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诗第二十三卷第1—240行)
老奶妈无比欢心地登上上层寝间,向女主人禀报丈夫业已归来的喜讯,兴奋得双膝灵便,迈动敏捷的脚步。她站在女主人枕边,对她开言这样说:“佩涅洛佩,亲爱的孩子,你快醒醒,好去亲眼看看你天天盼望的那夫君。奥德修斯业已归来在厅里,虽然归来迟。他已把那些滋扰他家庭、耗费他财产、欺侮他儿子的狂妄的求婚人全都杀死。”(原诗1-9行)
审慎的佩涅洛佩回答老奶妈这样说:“亲爱的好奶妈,想必是神明使你变糊涂,他们能使无比聪颖的人变得愚蠢,也能使非常愚蠢的人变得很聪颖,现在他们也使很聪颖的你变糊涂。我内心充满愁苦,你为何要用这些无稽的话语取笑我,打断我的美梦,梦境刚把我征服,合上我的眼帘。自从奥德修斯出征那个可憎可恨的罪恶之地伊利昂,我从未这样安寝过,你现在走吧下楼去,快回自己的房间。若是哪个别的侍女这样来烦扰我,对我说出这些话,打破我的甜梦,我早就对她动肝火,要她立即回屋,离开回房去:年龄在这件事情上帮了你。”(原诗10-24行)
亲爱的奶妈欧律克勒娅这样回答说:“亲爱的孩子,并非我有意这样取笑你,奥德修斯确如我所言,已经归来在厅里,就是在厅里受众人嘲辱的那个外乡人。特勒马科斯早知道那个外乡人的底细,但是他无比谨慎地隐瞒了父亲的意图,为了成功地报复狂妄的求婚者的暴行。”(原诗25-31行)
佩涅洛佩听她说,兴奋得从床上跳起,伸手搂住奶妈,禁不住双眶热泪盈,开言对她说出有翼飞翔的话语:“亲爱的奶妈,请把实情对我叙说,如果他真像你所说,业已归返在厅里,他如何动手对付那些无耻的求婚人,他孤身一人,他们却总是聚集在这里。”(原诗32-38行)
亲爱的奶妈欧律克勒娅这样回答说:“我未看见,也未询问,但我听见了被杀者的呻吟。我们在精造的房间角落瑟索藏身,所有的房门都紧紧关闭,直到你儿子特勒马科斯前来召唤,要我去大厅,因为他父亲这样吩咐。这时我看见奥德修斯在尸体中间,昂然站立,一具具尸体在他周围,横陈硬地,你见此情景也定会欢欣,他身上溅满鲜血和污秽,如一头猛狮。现在全部尸体已搬到院门边堆起,整座美好的宅院点燃硫磺正烟熏,熊熊的火焰燃起,特命我来把你请。你快走吧,在承受了无数痛苦之后,你们俩现在终可以让快乐占据心灵。多年眷怀的夙愿啊如今终于实现,他安然回到家灶前,见妻儿也都康健,那些求婚人在你家长久地作恶无忌,现在他已使他们受到应有的惩处。”(原诗39-57行)
审慎的佩涅洛佩对她这样回答说:“亲爱的奶妈,你不要欢笑得高兴过分。你知道他的归来会令全家人个个欣喜,特别是我和孩子,那是我和他亲生,可是你刚才报告的消息不可能真实,或许是哪位天神杀死了高傲的求婚者,被他们的傲慢态度和劣迹恶行震怒,因为这些人不礼敬任何世间凡人,对来到他们这里的客人善恶不分,他们罪有应得。至于我的奥德修斯,他已经死去,早就不可能返回阿开亚。”(原诗58-68行)
亲爱的奶妈欧律克勒娅这样回答说:“我的孩子,从你的齿篱溜出了什么话?你的丈夫就在家灶边,你却认为他不可能再归返;你的心灵一向多疑忌。我现在再说一个明显可信的标记,就是当年野猪的利齿留下的痕迹。我给他洗脚时便已发现,本想告诉你,可是他立即用双手紧紧捂住我的嘴,心中思虑周密,不让我张扬出去。现在走吧,我愿用我的生命发誓,我若欺骗你,你可用酷刑把我处死。”(原诗69-79行)
