开溜的念头。但是自己一走底下这帮人势必又要开战,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好像还不能轻举妄动——可问题是,谁来解释一下啊?

眼前突然闪过一抹黑影,厉冰彦凝神仔细一看,一个戴着礼帽,穿着黑色长风衣的身影出现面前,虽然来人的风衣衣角和领、袖口边缘都被火焰烧灼得凌乱不堪,但丝毫无损其凛冽傲然的气质。

“——你,莫非是嘉睿的学生?”

厉冰彦再度仔细地将他打量一番,“你认得老师吗?”边问边向后退了一步,保持距离。虽然这个人看起来没有恶意,但他显然不是人类,天知道是敌人还是朋友,回答先留点余地再说。

对方急切地问:“洛伦佐呢?是不是和你的老师在一起?”

厉冰彦眼神一闪,迟疑着摇了摇头,“没见到。”对方皱起眉头,精致如画的五官被不耐和疑虑的神色侵占。厉冰彦对这个人没有反感,警戒也消除得一干二净,“喂!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打起来?”

他面前的正是罗马亲王狄奈思。血族所有成员从世界各地被一一召集,可刚一赶到这里就面临着天使军团突如其来的猛烈夹击。盟军当中,等级较低的寄生妖、寄生魔在几个小时前已经全部被歼灭,狼人一族因为赶来的成员原本数量就不多,所以牺牲相对较小,但仔细一想,恐怕他们的大本营也难逃一劫。如今盟军一方只剩下一些法力较高的精灵和血族仍在苦苦支撑,可是攻击他们的还不是军团的主力部队,而且带队的首领也只是一般等级的天使——三阶九等里,连最下阶的几位都没有出动,这意味着他们真正的实力发挥了还不到十分之一。

盟军本来的目标是七星社,与中途杀出的天使军团之间的这场鏖战实在是所料未及!狄奈思刚才就在迅速地思考着,难道军团和七星社达成了一致?这不可能!七星社成员是天使中的叛徒,只有势不两立可以形容两者之间的关系。那么想来想去就只剩一种解释,便是军团的目标既包括七星社,也包括世界上的其他生命。他们要彻底毁了地球,重新开创新的世纪!

而且,以前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一个文明高度发达的社会,不过是一夜之间,就或沉入海底,或化为灰烬,或坍塌到几公里深的地层里去——这对于创造宇宙的天使军团来说根本就是举手之劳。

看来,真正的劫难并不是由七星社带来的,而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天使军团。

狄奈思毕竟是血族里度过岁月最长的首领之一,看多了拼杀的把戏,很快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出。但是身在战场之上,根本没时间对厉冰彦详细解释,只有匆匆交代一句:“他们是天使军团的人,要把这个地球毁掉——洛伦佐也好,七星社也好,只要是能对付他们的援军你就通知好了!”

“毁了地球?岂有此理!”厉冰彦一把推开挡在面前的狄奈思,把声音提到最大音量,“你们这群穿白衣服的,谁是首领?出来!”

话音刚落,与他们楼顶同一高度的半空出现一个金色亮点,然后以点为中心扩大到直径一人多高的光球,球体包围着一个白衣男子,看上去其年龄大约相当于一个二十五岁左右的人类男性。他身上穿着剪裁得体的军团制服,右肩上别着一块银色的徽章,很明显他在级别上高于其他人。

厉冰彦手挡在眼前,慢慢习惯那金色的强光:“就是你啊?喂,你们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要毁了地球?”

