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7月中旬,周恩来让出红军总政委的职务,并在中央政治局通过。8月20日后,周恩来随右路军行动,向班佑、巴西地区开进。当向草地行进前,他突然病倒,而且病势来得很猛。
自长征开始,周恩来就身负军委领导重任。他每到驻地,就叫人架天线,接收各军团发来的电报。
"小魏,立即挂起地图。"他命令道。当小魏把地图挂好后,他就站在地图前,左察右看,选择行军和作战的路线。他把一切都准备就绪后,才坐在椅子上稍事休息,等待各军团报来新的军情。汇总和分析各方面情况,他提出行军部署,与毛泽东等军委主要领导人商定后,他就起草作战命令、行军路线,然后向各军团负责人下达。做完上述一切工作,他才睡觉,这时东方已快露鱼白之色。而常当他正要进入梦乡时,又响起了起床号,很快动身行军。
"起草行军命令、战斗命令,由刘(伯承)总参谋长来吧!"身边的人怕周恩来累坏了,劝说他多休息一会儿。
"不,还是由我来起草吧,他眼睛不好,晚上工作不方便,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周恩来不同意地说道。
由于睡眠不足,徒步行军都容易打瞌睡,骑马更不行,一坐上马背,瞌睡虫就来了,如果被瞌睡虫缠上,就有从马背上摔下的危险。于是周恩来坚持走路。他并嘱咐参谋等身边工作人员,当他睡得迷糊时不要向他请示工作,他说:"你们必须把我喊得坐起来,我完全清醒后,再谈工作,不然,会误事的。"睡眠不足,对身体健康威胁极大。
进入毛儿盖地区后,粮食奇缺,他和大家一样吃野菜,营养不足,对身体健康又是一大威胁。两大威胁相加,周恩来终于支持不住,病倒了。
周恩来连续几天发高烧,不能进食。最初,医生当作疟疾来治,这是长征路上广大指战员的常见病、多发病。但周恩来只发烧,没有寒颤现象,医生又发现他肝部肿大,皮肤发黄,经过仔细检查,确诊是肝炎,已变成阿米巴肝脓肿,急需排脓。但长征路上,医疗条件极差,无法消毒,根本不能开刀或穿刺,医生只能用治痢疾的易米丁,暂时缓解病痛。同时让卫士赶往60里以外的高山上取冰块冷敷在他的肝区上方。靠着用冰块局部冷冻的办法,从早上10点钟敷到下午5、6点钟,周恩来才从一直昏迷不醒中逐渐醒过来。他不时呻吟着,并说腹痛。医生和在身旁护理的邓颖超,立即把他扶起来,周恩来终于排出了半盆绿色的脓来。脓排出来后,他的烧也慢慢退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周恩来突然发现邓颖超在身边,感到奇怪。
长征刚开始,邓颖超因患肺结核,吐血,编入代号为红章的第二纵队。遵义会议后,又成立干部休养连,她编入这个连,一直没有和周恩来在一起。偶尔碰上,也只能讲几句话就分手。这时他见邓颖超在此,实在大出意外。
21日起,右路军开始北进草地。周恩来随红三军团行进。由于他连续发了几天高烧,几天没有吃什么东西,身体十分虚弱,就是平地上行走,也感到十分吃力,何况要过像魔幻似的草地。
"怎么办?"红3军团军团长彭德怀焦急地思考着。"抬",这是他思考后的结论。
"你具体负责,立即组织担架队。"彭军团长命令军团参谋长萧劲光。"实在抽不出人,宁可把装备丢掉一些,也要把恩来等领导同志抬出草地!""是!"萧劲光坚决地回答。
萧劲光经过调查,最后决定从迫击炮连抽人组成担架队,把带不走的迫击炮埋掉。担架队分成几个小组,轮流抬着重病中的周恩来、王稼祥等向草地进发。陈赓自告奋勇,担任担架队队长。
兵站部部长兼政委杨立三坚持要参加担架队,给周恩来抬担架。
杨立三是位特殊的编外的担架队队员。草地遍地沼泽,荒无人烟,到处是一丛丛野草,一个个泥潭,稍一不慎,踩进泥潭,弄不好就拔不出腿,甚至有丧失性命的危险。草地气候变化莫测,狂风、大雨、飞雪、冰雹,随时向人们袭来。杨立三和广大指战员一样,经过长途跋涉,又缺衣少吃,身体无力,体质虚弱,要抬着担架,走出魔草地,是一项多么艰难的行程!杨立三咬紧牙关,和其他三位战士一起抬着周恩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的双肩磨破了,脖子一歪就痛,后来连胳膊都举不起来。走出草地就累病了。但他见周恩来安全地出了草地,心中无比欣慰。