审慎的佩涅洛佩这时回答她这样说:“亲爱的奶妈,即使你很聪明多见识,也很难猜透永生的神明们的各种计策。但我们走吧,暂且去我的孩子那里,看看被杀的求婚者和杀死他们的那个人。”(原诗80-84行)
她这样说完下楼来,心中反复思忖:是与亲爱的丈夫保持距离询问他,还是上前拥抱,亲吻他的手和头颈。她跨过石条门槛,走进宽敞的大厅,在奥德修斯对面墙前的光亮里坐定;奥德修斯坐在一根高大的立柱旁,双眼低垂,等待他的高贵的妻子亲眼看见他后将怎样对他把话说。她久久默然端坐,心中仍觉疑虑,一会儿举目凝视奥德修斯似面熟,一会儿见他衣衫褴褛仿佛不相识。特勒马科斯这时把母亲责怪这样说:“我的母亲,你不像母亲,这么硬心肠,你为什么这样默然安坐,远离父亲?你为什么不说一句话,向他问询?没有哪一个女人会像你这样无情意,远离自己的丈夫,他经历无数艰辛,二十年岁月流逝,方得归返回故里,可你的心肠一向如顽石,比顽石还坚硬。”(原诗85-103行)
审慎的佩涅洛佩对他这样回答说:“我的孩儿,我胸中的心灵惊悸未定,一时说不出话来,对他语塞难问询,也不敢迎面正视他的眼睛。如果他确实是奥德修斯,现在终于回家门,我们会有更可靠的办法彼此相认:有一个标记只我俩知道他人不知情。”(原诗104-110行)
她这样说,多危难的英雄奥德修斯一笑,对特勒马科斯说出有翼飞翔的话语:“特勒马科斯,让你的母亲在这堂上考察我吧,她很快便会全然消疑云。现在我浑身肮脏,衣衫也褴褛不堪,从而遭蔑视,被认为不是奥德修斯。我们还得考虑,如何善后更有利。通常不管谁在本地即使只杀死一人,只有为数很少的人会为被杀者报仇,杀人者也得离开故乡,躲避其亲友,更何况我们刚才杀死的是城邦的栋梁,伊塔卡青年中的显贵,我要你对此事细思量。”(原诗111-122行)
聪慧的特勒马科斯回答父亲这样说:“亲爱的父亲,这事还得你亲自拿主张,因为人们都说你在人间最富有智慧,任何有死的凡人都不能和你相比拟。我们都会坚定地跟随你,我敢担保,我们不缺少勇气,我们仍然有力量。”(原诗123-128行)
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回答他这样说:“我这就告诉你们我认为最合适的办法。首先你们都得去沐浴,穿好衣衫,让宅里的女奴们也都穿上整齐的服装,再让神妙的歌人弹奏嘹亮的弦琴,为我们伴奏,带领跳起欢乐的歌舞,让人们从外面听见,以为在举行婚礼,不论他们是路过,或是周围的居民。不能让杀死求婚人的消息现在在城里传播开去,要直到我们离开这里,前往林木繁茂的田庄;到那里再思虑,采取什么新措施,奥林波斯神的启示。”(原诗129-140行)
他这样说,人们听从他,遵命而行。于是他们首先沐完浴,穿好衣衫,女奴们也作梳妆打扮,神妙的歌人弹奏起空肚弦琴,在人们心里激起甜美地歌唱、优美地舞蹈的浓烈情致。整座巨大的住宅一时间浑然响彻男人和腰带美丽的女人们的轻快舞步。宅外的人们听见后纷纷议论这样说:“有人终于同令众人追求的王后结婚,她也真心狠,终未能把这座巨大的宫宅守护如一,待自己的结发丈夫归宅第。”(原诗141-151行)
人们这样议论,不知道发生的事情。这时年迈的女管家欧律诺墨在屋里给勇敢的奥德修斯沐完浴,抹完橄榄油,再给他穿上精美的衬衫,披上罩袍,雅典娜在他头上洒下浓重的光彩,使他顿然显得更高大,也更壮健,一头鬈发垂下,有如盛开的水仙。好似有一位匠人给银器镶上黄金,受赫菲斯托斯和帕拉斯·雅典娜传授各种技艺,制作出无比精美的作品,女神也这样把美丽洒向他的头和双肩。奥德修斯走出浴室,容貌像不死的神明,他回到刚才坐过的宽椅前重新坐定,面对自己的妻子,对她开言这样说:“怪人啊,居住在奥林波斯山上的天神们给了你一颗比任何女人更残忍的心。没有哪一个女人会像你这样无情意,远离自己的丈夫,他经历无数艰辛,二十年岁月流逝,方得归返回故里。老奶妈,给我铺床,我要独自安寝,这个女人的胸中是一颗铁样的心。”(原诗152-172行)