白衣男子与其他人不同之处在于他除了一对大的白翼外,还有一对外形略小一些的翅膀,两对翅膀的排列就好像蝴蝶的翅膀排列一样,而正是这对多出来的翅膀使他的地位明显区别于那些作战中的白衣人。

厉冰彦在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仔细观察这个人类的男孩,刚才他一直隐身于云层里,将厉冰彦施展出来的能力尽收眼底。对于这种明显不可能属于人类所有的破坏力,他不得不产生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究欲,只不过,那是一种带着畏惧和敬重的好奇。

出于谨慎,白衣男子先发制人,“普通人早就应该失去意识陷入沉睡了——告诉我你的名字,人类。”

厉冰彦翻了翻眼皮,往大厦下面一指,“你也和你部下一样不懂礼貌,嗯?要别人讲名字之前得先介绍你自己,对不起,忘了你不是人。不过‘入乡随俗’这个规矩你懂不懂?”

男子目光朝下一掠,很快抬起眼来,“团长罗兹,隶属天使长克玛尔大人麾下11团……”

厉冰彦打断他:“军衔就不用说了,反正我也听不懂。罗兹是吧?我问你,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的,是想侵略地球吗?”他说到后来,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摸着额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不是电影看多了吧……”

“侵略地球?”罗兹哼着嗤笑道,“地球是你们人类的叫法,在天使口中,它叫作地狱。换句话,这个星球对我们来说毫无价值,既然如此,怎么谈得上是侵略?我们不过是剿灭叛徒,顺便惩罚这里目空一切没有信仰的生物。”

“哎呀?你以为你是谁?”厉冰彦瞪大眼睛,学艾柏的口气来一句,“你说灭就灭,想吓死人呀!”他指指自己,“我说不许灭!”

狄奈思额头上流下一滴冷汗,不露痕迹地把厉冰彦往后拉了拉,“不要在这里逞能,赶紧去找你老师或者洛伦佐!”

厉冰彦头微微偏一点,眼睛仍盯着罗兹,“我一走你们就完啦,看我唬住他们,你趁机带你的那些人到学校去找那个衰人。”他迈出一条腿悬在半空,又突然回过头来补充,“——呃,他叫艾柏。”

说完一步踏上楼顶边缘,对着悬浮在空中的罗兹比了一个你去死的手势,“你!想灭了这儿是吧?那就试试看!”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包围了罗兹,他猛地回过身。地面开始不住地震颤,仿佛地下有成千上万的恐龙在狂奔;不远处的海面上猛地爆出一朵巨大的蘑菇云,海水一个劲地往天上升去,汇聚进那朵由水组成的“云”里,导致它越来越大,飞快地盖过所有人的头顶并不断向更远处延伸。霎时人们上方的天空已经全部都是波涛汹涌的海水,简直就是把大海整个倒过来,搬到了天上。

罗兹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壮观,嘴巴可容鸵鸟产卵。不止他一个,底下所有人表情的夸张程度和他比起来有过之无不及,不管是杀气腾腾的天使军团还是处于劣势的吸血鬼和精灵们,全部整齐一致地仰着脖子,瞪眼、张嘴,和普通人看见自己家里突然出现了一吨毒品时的反应如出一辙。

“还打、不、打?”厉冰彦以一个举重的姿势凭空托住那片“天”,气势汹汹地问。

已经没人能答他,厉冰彦回过头,对狄奈思发信号:“扑嘶!喂,还不快叫你们的人撤?!”

狄奈思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了。”

“记得去学校啊!”厉冰彦朝他的背影喊。

“所有人——走!”狄奈思向下属发出指令——一种人耳无法听到的音波,他跃下楼顶,身影化作黑雾消散在半空。同时,地面上出现了无数的蝙蝠,将那些伤重昏迷的吸血鬼搬起撤离。战场中与之并肩而斗的另一类生灵——精灵族人某些张开透明的翅膀,某些变成贴地而行的黑影,迅速无声地消失不见。

“没叫你们走!”厉冰彦大声喝止住军团一方部分正欲追击的天使,“动一下我可就松手了啊——”

直到确定再也没有不该留下的人,厉冰彦忘形地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胳膊,“累死我了……”