周恩来看到杨立三艰难地抬着他走路,心中十分难受,多次挣扎着要从担架上下来。他知道杨立三是位优秀兵站部部长,是善于精打细算的好管家,不能让他累倒垮下。
1931年,杨立三在瑞金任红军总部副官长。有一年夏天,军队需要换季,换下棉衣,穿上单衣。但经费困难,单衣没着落。他千方百计设法,发每人3角5分钱,自己买布做单衣,规定颜色一律是灰的。战士们领到钱,欢天喜地地到瑞金城买灰布。谁知一打听,做一套衣服的灰布,需要4角1分。战士们一听,泄了气说:"算了吧,这3角多钱买什么衣服,倒不如买些花生塞塞牙缝,改善改善生活吧!"杨立三一听说3角5分钱不够买套衣服的布料,就和司务长一起,多方调查,反复核算,又发动指战员自己动手缝制,终于以3角5分一套的价格让大家及时穿上了单衣。
周恩来知道杨立三这位好管家的许多先进事迹,一直对他很钦佩和尊重。现在见他这么艰难地抬着他行走在草地上,心中实在不安,实在叫他难受。
"放下我,我自己走,我能走!"周恩来边说边从担架上挣扎着往下爬。
"你别动,越动越难走!"杨立三边大声喊叫边坚定地往前行进。
"周副主席,你别动。"在旁边歇肩的担架员把周恩来按住,不让他从担架上爬下来。
周恩来望着杨立三的背影,心里真不是滋味。他多么盼望自己能独立行走在魔草地上,和广大指战员一样,与自然界斗争,取得胜利!邓颖超为了要赶上周恩来,只注意速度,忽略草地"陷阱",一下子陷入了沼泽。她知道沼泽的厉害,不少战士已被它吞没。它把人吞没后,又会很快恢复原状,等待第二位上当者,沼泽如"魔鬼",草地似"魔草"。邓颖超不敢动弹,她知道一动弹,身体就会越陷越深,直到没顶。当时天又下着大雨,周围没有行人,她只好耐心地等待。等了很久,后面来了一位战士。他把竹竿伸给她,让她拉着竹竿,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把她拉了上来。她大半个身子都沾满了泥水,大雨倾盆,铺天盖地狂下,她和那位战士,全身都湿透了。她庆幸自己没有陷入灭顶之灾;她感谢这位素不相识的战友的搭救;她惦念着周恩来的病体;她感激战友们历尽艰辛地抬着周恩来行走。萧劲光、陈赓、杨立三??她都很熟悉,他们都担负着重要职务,身体也很虚弱,还来当担架员,这种深情厚谊,她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此时,她全力继续往前赶行,尽快追上周恩来的担架,尽她战友兼妻子的责任。
周恩来躺在担架上,随红3军团在草地上走了6天6夜。在战友们照顾下,终于走出草地,到达班佑。不少战士在草地上倒了下来。9月4日,周恩来致电林彪、聂荣臻说:"据3军(团)收容及沿途掩埋死尸统计,1军团掉队、落伍与牺牲的在四百以上"。电报嘱咐红1军团首长及广大指战员要"特别注意改善给养,恢复体力"。
周恩来把电报发出后,心情非常不平静,仅红1军团掉队、落伍与牺牲的就在400人以上,而他身患重病,全靠同志们的关心照顾,才走出了草地,此情此景他永远铭记。直到晚年,他还常说他是一个幸存者。
建国后没几年,杨立三因病去世。
时任中共中央副主席、国务院总理的周恩来,听到噩耗,悲痛至深,19年前杨立三为他抬担架的情景重现眼前。他不管人们怎么劝阻,坚决地要给杨立三抬棺送葬。当周恩来抬着杨立三的棺木行走在送葬人的队列中时,人们悲痛的眼神中露出对周恩来的敬意和称赞。
周恩来对长征有着极深的感情,这不仅是因为他在长征中险些送了性命,更主要的是他对长征的意义、长征中的同志情和长征的革命精神和大无畏气概体会很深。在他弥留之际,他多么想再听听《长征组歌》,然而未能如愿。他终于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人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