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世柏应邀刘家做三天道场，萧燚作为外援，原本请水祭灶之后，便已无他什么事情了，但是昨天萧燚解崔家之难，免遭无妄之灾，崔世柏感其恩德，竟破例让他参加剩下的两天道场。
萧燚自修道以外，虽然也曾处理了不少邪祟之事，但诸如做道场之类的掌坛师基本，从未进行过实践操作，经验缺乏，崔世柏道术不行，可在这些方面却远胜于萧燚，因此萧燚正求之不得，崔世柏一开口，他便即答允。
三天道场，除了第一天中午请水祭灶镇坛以外，其余两天，白昼时事情不多，只是敲铛铛唱经而已，差事轻松，农村人讲究的是事死如事生，无非就是把排场整大一些，主人家在亲朋好友面前显摆自己的实力，兼顾昭告世人，你看我多孝顺我老爹，——掌坛师这时候便应其所好，给在场的活人图个热闹。
“吃过晚饭，大概八点钟的样子，本来还有一场散花、穿定子、过血桥的仪式，但是萧大爷说过血桥煞气太重，容易出事，你元气大伤，最好不要去！”胖子一边洗着碗，一边与我说话，“不过，听说刘永华老爷子生前喜欢听戏，所以刘家人在今晚上安排了一场鬼戏，你想不想去看看？”
这几天经历的诡异事太多，差不多每次都是死里逃生，弄得身心俱疲，我甫一听见“鬼戏”两字，便觉头皮发麻，浑身打了个冷战，赶忙摇头道：“算了算了，我对听戏没什么兴趣！”
“掌坛师的鬼戏，不看就可惜了！”胖子语气中有几分的遗憾惋惜。
胖子埋头水槽洗碗，放得水声哗哗作响，只听得他嘴里哼唱着京剧“定军山”，什么“末将年迈勇，血气贯长虹。斩将如削草，跨马走西东。两膀千斤力，能开铁胎弓。若论交锋事，还算老黄忠！”，什么“老将今年八十一，拔山举鼎力有余。万马军中无人敌，斩将杀贼哪算奇。”
——掌坛师的鬼戏？
我心中一动，奇道：“掌坛师也有自己的戏班子？”
“那是当然的！”胖子头也不抬，“你看过九叔一部叫做《人吓鬼》的电影不？”
胖子口中的“九叔”自然是指早已仙逝的“僵尸道长”林正英。
我自幼胆子不大，很多恐怖片我都不敢看，比如山村老尸、贞子之类的，但是英叔的大部分僵尸片却是看过。
比如胖子说的《人吓鬼》，讲的是英叔原来是一个戏班子的班主，在给活人唱戏的同时，也会经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死人请去唱戏，所以奉行禁忌，行事小心，每过坟墓或者死人坛，必恭敬作揖，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幕，便是电影刚开始的时候，英叔给一大户人家唱完戏后，第二天醒来却发现一班子人都睡在了坟场，而主人家给的银票也变成了纸钱。
我记得英叔在电影里面还说了一句话，让我感觉十分微妙：“道士是吃四方，但我们唱戏的却是吃八方的！”
——难道掌坛师里面也有这样吃八方的戏班子？
“你的意思是，九叔那给鬼唱戏的班子就是掌坛师一支？”
胖子关了水龙头，将碗筷放回碗橱，听我一问，回头冲我嘿嘿一笑，道：“这么跟你说吧，像天星村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改革开放的春风吹了这么年，都快变成秋风了，都还没吹到这里来，你仔细想一想，古时候的戏班子那么炙热抢手，稍微上一点儿级别的班子，人家大小也是个腕儿，就跟现在的明星一样，那时候又不兴什么慈善下乡巡回演出，又怎么肯来这个地方唱戏呢？”
我默默地听着胖子的这番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刺耳，敢情这小子是在借古讽今呢！
“但是，人民群众有这样的需求啊，咱就得鼓足干劲地去满足他们不是！”胖子滔滔不绝，只说得口水迸溅，“况且，有钱不赚是傻子，掌坛师立马抓住了商机，把祭祀和唱戏结合起来，也就形成了后来的鬼戏！”
我恍然大悟，道：“那么，这鬼戏也就不是唱给鬼听的，而是唱给活人听的！”
“废话！”胖子白我一眼，“当然是谁掏钱就唱给谁听，难道你还巴望着死人给你掏钱吗？”
“那这鬼戏都有哪些剧目呢？”
胖子想了想，道：“好像不多，聪爷只能记着其中一折了，好像说的是鬼谷子……”
“鬼谷子？！”
我心中咯噔一声，猛然想起了那个梦。
——不会这么巧合吧？难道鬼谷仙和鬼谷子不一样？
“胖子，你还记得这一折是怎么唱的不？”我猛地抓住胖子的手臂，道。
胖子见我问得焦急，不由得怔了怔，点头道：“只记得一点了！”
“唱给我听听！”
胖子看着我，莫名其妙，一脸的不情愿：“聪爷只记得一点儿，唱得不好，你不许笑话聪爷！”
“屁话多，赶紧唱！”
胖子不满地瞪我一眼，但也扭捏着嗓门，唱了起来。
“三皇五帝年存久，尧汤禹舜夏商周，无道昏君数殷纣，驾下八百大诸侯。老仙昨夜观星斗，德兵要斩恒英侯。恒英打马离长安，辞别高王去访贤。”
唱戏原本讲究的是气沉丹田，声自丹田出，极有技巧，而并非故意捏着嗓门，但胖子却扯开嗓子就是一阵学老太监说话，就好像被捏着了喉咙的鸭子叫，而且发音极不标准，一点也没有戏曲中起承转合的圆**感。
当然，胖子不是专业的戏班子出身，我也不能用挑剔的眼光去看待。
然而，当我仔细分辨戏文时，发现这段戏的背景居然跟我做的梦一模一样，都是商纣王时期，都是一个诸侯被人追杀，只是戏文里的主人公换成了“恒英侯”，而朝歌城换成了“长安”。
我脸色不禁一变。
胖子唱得正自忘情，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脸上的表情变化。
听得胖子继续唱道：“往前一看龙摆尾，往后一看虎奔山。老渔翁在船边站，打樵夫遍走深山。高山现出一茅庵，高高悬挂一道匾，上写三字鬼谷仙……”
——这场景，跟我所梦见的，一模一样！
我再也忍不住，吃惊地叫出了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