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真能能看破幻象?”那清冷孤寂的声音传来。
“这可不是碎鳞眼的力量。”她又补充一句。
珑楚睁开眼睛,这次是在夜幕下的乡间小路上。
她已经看透千鸢公主的把戏了,无非就是幻术,这种极其精妙的幻术能调动人的记忆与想象,所以最终能达到一种极其逼真的状态。
“幻由心生,我不信自然不会被骗了。”珑楚自信地说,其实一开始她也被唬住了。
“这世上有些东西,由自身欲望而成,所以即便是假的,人们也心甘情愿背它欺骗。”千鸢公主深深叹息,像在和珑楚对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珑楚不知道这位奇怪的公主为什么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假的就是假的,生为幻术师却被自己的幻境所困,真是讽刺啊。”
“你知道最强的幻术是什么吗?”
“呃,我又不精通,做得很像很逼真便是最强的幻术。”珑楚确实不擅长幻术。
千鸢公主不再回答。
珑楚一个人被留在此处,不过她再也不害怕了,这个幻境虽然真实,但是和寻常景色一样,并不如前两个那么吓人。正是如此,她居然悠闲地散起步来。
天边泛出鱼肚白,晨光微曦,前路越来越清晰。
一个银色小球从珑楚身体中滚出,滚到了小路上,渐渐伸展开来,渐具人形,变成了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八岁的模样,着一身鹅黄绸衣,扎两个玉瓣麻花髻,白玉冰肌,凤眸烁光。
“我?!”珑楚失声叫出来,这个人和自己当大小姐时一模一样。
这千鸢公主玩的什么花样?
珑楚伸出手想拉住幻象的自己,她却像一阵风,穿过珑楚的身体,朝反方向跑去。
待珑楚回头时,楞了半响,这次的幻象居然是阅城?!
我生,我长,我最开心的八年。
不知是不是千鸢公主的法术又生效了,珑楚居然抱头颤抖了起来,恐怖的回忆疯狂的袭来,一寸寸溯回,脑袋就像微波炉中的爆米花,一瞬间砰砰砰爆开。一切回忆,喜怒哀乐,由不得自己,连带那些细小得无足轻重的回忆也都在脑海里迅速跑了一遍,她一时忍不住呕吐起来。
“这是幻境,是你的记忆。”千鸢淡淡地说。
“阅城……”她口中喃喃自语,接着便痴痴地走了进去,双眸无神,犹如中了魔。
阅城,其名取意为阅目千遍皆不厌,地处秦国中部,是小有名气的富饶之城,以珠宝首饰加工闻名于世。
现在城内艳阳高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偶尔有人穿过珑楚身体,她也浑然不觉。
“我回来了……”她口中默念,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走着,找寻着回家的路。
“卖豆腐哎~~”一个温软的女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左前方有一个豆腐摊,豆腐西施在叫卖。她真年轻真漂亮,豆腐也真很好吃,应该有很多人喜欢买她家的豆腐。珑楚这样想着,顷刻间,街上的人如潮水一般涌到豆腐摊前抢着购买。
“这里总像是少了点什么?“珑楚想着。
阅城,除了珠宝首饰,还有一道闻名天下的景致——牡丹花节。
她细长的玉指拂过草丛,就像蜻蜓掠过水面,留下一道涟漪,牡丹花顿时抽条发芽,接着长苞开花,层层花瓣,艳压群芳且富贵荣华。珑楚一路走着,花开遍地,她轻巧地跳起来,如天鹅展翅,再落地时,已换上一套嫩绿色的轻纱,清新雅致,恍若花中仙子。
置身人群,珑楚的脑海里出现了更多声音,她听到了店里小二上菜的吆喝声,听到了马蹄踏地的哒哒声,风声,树叶沙沙声,甚至是本不会被听见的牡丹花开声,直到她记忆中所有该有的东西都活了起来。
这个城那么真,人们打俏着,叫卖着,忙碌着,悠闲着,栩栩如生,他们活在一个时空。
而他们无法察觉的珑楚,才真正像是一缕孤魂。
眷念此处,流连不去,无法超脱。
她穿过一扇乌木大门,门前挂匾:珑府。这里是她的家,再亲切不过了。她走进前庭,母亲严厉,不许她在这里玩耍。
“筠竹……”她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那是她的贴身丫鬟,从小伺候,是她第一个朋友,以前常常在后院捉迷藏。于是珑楚走到了后院,果然她在后院假山发现了筠竹。
“小姐,换我找你,我数到十,快去藏起来。”一个粉衣侍女笑着说,眼睛弯弯成了月牙,煞是可爱。先前的黄衣幼女突然出现,慌忙说道:“筠竹你等等啊,我马上去躲起来,数慢一点!”,接着她穿过珑楚,朝佛堂跑去。
珑楚着了急,不可以去佛堂躲起来,以前她藏在佛像后面,被母亲罚背了《金刚经》呢。珑楚急忙上前追赶冒失幼女。
到佛堂门口时,女童渐渐透明消失,珑楚看到了一个纤瘦玲珑的背影,那是一个穿着藕粉色绸衣的少妇,绸衣上用极细的丝线缝出了一幅玉梅傲雪图,她跪在普陀上,念着经文。
母亲?珑楚心中一惊。她向来对自己要求颇严,见不得冒失之举。于是珑楚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待到气息匀净之时,才像个大家闺秀一般,踱着细碎小步走了过去。
“楚儿你来啦,待我念完这经文便和你一起回房。”妇人没有回头,只有发髻上别致精巧的玉蝶轻抖薄翼。
“是。”珑楚轻声答道,然后就在门外静静候着,只是这样看着母亲的背影,似乎也很幸福满足。
妇人又开始诵读起来:“……发菩提心者持于此经。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读诵。为人演说。其福胜彼。云何为人演说。不取于相。如如不动。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佛说是经已……”
脑内又开始嗡嗡作响,她看到佛台前袅袅升起的白烟化为了一轮明月,一缕洁净清冷的孤光照着她一人,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了无生机,仿佛世界早已不在。
她犹如母亲咏诵佛偈一般呢喃细碎的说起来:“此生种种,皆为虚幻妄作,如露亦如电……”
“为何不开启碎鳞眼,好看清幻境?”千鸢公主的声音飘飘摇摇,仿佛来自天地之隙。
珑楚痴痴一笑,仿佛喝了一缸陈年老酿:“真又如何,假又如何?浮生所谓,不过是梦幻泡影,如若梦境幻象能带来我所希所冀,我愿沉沦于编造的幻境之中,永不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