他这一松不要紧,那片“天”顿时塌了下来,其壮阔场面用海啸山洪都不足以形容。隆隆的爆炸声中夹杂着某种尖锐刺耳的音波破空传来,光是声音的预示就足够叫人心惊胆寒。“糟了!”厉冰彦把“责任”两字忘得一干二净,当机立断,头也不回,撒腿就跑。在他背后的海潮像无数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瞬间吞噬了所有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军团成员,还紧追不舍地想把他这个始作俑者也一并消化。

连续狂奔十几分钟,厉冰彦才敢回头看一眼。轰鸣声还在远处隐约作响,余震的威力即使身在数十公里外的他也能清晰感觉到。“哇,幸好我溜得快。”他心有余悸地摸摸胸口,诧异地看着双手,“不过我怎么会有这种能耐,莫非是嘉睿老师的血在起作用?”他越想越是眉飞色舞,忍不住赞叹一声,“看不出他这么厉害!不管怎么样这次可发达了,艾柏你个衰人你给我等着……”

十三人。十四年前背叛一人,还剩十二人。

十二人。几天前死去一人,还剩十一人。

十一人。几分钟前灭掉一人,还剩十人。

十人。除我以外,还剩九人。

掰着一根根手指做完简单的减法,路西法十指交叉,饶有兴致地望着剩下的成员。

“继续呀。如果你们不动,那就由我来开始。”

此话一出,果然有人按捺不住。巴赛尔抬起两只手,握紧的拳头之间发出铁块摩擦的声音,大吼一声,冲向面无表情的萨雷斯,大概是觉得他默默无闻,应该比较容易对付;而棕发男子索因则选择了萨雷斯身边的沙夜,其原因不外乎看她是一个女子,怎么想都比男人好收拾。

萨雷斯身形一动,挡在了沙夜前面,他没有理会把他当作对手的巴赛尔,而是向攻击沙夜的索因动了手。

索因一惊,但动作上立刻作出相对的变化,在尚有一段距离时便动用了自己手中的武器,一柄又薄又轻的小刀。这把刀和面具一样,也是由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物质打造,必须在深度数万米以下、压力极大的海沟里才有。可那样的海沟就连在海底畅行无阻的人鱼都将之称为生命禁区,也不知道索因是通过什么手段获得。唯一清楚的是他在得到以后,勒令手艺巧夺天工的人鱼一族将它加工成了自己最心爱的几样武器之一。

这把刀的刀柄和刀刃都非常轻便,可以任意弯曲。刀柄是环形的,像手镯一样,可以戴在手腕上;刀刃的形状则很像手套,紧紧贴着手背和手指。在人鱼世代相传的歌谣中,这种物质被称作“海神之骨”,因此用它做出来的刀,索因便起名叫“海王刃”,以示无坚不摧。

索因悄悄打开了海王刃——开关就是装虎口处的一个薄片,只要五指张开,海王刃就会在手指与手指之间形成像蹼一样透明却锋利无比的薄膜。如果横着轻轻一挥,那么对方就会立刻被切成两半;如果竖着划下,那么对方就不止是仅仅一分二的问题,而是要被大卸四块了。

索因张开了手指,朝萨雷斯的方向由上而下地猛力一划。虽然他们之间隔了数米,但是他对萨雷斯即将被切成整齐的四条深信不疑。

的确,面前的一切都没有超出他的意料,但索因却没有时间得意忘形。因为他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眼前赫然一面正在分崩离析的巨大镜子,里面映出他自己支离破碎的容貌。可是不仅萨雷斯,连沙夜也不知所踪。

“海王刃的确很锋利的好东西,可惜是落在一个不懂得发挥的人手里。”

萨雷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索因完全没发觉他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

“连敌人站的位置都搞不清楚,你留着那件神兵又有什么用,徒然的浪费罢了。”

