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后,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已经变成了白发老人,却没有结婚,只因对方那句承诺。他的房间里全部摆满了剪纸,是她教他的。
五十年里,他多次寻找,终于在一间挂满剪纸的老房子面前停了下来。
从里面走出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手里还拿着一堆剪纸,他只望了一眼就泪眼婆娑了,因为那剪纸的头像,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她说,我等了你整整五十年。
他说,我找了你整整五十年。
六个馒头,半个世纪的爱
那是长期战火弥漫的年代,让许多原本幸福的家庭支离破碎,背井离乡。他就是其中一个。
那时,他才十六岁,父母在做完馒头后就被突如其来的炮弹炸死。他身上除了父母留下的十个馒头外,别无他物。
拿着简单的行李,他踏上了去远方投奔亲戚的路程。一路上,到处都是落难的人们,不少人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了。
他小心地揣着那十个馒头,那可是他长达半个月的盘缠,就是再饿,也舍不得吃。
路过一个村子的时候,他去取水,发现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子昏倒在水井旁,是饿昏的。于是,他立即从怀里拿出一个馒头。
女生吃饱后,他问,也是去投奔亲戚的吗?
女生点点头,他又拿出一个袋子,把剩下来的馒头分了五个出去,他说,我们凑合着把这一段艰难的行程走了吧。
分道扬镳时,女生拉着他的手说,如果战争结束后,你还活着,请来找我,我愿意嫁给你。
那是1943年,中国人印象中最黑暗的一年。
他好不容易等到抗战结束,去找她,却不想他被国民党士兵抓着了,当了壮丁。兵败后,退到了台湾。
五十年里,他试图多次去寻找,但都杳无音信。原本想放弃,但终究心有不甘,在几个大学生义工的帮助下,他再次踏上了寻亲的路程。
从湖南到贵州,他一个一个地方地找。终于在一间挂满剪纸的老房子面前停了下来。
从里面走出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手里还拿着一堆剪纸,他只望了一眼,就泪眼婆娑了,因为那剪纸的头像,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她说,我等了你整整五十年。
他说,我找了你整整五十年。
她拉着他的手说,日本人投降后,你没来找我,我以为你死了,所以从那天起,我就把你的头像剪成纸,然后再烧给你。后来,很多人给我介绍,但我的心里都容纳不下别人,你知道吗,你那六个馒头让我得到了重生,更让我勇敢去爱、去等待。
时隔五十年后,两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紧紧抱在了一起。不久后,在全村人的见证下,他们举办了一场简单而又幸福的婚礼。
六个馒头,五十年情缘,让这对情侣明白,承诺,永生不变,因为那六个馒头的情,本就价值连城。
冰雹中的归途
父亲一直是我所畏惧的那种人,沉默、独断、专横。平常他在家里很少说话,只是做他喜欢做的事,抽他喜欢抽的烟,但一遇到重大事情,都得由他最后说了算,任何人都休想违逆。
有时我总在想,父亲真的爱我们吗?如果他是爱我们的,那为何这么多年来,他都听不进我们的建议,纵使他知道是不正确的事情,为何还要独断专行?他对我们,甚至对这个家,仅仅是因为道德上的义务,还是有深井一样的爱却不习惯吹捧而让你慢慢品味其中甘甜?
我不知道。
对父亲的不满,其实在好多年之前就形成了。那一年,多年未发生争执的父母突然爆发了一场闪电战。母亲气得要喝农药,被我一手抢过。母亲的心就像一方落幕的冬天,她小小的世界里全是萧瑟的雪花。我去找父亲理论,可他始终不搭理我,把我气得要死。那一刻,我恨死了这个像顽石一样的男人。
和父亲矛盾的激发是在我谈恋爱以后。
那是我第一次领着女友回家。女友是我学校的老师,长得文文静静的,很讨人喜欢。女友在吃饭时总是给父母夹菜,母亲很高兴,一次又一次说她很乖、很懂事,而父亲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待到女友吃完饭准备辞行时,他对她突然说了句冷冷的话:“你们的事,我不会那么容易答应的。”
那一刻,我觉得父亲太过分了,他怎么可以用这种冰冷的口吻跟我的女友说话,他怎么可以如此藐视我的爱情呢。我理直气壮地和父亲吵翻了天,顺便我也列举了他一长串的错误。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父亲并非对女友不喜欢,只是他是以他那个时代的爱情观来审视我们这个时代的爱情,他以一个过来人的口气委婉地劝我们对爱情要慎重。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是我的激烈陈词大大深化了矛盾,损伤了父亲的自尊心。而他是一个很要面子的男人,现在回想起来,他那些错误的决定,他也是心知肚明的,只是他想要惯性地维护他这个父亲的权威而已。
“你给我走,就算我白养了你这么多年!”父亲吼着。
正处于青春叛逆的年龄,我可不怕威胁。我胡乱收拾了一下行李,很潇洒地扬长而去,留下了一脸泪痕的母亲。
自此以后的半年里,我一直住在学校里,没回去过。
转眼情人节来了,我向女友求婚,她母亲想让我们在年底完婚。我打电话给母亲,和她商量结婚的事,母亲叹息着:“你爸不答应啊,如何是好?”
