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峦依旧,只是这一片乱葬岗中的坟头,却不知道又已多了多少,莫天仁也已分不清楚,当初自己是在何处遇到箜桐的了。而眼下虽然依旧红日当空,老鸦飞舞,整个乱葬岗中,却是弥漫着说不出的凄切气息。
“从此地往南十里,就有座岩镇。有个门派叫做逍遥道观,你什么都不必做,只需到那岩镇,逍遥道观中人便会收你为徒。我河洛做事从不循规蹈矩,他人要收你为徒,你便应了就是。”河洛却不管莫天仁旧地重游是什么感想,就和那天带莫天仁第一天到那无名岩峰下一样,冷而安静的说道,“现在天下流寇四起,有人问起你,你就说你是本地村民,遭流寇袭击,流浪到那就可以了。今后无论遭遇任何变故,你只要记得我说的那几条,你便会慢慢知道什么叫做本命剑元。”
原来那先前凡人所羡的修魂数宗,所谓可遇不可求的仙人洞府,距离这里不过十里就有一个,现在知道这点的莫天仁心里没有半分的惊喜,即便没有见过河洛那如天如地的传经巨殿,和河洛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的莫天仁也早已知道当天连这里的斗法都没有发现或者说不敢前来查看的门派肯定不会是什么顶尖的货色。
但是此时河洛又再次交待了一句,“从今天开始,你对河洛的有关记忆能忘记的尽量忘记,记得越多,你的危险就越多,除了我所传经文之外,你最好便如那天我初见你时一般。”
像那天一样的懵懂,对只求果腹之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么?
莫天仁将河洛所说的每一个字紧紧的记在心里,因为他知道河洛的一言一句必有用意,但是,深深的看着自己的这个一袭白衣的师父。莫天仁却不自觉的想,自己有可能会忘记么?
莫天仁突然跪下,朝着河洛重重的磕了九个响头。
当天莫天仁惊惧鬼神,也是磕了九个响头,而现在莫天仁不惧鬼神,他也已知道修道一途,九死一生,自己未必能够回到河洛,他这九个响头,只是因为河洛是他尊敬的师父,还因为,河洛给了他掌控自己命运的….机会!
重重的磕下九个头之后,莫天仁便站了起来,往河洛所指的南面岩镇走去。
河洛站立不动,莫天仁渐行渐远,频频不舍的回头,但身影终于慢慢消失不见。
莫天仁尽信河洛,只知河洛每个弟子都要外出历练。单纯心性的莫天仁甚至想象,那些原本不属于河洛的玄奥法诀典籍,都是历代祖师,像他这样在外历练时所得。
他却没有想到,河洛让他离开河洛,只是因为河洛已经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劫!
而河洛所传给他的妄念天长生经,更是河洛威力最大,也最难修炼的旷世神诀!
即便是以河洛的心性资质,获得如斯成就,河洛上代宗主也未敢将这妄念天长生经授给河洛,而只是传了在妄念天长生经之下的弑神灭魔悟空诀。
由此便可以看出,河洛虽然从未对莫天仁有过半句赞誉之词,但在他的心目中,对自己的这一个原本资质平平的弟子,却是看重而甚至有些为之自豪。
但未来虚无缥缈,变化莫测,即便是以河洛的修为神通,也只看得出天下气运转化,无法照见未来。
越是威力浩瀚的法诀,修炼就越是九死一生,而不说世间二十千红尘,就算是这超越芸芸众生的修道界,又何尝不是一个处处迷惑本心的大染缸?
谁又知道,经此一别,现在心性纯真善良,坚忍不拔,不以出生、美丑辩善恶的莫天仁,将来又会如何?
莫天仁和河洛相处日久,突然真的分手,心中无限不舍,黯然。
周围房屋渐多,虽然自小就在这附近颠簸流离,但习惯了那寂寞荒芜,千里渺无人烟的景象,莫天仁又是很不习惯。如此往河洛所指的方向行了十里,果然是进入了一个岩镇。
“怪不得出外历练叫做入世。”
“这难道就是逍遥道观?”
