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话,贵福哥立觉头皮发炸,背后凉飕飕的出了层白毛汗,几欲拔出手枪,但看到洪仁玕和蔼安详的神情,让他又平静了下来,于是微微笑问;“叔父何来此问,如果孤不是天贵福,又能是何人呢?”
“是啊,你会是天主派来的哪位天使呢?”洪仁玕凝望着贵福哥的眼睛,幽慢的说道;“你贪婪、狡诈、残忍却又善战、敏锐、嗜杀,是一位天才的战争领袖,我想圣父派来的不是一位纯善的白衣天使,而是一位喜好毁灭杀戮的堕天使吧。”
“呼~~”见自己只是被眼镜仔当成下凡附身的天使,贵福哥暗中长吁一口气,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忙笑着否认;
“叔父大人,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还是天贵福,并不是什么堕天使,只不过天父眷顾,见咱们太平天国多灾多难,便在梦中赋予了我天书二卷,一瞬间让我知道了万国万邦很多事物与一些兵书战法、奇门军械的制造方法而已。”
贵福哥可不敢冒认自己是全知全能的天使,那还不被这些狂热邪教分子众星拱月似的供起来无法脱身啊···最后下场不用说,妥妥的被帝国主力满清走狗的洋枪洋炮轰成渣渣啊,所以他把当初在天王宫哄洪秀全的那套天书谎话又拿出来忽悠一通,这样自己以后作战成功了是英明神武,输了是领会天书不够,当一个可以犯错误的人类总比当神使轻松自由吧。
果然那洪仁玕又闭目祷告祈祷了一番,才又遗憾的开口道;“看来我远远不够虔诚啊,竟丝毫感受不到圣音圣喻,不过我相信你,孩子~~~自从你施医挽救了你宣娇姑姑,我和你天王爹爹就知道你还是我们洪家的子孙天福贵,这血脉相连、发自肺腑的至亲眷恋,是什么也割舍不断的。”
“是啊,割舍不断。”贵福哥想起了那魂绕百年,牵挂家人的洪天福贵,语气索然。
“我的孩子,自从蒙受天恩,得赐天书以后你变得成熟了,这很让人欣慰。”洪仁玕此时的说话口吻象一位神父;“说吧,孩子,你今天来找我,想和我说些什么?”
“唔,其实也没什么,”贵福哥想起来此目的,于是开口请求道;“叔父大人也知道,我那些童子军多是些大字不识的贫苦少年,我想叔父如有闲暇,能否帮忙教授些启蒙课文,让他们粗略识些文字。”
“没问题,”洪仁玕一口答应,并且从一个包袱拿出两本厚厚的线装书,走过来递到贵福哥手中,说道;“殿下,以前您在深宫里想必天王只给你看些教义圣诗,这两本书你有空也读一读看一看罢。”
贵福哥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两本编年体通史简略,一本为资治通鉴,一本为史记,这让贵福哥有点意外,要是洪仁玕递给他两本圣经他倒能理解,可是这个神甫叔父居然给他两本中国历史书籍,这着实让他费解啊,于是他问道;
“叔父,您送这两本书给侄儿,到底有什么寓意啊?”
“没什么,叔父只想让幼主殿下读读咱们华夏的史书,了解古往今来那些贤王圣主是如何待人处事,治理国家的,”洪仁玕道;“家族不可断了血脉传承,当国就要将华夏文化发扬光大,即便圣灵莅临,亦须如此。”
呃,又被这眼镜仔教育了,贵福哥可没心情猜哑谜,直截了当说道;“侄儿不想猜测,请叔父明言罢。”
洪仁玕深沉的道;“对人君而言,就是‘立国乃正,为人乃信’,人无信不立,国无信则衰。”
“哦?”贵福哥皱眉道;“叔父是在说孤处事不正,不讲信义么?”
“不错,”洪仁玕答道;“幼主殿下掌军以来,虽然接连取得大胜,但却嗜血好杀,战场上戮尸割首,集颅成丘以为京观,攻略地方则掳掠人口,夺民口食,对各军将主也是肆意敲诈,削夺兵员、夺占饷地,殿下如此失义失德,刻薄寡恩,臣怎能违心说您行事公正、慷慨大度?”
嘿,果然又借题发挥了,谁不知道好名声很重要,可问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无耻~哪来的第一批班底,第一桶金?不搞吞并~童子军哪来的兵员?不到处搜刮~又特么哪来的军械火炮?不抢地盘哪来的粮草辎重?贵福哥为啥讨厌这老眼镜仔,不就是烦他自作主张的多管闲事么,所以就神态不快道;
“唔,孤以前做得是急功近利了一点,但要说孤刻薄寡恩,那也得分是对谁,那李昭寿是什么人?反复无常的奸佞小人!且不说他首鼠两端、唯利是图,就说他割据地方,拥兵自重,孤不借此机会削其势力,难道再等他坐大反叛不成?”