索因感到四肢和身体其他部位都开始不听使唤,精明的他马上意识到大势已去,只是,太晚了,连逃离也成了奢望。

镜子逐渐透明,变成玻璃,里面倒映出的索因的影像,也慢慢地过渡成了萨雷斯,他一直都站在原地未动,动的,其实自始至终都是那些诡异的镜子。

“你太多此一举了,萨雷斯。”

接过萨雷斯话头的是一个低沉柔媚的女性声音,其主人除了沙夜不作他想。

“给你看清楚的机会,索因,免得埋怨我借助男人的力量送你下地狱。”

索因感到头颈被猛力一扯,整张脸顿时转过180度,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脊背。他连恐惧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沙夜那张没有笑容、却清楚显示出嘲弄意味的脸吸引。她的双唇涂着红艳中微带黑色的唇膏,冰冷残酷的字句就从那样一张美丽丰盈的嘴里吐出:“你看到的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幻觉。”

无数只手从她的法袍底下伸出来,每一根手指上都连着一条若隐若现的丝线,正是那些丝线连接着那些手与索因的身体,使他变成了被她操控的活生生的人偶。

“这些线代表你的命运,而我来决定线的长短,线的连断。”这个艳丽的女人优雅地抱臂,嫣然微笑,“现在把你的右手抬起来,用你引以为自豪的海王刃切断这些线好了。”

“不……”索因发现自己的手臂不受自己控制地抬了起来,“不,不,别——我愿意退出长老会!我可以什么也不要——”

“你应该早点说呀。”沙夜遗憾地摇摇头,“可惜我的命运之线已经缠满了你的全身,断也是死,不断也是死,除非你愿意做我的傀儡活一辈子,嗯?”

“我……我愿意!我愿意!”看到自己的五指张开,锋利的蹼刃离脸庞近在咫尺,索因高喊起来。但是下一秒,他的声音结束在一片血色烟雨里。断开的丝线宛如有生命的蛇,蜿蜒游回那些纤细的手指指尖。沙夜神色漠然,冷淡地在血雨散去后补充了自己拒绝的决定:

“很遗憾,我不愿意。”

巴赛尔怔住了,他停在萨雷斯原先站的那个地方前面,刚刚挥出了一记空拳。让他想不到的是他挑中的对手非但没有理会他,反倒去帮助解决其他人的敌人,这样的人要么就是枉顾自己生命的老好人,要么就是完全不把对手放在眼里的疯子。

“顾好你自己的对手吧,萨雷斯。”沙夜淡淡瞥了一眼表情冷峻的男子,“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必为我操心,何况是这样的小角色。”

萨雷斯深深看了看她,许久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巴赛尔身上,“不用急,我马上就来料理你。”他的语气又沉又紧,让听的人有被狠狠撕扯的感觉,“先让我看一下,在你脑海里为自己设计了一个什么样的体面死法?”

空气里产生了一个涡流,一条白色的东西轻飘飘地附着在巴赛尔的头顶,似乎在慢慢地挤进他的头颅内部,可是他却感觉不到身体上的任何痛楚,这一点让巴赛尔目瞪口呆。

“放心,全部避开了你的神经。”萨雷斯冷笑一声。

这一声将巴赛尔的神智唤了回来,他急忙大叫:“我愿意!我愿意离开长老会,做你们的仆人!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涡流停了下来,那白色物体也不再继续往大脑里钻。萨雷斯瞥了一眼路西法,后者笑盈盈地想了想,点头,“放开他吧,萨雷斯。多一些死心塌地的随从也是好的,就像神面前的那些跟班一样。”

萨雷斯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一片安静。

剩余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找回了自己的思绪,撩起法袍跪倒在地,“我……我也愿意退出!我愿意终身誓死敬效七星社!”此举将其他几个人亦带动得当场跪下,路西法对这个人数叹了口气。

“竟然一下子就退出了四个。”