“他答不答应是他的事,是我结婚,又不是他结婚!”我不屑地说。
“可你毕竟是他儿子!要是婚礼上没有父亲的影子,别人会怎么想!”
“他不是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吗?”
“唉,你父亲这个人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回去跟他说说,他会同意吗?”我心软了。
“我先劝劝他吧。”母亲把电话挂了。一天后,母亲匆匆地来找我,无奈地说:“我都跟他说了很多遍了,但他就是不听。”
“要不,我回去一趟吧。”最后我这样决定。
我买了一些父亲喜爱的水果,匆匆赶回家。父亲就站在地坪上,默默吸着他的烟,见我回来,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爸!”我试着靠近他,小心地说。
父亲不说话。
“爸,你好歹说句话吧,同意还是不同意?”我说。
父亲仍不说话。
我绝望了,我想父亲是铁了心不认我这个儿子了。是的,我以前说错了话,可是父亲,那都是我年少无知的幼稚之词,难道你就不能原谅我吗?
转眼,婚期一天天临近,父亲仍没有点头的意思。母亲便试着劝我将婚期延后,等父亲同意了再说。可这样的事怎能摆到台面上呢,那会令女方怎样笑话我们。母亲来寝室里,坐一次便会叹气一次,有时看着我和女友的婚纱照,便会莫名地忧郁。
之后几天里,我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托我母亲带回去。在信里,我很真挚地跟父亲说了很多声对不起,又把我的想法写了出来。不知父亲看到会怎样,至少不会不高兴吧。我已经尽力了,我从心里安慰自己。
婚礼前三天,下了一场很大的冰雹,连我的房顶都被砸破了个洞。我忙打开灯,心里都急了,要是这场冰雹这么没完没了,那我的婚礼该如何进行。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很早打开了门,满世界都是冰块,很多残枝落叶就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我惊奇地发现从我的门口开始已扫出了一条一米宽的干净路面,一直延伸到学校的大门外面。
一定是隔壁的张老师干的,他平常总是喜欢做这样的好事。我正准备去感谢他,却不想他一脸惊诧地走了过来。
“今天一大清早,就看见一个男子拿着扫把在这里扫,也不知干什么的,问他名字又不肯说,想给他帮忙又不答应,真是个怪人。”
我连忙跑到大门外,却不见有什么人。我却看见,有一条干净的路面,直通向我的家,通向那个令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从学校到我家,只有一公里远。
沿着这条清楚的路面,我跑到了家门口。母亲见我回来,大吃了一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好好张罗婚事,我把家里的事忙完,就去帮你。”
“我想回来请父亲为我主持大局。”我笑着说。
父亲就站在地坪里,一边默默地吸着烟,一边轻轻扫着地上的冰块。听我这么说,他回头望了我一眼。
我第一次发现父亲的倔强原来是这么的温柔。
光阴里隐藏着多少爱的温柔
她是半年前来到这个小城的,城虽小,人却多,大街小巷,熙熙攘攘。
每一天,她就这么一条街一条街地走,一条街一条街地贴。落寞的余晖,经常把她的身影洒在摇曳的人群里,那一刻,她仿佛听见自己内心的忏悔,那样鲜明,那么疼痛。努力地寻找之后,终于明白,自己始终无法面对的是那段荒凉的岁月。
她正要往前走,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路老师,在忙啥呢?”回头,是同事李小德,她尴尬地笑笑。李小德又说:
“路老师,什么时候去八字村看看?”她这才记起和李小德去看小美的约定。
小美是她的学生,一个成绩优异的女生。因为父亲得病,小美休学一个月了,她老早就想去看看了,看看这座贫瘠的大山会把好人折腾成什么模样。
她是周末和李小德去的八字村。横在眼前的一幢茅草房就是小美的家。里面杂乱的东西堆满了房间,靠北面的一张小床、一条凳子和一台废旧的录音机就算是小美家的全部家当了。
等她走进这个简陋的房间时,李小德对躺在床上的老人说:“这是你女儿的班主任路老师,她代表学校来看您了。”一个面黄肌瘦的老人挣扎着爬起来,说:“老师,请坐。”她忙不迭地把早已准备好的八百块钱拿出来,放在老人的手里,“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其实,那是她半年来所有的积蓄。她只是个代课老师,薪水并不高,每月除了正常开销外便所剩无几。
她正在感叹生活的艰辛时,小美清脆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放下背篓,小美跑了进来,朝老师敬了两个礼,又从身上掏出一沓钱,一块一毛地数着,她侧过头去,鼻子里充塞着辛酸。
临别的时候,她拿出一张相片给小美,“你见过这个小男孩吗?”小美愣了将近五分钟,然后坚决地说:“没有!”从心头涌起一股失望,她有些落寞地走开。
这已经是她送出的第一万张相片了。
十年来,她走遍了大江南北,但依然毫无所获。
十年前,她是一家小公司的老板,有一段幸福的婚姻和一个乖巧的儿子。
孩子四岁生日那年,她让婆婆去幼儿园接孩子,在经过火车站时,婆婆去给孩子买冰激凌,回来,孩子就不见了。
得知消息,她顿觉天昏地暗。
她满大街地寻找,原以为,孩子只是一时走丢,但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了,依然杳无音信。狠心的婆婆把一切责任推在了她的身上,丈夫也对她冷眼相对,不久后,她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在将公司托付给弟弟后,她走上了漫长的寻子之路。听人说,福建那边贩卖小孩儿的特别多,她二话不说就去了。逢人就问,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很快,随身携带的一千份寻人启事就贴完了,她又把儿子的相片印了一万张……转眼,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十年了,她十年的美好青春就耗费在了寻子上,十年,她磨破了二十双鞋,写满了十本寻子日记。很多人都劝她:“小路啊,不要再折腾了,找个男人重新过吧。”
她苦笑,她不是不想,只是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何割舍?