“殿下与天王陛下恰恰错在这基本观点上!”洪仁玕强调道;“所谓行事公正,就是不因人而异,哪怕面对奸佞宵小之辈,咱们也要做到赏罚公允,言而有信,古来成就大事者莫不先立信与人,而后能成其大。”
贵福哥冷笑着问;“哦,难道明知这类无信小人最终要投降叛卖,孤也得重赏重用他喽?”
“不错,只要他反意未昭,我们就要信之用之。”洪仁玕接着耐心解释道;“那李昭寿既然再次归顺,并与殿下结为翁婿,咱们就应该既往不咎、加倍示以恩义笼络才是,我们与清廷明是争夺江山,其实争夺的乃是人心!故而要行煌煌王道,兴仁义之师,幼主殿下尽行无德无信之事,尽管立竿见影得到些眼前实利,但却失去了人心,让众将心寒!相反,唯信唯德者可能会损失一时的利益,但却得到了人心,得民心者得天下啊,幼主殿下!”
“唉,好吧,”贵福哥认输道;“叔王所言极是,至理名言啊,不过要让孤让出滁州是不可能的,除此之外,你想让孤做哪些弥补声誉的补救措施,尽管说吧。”
洪仁玕毫不客气的说道;“臣建议殿下做的事情有三件~~其一,向天王保奏你岳父李昭寿为乐天义,职同章,保国扶纲征西兵马总将帅。”
“可以。”
贵福哥毫不犹豫的答应了,知道洪仁玕这是在官职上把李昭寿提升为和李秀成、陈玉成一样独当一面的方面军司令,乐天义是太平天国仅逊于王爵的显赫爵位,而‘职同章’,更是天王洪教主发明创造的官位级别,意思就是等同于王爵,目前天朝获封‘职同章’的,仅有太平军前正掌率~~蒙得恩。
“其二,请殿下火速带领您的火器部队,驰援您的岳丈攻打扬州、兴化府、通州等地,并且陷城之后,您不要领兵进城,不分粮银,不取一物,以缓解您岳父李昭寿的怨气,改变众将对您的印象。”
“嗯···可以。”
“其三,请拨军械三千支鸟铳或诸葛连弩与李秀成、黄文金部,以慰其心。”
“···成,”贵福哥慨然点头道;“这几仗孤很是缴获了些破鸟铳烂火枪,大概总有个七八千支吧,本来孤准备回炉炼化了铸炮的,既然叔王开了尊口,不能不给情面,就均与他们三人分分罢。”
“多谢幼主殿下,若殿下总是这样以天国大业为重,天国何愁不兴···”
“好了好了,叔王所说三事我都应允,就请不必再絮叨了罢!”贵福哥急忙打断洪仁玕的说教道;“在孤出兵之前,还是先带叔王见见那批童子军学员,孤出兵的这些日子里,他们的识字启蒙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左右也是无事,咱们这就是过去看看那些学员吧。”洪仁玕态度很是热枕,丝毫不在意天色已晚。
“那好,叔王先请,”贵福哥侧身相让,心里却下了个评语‘特么的,死眼镜仔就是个唐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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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9年七月十三日,贵福哥领兵七千,作为太平军的援军出现在了扬州城外。
这时候,黄文金与李昭寿打造的云梯,撞车等攻城器械尚未完工,而与李秀成一样,面对童子军的出现都很诧异,尤其是李昭寿最为忿然,以为好女婿又来赚便宜了,不过细一瞅瞅,又发现幼主殿下这次带兵带的太少,也不太像揩油的架势。
因为贵福哥这次带的兵种是三千强弩兵,一千火枪兵和三百架投石器,五十门火炮,都是远程火力支援性兵种。
尤其是他的三十门二千五百斤重双层铁炮,针对砖包土结构的扬州城墙绝对是大杀器,扬州城墙上倒也有十几门三千斤火炮,射程和口径都远远不如这种双层复合火炮,况且贵福哥的火炮还采用了标准粒状火药和米尼式炮弹,射程早已翻倍,可以说贵福哥的马拉炮车一到,破城只在旦夕。
令人惊奇的是,贵福哥这位‘拔毛幼主’真的转性了,这次不是来赚便宜,而是纯属来帮忙了,他随军送来六千支鸟铳,枪子火药两万斤,在以冷兵器装备为主的太平军中,这可是军中利器,就是分成三份也是特重的一份厚礼啊,就连童子军也没全装备火器呢!呃,这当然是另有原因。