镜子、幻象、审判并捕杀魂魄,这一切都是属于背叛者的导师、大天使“雷米尔”所有的特技。

至于命运之线和傀儡操纵术,则毫无疑问是掌管月球的大天使“沙利叶”的特技。当初叛神的七名天使里,终于又有两位显出了真身。不过不得不承认,他们隐藏得实在很深。

嘉睿面具下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身份一早就揭示了的芳雍。几乎谁都可以感觉得出他是座天使拉洁尔的转世——因为两者实在太像了!不但外貌、神色,连性格都如出一辙。而且当初拉洁尔叛神的动机也一直都是所有人想不明白的问题,身为聆听神训无欲无求的座天使,无论地位还是能力都可谓高洁又神圣,即使在堕天后无数的转世轮回里,他依然保有如此优雅高贵、无法侵犯的气质,实在叫人费解。

“游戏还要继续吗,路西法?”萨雷斯的目光扫过一直不动声色的芳雍和还戴着面具的嘉睿,似乎在嫌玩得不够过瘾。

“不必了,这里没有外人。”路西法转过视线,轻喊一声,“杨,带这些先生们出去,别忘了把面具收回来。”

一片白雾迅速凝聚在一起,而后缓缓散去。温文尔雅的华服青年微笑着恭敬地立在旁边欠了欠身,“是,尊长。”

和杨出现时一样,跪拜于地的四个人周身亦迅速泛起浓重的白雾,待雾气渐渐消散时他们已经形迹全无。

这一幕也足够发人深省。杨的能力不属于七名天使中的任何一位所有,但是显而易见,他是一个实力丝毫不在他们之下的厉害角色。而且看样子,他不仅熟知七星社的一切内幕,而且路西法对他又是如此绝对的信任,除了大天使长外还有哪位天使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即使调动脑海中整座数据库,嘉睿也想不出来究竟是谁。

“各位,终于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路西法的声音打断了嘉睿的思绪,“想必各位已经心照不宣,留下来的,都是亿万年前一同堕天的伙伴,虽然当初的七名天使长现在只有五人明确身份,但我相信剩下的两位一定会在不久后浮出水面。”

萨雷斯冷冷地开口:“最好是这样。天使军团已经开始行动了,如果不能集齐创立伊始的七个人,我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

路西法缓缓地摇了摇头:“目前当务之急并不是找寻剩下来的两人,而是——必须铲除的一个眼中钉。”

一丝不露痕迹的笑容出现在芳雍眼角,他淡然地求证:“洛伦佐·拉菲克?”

路西法锐利的目光投向他,芳雍从那个眼神所包含的意思中知道了自己是对的。

“十四年前的那个叛徒?”萨雷斯确认了一下,然后问,“那又如何,难道他和整个天使军团比起来更具威胁?”

“恐怕是。”回答他的是沙夜,“他若是普通人类就还好,若是克玛尔,我们就麻烦了。”

克玛尔这个名字带来的惊诧如同急急通过的电流,在萨雷斯的眼中一闪即逝。

“不会吧,洛伦佐和克玛尔相差甚远,我从未把他们联想到一起去。”

沙夜哼了一声,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不像?”

萨雷斯不假思索地回答:“那还用问吗,光是能力就大相径庭,一个是摧毁和破坏力,一个是毒……”

沙夜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讥讽:“摧毁和破坏?克玛尔那家伙,最擅长的应该是伪装吧!”

那一刻萨雷斯才幡然意识到,从一开始,洛伦佐这个人就是带着怀疑的态度进入长老会的,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背叛!

“如果他真是克玛尔,那么我们现在才猜到他的真实身份已经为时晚矣。”芳雍一针见血地指出要害,可表情却是不相称的轻描淡写,“事实明显摆在眼前,地球上的异族结盟也好,天使军团也好,都是他步步为营,一手策划。就像当初叛神堕天一样,现在背弃七星社也不足为奇。”

路西法一直静静地听,注视着空中的某个不存在的焦点,若有若无的笑容不时出现在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上,直到芳雍说出这段分析,他终于收回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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