审慎的佩涅洛佩这时回答他这样说:“怪人啊,不要以为我高傲自负蔑视你,我也没有惊惶失措,我清楚地记得你乘坐长桨船离开伊塔卡是什么模样。欧律克勒娅,去给他铺好结实的卧床,铺在他亲自建造的精美的婚房外面,把那张坚固的婚床移过来,备齐铺盖,铺上厚实的羊皮、毛毯和闪光的褥垫。”(原诗173-180行)
她这样说是考验丈夫,奥德修斯一听,不由得气愤,立即对忠实的妻子大声说:“夫人啊,你刚才一席话真令我伤心。谁搬动了我的那张卧床?不可能有人能把它移动,除非是神明亲自降临,才能不费劲地把它移动到别处地方。凡人中即使是一位血气方刚的壮汉,也移不动它,因为精造的床里藏有结实的机关,由我制造,非他人手工。院里生长过一颗叶片细长的橄榄树,高大而繁茂,粗壮的树身犹如立柱。围着那棵橄榄树,我奠基起墙盖卧室,用磨光的石块围砌,精巧地盖上屋顶,再安好两扇坚固的房门,合缝严密。然后截去那棵叶片细长的橄榄树的婆娑枝盖,再从近根部修整树干,用铜刃仔细修削,按照平直的墨线,做成床柱,再用钻孔器一一钻孔。由此制作卧床,做成床榻一张,精巧地镶上黄金、白银和珍贵的象牙,穿上牛皮条绷紧,闪烁紫色的光辉。这就是我作成的标记,夫人啊,那张床现在仍然固定在原处,或者是有人砍断橄榄树干,把它移动了地方?”(原诗181-204行)
佩涅洛佩一听双膝发软心发颤,奥德修斯说出的证据确凿无疑端。她热泪盈眶急忙上前,双手紧抱奥德修斯的颈脖,狂吻脸面这样说:“奥德修斯啊,不要生气,你最明白人间事理。神明派给我们苦难,他们妒忌我们俩一起欢乐度过青春时光,直到白发的老年来临。现在请不要对我气愤,不要责备我,刚才初见面,我没有对你热烈相迎。须知我胸中的心灵一直谨慎提防,不要有人用花言巧语前来蒙骗我,现在有许多人常想出这样的恶计。宙斯之子、阿尔戈斯的海伦定不会钟情于一个异邦来客,与他共枕衾,倘若她料到阿开奥斯的勇敢的子弟们会强使她回归故国,返回自己的家园。是神明怂恿她干下这种可耻的事情,她以前未曾渎犯过如此严重的罪行,使我们从此也开始陷入了巨大的不幸。现在你细述了我们的婚床的种种标记,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婚床的这秘密,除了你和我,还有那惟一的一个女仆,阿克托里斯,由她看守我们的精造的婚房的门户,父亲把她送给我作嫁妆。你还是说服了我的心灵,我尽管很严峻。”(原诗205-230行)
她这样说,激起奥德修斯无限伤感,他搂住自己忠心的妻子,泪流不止。有如海上漂游人望见渴求的陆地,波塞冬把他们坚固的船只击碎海里,强烈的风暴和险恶的巨浪猛烈冲击,只有很少漂游人逃脱灰色的大海,游向陆地,浑身饱浸咸涩的海水,兴奋地终于登上陆岸,逃脱了毁灭;佩涅洛佩看见丈夫,也这样欢欣,白净的双手从未离开丈夫的脖颈。(原诗231-240行)
黎明时,为防备求婚人的亲属进行报复,奥德修斯和儿子特勒马科斯带领一些忠心的奴隶出城,前去他父亲的田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