其次,贵福哥郑重宣布,城破之后,童子军不进城,不取一物,不掳一人,纯纯的就是用火炮来帮助老丈人夺城而来了。
李秀成,黄文金和李昭寿三人齐齐大喜,因为原来就算攻城器械造好,面对二万多人守卫的扬州城,他们估计至少得填上三五千条人命,才能攻破城池···火炮太平军不是没有,不过都是些缴获清军的几百斤轻炮,对城墙起不了什么作用,而几千斤的重炮又没有合适的运输工具和道路条件,估计运到城下时都可以过年了。
于是二天之后,幼主贵福哥主导指挥,黄文金、李昭寿、李秀成担任副指挥的扬州攻城战正式打响,贵福哥指挥的火器部队充分向其他太平军展示了火力打击和攻城艺术····
七月十五日早晨,近七万太平军同时出营列队,四面拢近扬州城墙,贵福哥在三位将主的陪护下跃马扬鞭,督军主攻南门,装载在特制炮车上的火炮部队是当然主角。
推近到离城墙四里时,贵福哥的三十门攻城炮开始发威,只用三轮射击就把城头犁了一遍,把城墙上高于城牒的炮垒炮台都一一摧毁,扫荡一空。
紧接着,二十门四匹马拉的五百斤青铜炮迅速前出到一千米距离上,卸载,支起,开始一一点射城墙上剩下的轻炮臼炮和支架抬枪,这期间,三十门攻城炮不紧不慢的装上炮车,每门炮在八匹挽马的牵引下,又不慌不忙的前进到城墙六百米的距离上停下,卸载、架炮、装弹,开始发炮摧毁城墙。
隆隆的炮身,声震数十里,只用几轮炮就将扬州城墙外侧那层砖击碎击塌了,这时候贵福哥令旗一挥,火枪兵、连弩兵,投石车开始有条不紊的向前前出,推进,队形层层叠叠而又缄默无声。
李秀成与黄文金都是头一次看到童子军攻坚,此时对望了一眼,心里都有一个形容词;“蛇盘蟒缠,缓慢而致命的攻击方式。”
其实,太平军各将主对这种层层推进的战术并不陌生,他们主要的敌人,湘军统帅曾国藩就喜欢用这种循序渐进的方式绞杀对手,只是湘军没有这么犀利的火炮罢了。
一个半时辰之后,扬州南城墙两处土墙面发生大面积碎裂、摇晃,而后颓然垮塌,整面城墙上出现了两个数十米宽的缺口!
这时,童子军的三百架投石器在连弩火枪兵的护卫下,前出到塌陷城墙的两百米处,开始往城墙缺口里抛射数以万计的火油弹、飞炸雷和毒烟弹,将猬集墙后的清兵烧炸得鬼哭狼嚎,而童子军的几千火枪兵与强弩兵则集中攒射两处缺口,弩弹铺天盖地,如雨如瀑!缺口处一群群的人影被割倒扫平···他们都是被清兵驱赶上前填补缺口的炮灰丁壮。
几轮狂轰乱炸和覆盖射击后,嘶喊声,惨叫声渐弱,这时候幼主贵福哥才回转身,向着李昭寿、黄文金和李秀成微微笑道;“三位将主,可以命令战士们攻进去了。”
三位太平军默默对望了一眼,心里都作了个评语‘在没有获得足够多的火炮之前,万万不可与童子军这样的对手打防御战!’
·······
七月十五日正午,扬州城被太平军轻易攻破。
福建提督李若珠率三十七骑败走兴化府,德兴阿领十一骑转进通州,在面对咸丰帝的雷霆大怒之前,这俩清廷大员要优先考虑的是能不能逃过太平军的追杀。
七月十八日,太平军兵围兴化府,攻城还是童子军万恶的火炮摧墙破门,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就轰倒了一片城墙,兴化府随即城破,福建提督李若珠服毒自尽,一万五千绿营官军与城防练勇大半弃暗投明,四分之一直接见了上帝,太平军缴获大批军械资粮,兵力也得到了扩充,李秀成带五千人助战,现在麾下也超过了一万人马。
而幼主贵福哥也真做到了不进城,不掳人口,不分财宝资财,只讨要了些必须的火药粮草,并言明把打下的扬州、兴化等地授予岳父李昭寿安身,这种高风亮节果真让将主们对‘拔毛幼主’的印象有了改观,尤其是李昭寿有了更富庶的新地盘后,觉得交出滁州也不是不可以的接受的事情,自己两个女儿没白嫁,这个女婿还是挺给力的嘛···
就在太平军众将对童子军的犀利火炮产生了依赖心理,准备再接再厉,趁胜攻下大邑连云港和通州时,突然接到了天王洪教主的诏使,召集各将主回南京开会。
原来,最近天京北路的一系列大胜,让洪教主觉得彻底击破江南大营的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