直到半年前,她接到了一个电话,说在贵州曾经看到过一个孩子,很像她儿子,右手臂上有鲜明的烫伤疤痕。
她听到疤痕这个词时,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一个小时后,她坐在了开往贵州的火车上。
她答应过校长,只利用业余时间去寻找儿子。
她正在办公室清点作业本时,小美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小美说:
“爸爸想来感谢你,他身体虽然刚好点,但还是走不了路,所以就让我过来,也没什么,一只鸡,路老师,请您一定收下,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她愣住了。她望着这个机灵孝顺的孩子,突然百感交集。
父亲得了中风,为了筹集医药费,小美毅然休学,天天去卖折耳根,还要照顾年弱的弟弟。风里来雨里去都累成这样了,但小美的脸上,依然透出一股乐观和自信。
小美出去的时候,她突然问:“你弟弟,是领养的吧?”说完,她就后悔了,如果她的儿子流落到这样贫穷的家庭,那是多么的不幸啊!小美呆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小美咬着牙齿反问:“路老师,你不会怀疑我弟弟是你的儿子吧?”
这话,顿时让她惊慌失措。
她决定再去一次八字村。不过,不是小美的家。
在民风淳朴的乡村里,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叫小路。是因为在路边捡的,所以叫小路。十年前,小路被一人贩子从长沙带到了贵州,九年前,这伙人贩子被抓了,小路也趁机跑了,流浪到这个村里。小美的父亲见他乖巧又可怜,正好妻子也想要个男孩,便收留了他。
她边听边掉眼泪,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她心里痛苦,孩子就在眼前,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三天后的下午,她来到了小美的家里。小美意外地没有让她进门,小美说:
“路老师,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我和我弟弟都活得很好,我不能没有他,他也不能没有我。”
她一张脸都白了。
站在破旧的门外沉默了很久。她说:“小美,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看他一眼。也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模样了,他还记得我吗,他过得好吗?小美,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你能理解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痛苦吗?”
说完,便把一本准备好的寻子日记从门缝里递了进去,小美看过后,哭了。
她又说:“小路的右胳膊上是不是有块鲜明的烫伤疤痕?”
小美点头。
小美掏出一张小路的相片,递给她,转身跑了。
只一眼,她的身体就颤抖起来,泪如雨下。
小美的父亲是两天后拄着拐棍来学校的。
小美的父亲说:“路老师,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很难过,这些年我没有主动去找过你。小路现在都十四岁了,懂事了,他有权决定自己的路该怎么走。只是我有个请求,如果小路愿意跟你走,能不能让他先把这个学期读完,我也可以多看他几眼。小路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对他一直视如己出。”
小美的父亲走的时候,带走了她的十本寻子日记,他说:“孩子十年都没有见到你了,在他的记忆里,也许对你的印象都已经很模糊了,需要一个慢慢调整的过程。”
小路是在一天后,被小美送过来的。
小美说:“爸爸让小路来陪你说说话。”见面的那一刹那,她冲过去,一把抱住小路,泣不成声。十年的相思之苦,在这时终于有了爆发的出口。
她给小路炒了一桌的好菜,有小路以前最喜欢的辣椒炒肉和扣肉。
吃完了,她紧握着小路的手,不停地说着话,她恨不得把这辈子要说的话一下全说出来。
她问:“小路,这些年,你恨我吗?你愿意和我回长沙吗?”
小路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幸福地笑。
吃得饱饱的小路,很快就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右手臂上的疤痕在她的眼里幸福地跳跃着。
她盯着小路看了一个晚上,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小路是在早上走的,他做好了早餐,放在桌子上,还有一份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