岩镇不大,方圆也不过几里,数百户的人家。但是眼见店铺林立,炊烟四起,人来人往,莫天仁也有种恍然隔世般的感觉。在整个岩镇中转了一圈,莫天仁发现镇西北座落着一座道观,十几进的院落,道观前有一座数丈的青石牌坊门,两侧放着两个麒麟石雕,牌坊后即是一个二十孔大门,漆成了玄色,墙上又绘有阴阳鱼的图案,牌坊上和道观二十孔大门上方挂着的牌匾上都有名文,只是莫天仁现在尚且只会写自己的名字,连字也不识,所以也不知道这座道观是不是就是河洛所说的逍遥道观。
因为河洛对莫天仁说过他什么都不用做,所以莫天仁便也没有找人问询这道观到底是不是逍遥道观,就坐在距离这道观大概百米之遥的一处石阶上发呆。
不知不觉之间日已西斜,而修炼过大罗新藏秘法的莫天仁竟然是不自觉的进入了入静的状态,等感觉到身体周围似乎充盈星星点点的太阳真火之气的时候,莫天仁才霍然醒觉,想着自己需要谨记除了河洛灌顶所授自己的那经文法诀之外,再不可想到有关大罗新藏秘法的一切。
就在此时,忽然听西北方传来一阵犬吠之声,听声音似乎有二十六头之多。
莫天仁略微惊讶的起身望去,却看见街角之处,几个孩童急奔而来,一个比莫天仁略小的孩童跑得急了,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再爬起来之时双手和双膝已经在地上擦得鲜血淋漓。
二十六头身高齿利,狂吠不止的恶犬随后在街角拐角处冲出。
这几个孩童都是衣衫褴褛,脸有菜色,其中两个更是瘦得皮包骨头,看上去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最前的两个手里,似乎抓着几个沾满了菜汁,已经被啃过的馒头,还有一些冷菜和根本没有多少肉的…肉骨!
这时几个孩童都已经是精疲力竭,胸中喘气的声音如同铁匠店里的风箱一般,尤其是那刚刚摔了一跤的孩童,不知道是因为疼痛或是害怕,浑身簌簌发抖,目光中全是乞怜和恐惧的神色。
“好些个小乞丐,居然敢到我门上来抢狗食!”街巷之中,又传来这样的咆哮声。
为富不仁!
莫天仁自幼便在附近岩镇颠簸流离,又怎会不知道这些和自己年岁相差无几的乞儿,也只不过是因为要生存下去,才不得不去偷抢富人家的狗食。即便如此,十顿之中,也未必能有一顿吃饱。眼看着这些皮毛吃得都油光光,露出白森森长牙的高头恶犬即将这些乞儿追上,莫天仁的胸口忍不住的一股热血涌了上来。
“恶狗,快滚!”莫天仁竟是一声怒吼,挥舞着拳头,挡在了那些乞儿的身后。
眼下莫天仁虽然没有半点修为,但是在河洛已然磨练的心性极为坚韧,此时一冲而上,心内没有丝毫恐惧,竟也是说不出的威风凛凛。那些恶犬也是欺人惯了,从来都只有见人惊慌而逃,从未见有人敢迎面拦住,竟然也是被莫天仁的气势震住,全部顿在当地,露出森森白牙,狂吠不止,霎那也是不敢靠近。
“恩?”街角后走出一个胖子,和莫天仁想象中为富不仁的形象出奇一致,一件绸缎马褂,腰间挂着一个大大的玉坠,肥头大耳,肚子高高的凸起,一双细眼就似要被肉给挤没了,那身上的肥肉和满面的油光和那些皮包骨头的乞儿形成强烈的对比。看着被莫天仁震住的几条恶犬,这个富贾般的胖子微微的一怔,但旋即又将身穿普通粗布麻衣的莫天仁当成了和那些乞儿一伙的,“怎么,抢了狗食,还有胆打我的狗不成?”胖子一声冷笑,面色一变,朝着那些狗咆哮道:“一群废物,连一个小毛孩都能把你们吓到,我养你们何用!”
狗仗人势!
在胖子的咆哮声中,那些高头恶犬眼中也都发出凶光,一齐朝着莫天仁扑了上来。
莫天仁拾起一块石头,“汪”的一声惨叫,砸中当先一条狗的狗头,但这些狗都是极其凶恶,动作也是极快,那条狗才一声惨叫,莫天仁就只觉腿上一痛,已经被一头恶犬一口咬住。莫天仁吃痛之下连连双拳击打这条恶犬,但这条恶犬却始终不放。又是一条恶犬扑将上来,莫天仁一下子就被扑倒。
“给我咬他!”看到莫天仁腿上鲜血直流,那为富不仁的胖子却反而兴奋的哈哈大笑。
莫天仁咬紧牙关,眼睛的余光之中突然看到一头恶犬直向自己脸面咬来,莫天仁急忙双手死死卡住这条恶犬的脖子,一时一人一犬在地上翻滚起来,另外几条狗纷纷扑上,几个翻滚之间,莫天仁只觉得肩背剧痛,也不知道又被咬伤了多少处。
岩镇之中附近的居民听到响动,纷纷聚拢过来,但似乎怕那些狗的凶狠和胖子的权势,都只有在一片惊呼低喊,不敢上前阻拦。
看着莫天仁被咬得满地翻滚,衣着华贵的胖子更是得意,哈哈大笑,“小乞丐,快些求饶,要是求饶的话,说不定我今天就大发善念,放过了你。”
求饶?
听到胖子得意的大笑,顿时,莫天仁心中气血翻腾,一股强烈至极的愤怒涌上他的心头。“啊”的一声闷哼,就连他的右手手腕,都被一条恶犬死死咬住。“让我向你这样的人求饶,休想!”但是莫天仁却是一声怒吼,也朝着咬住自己右手手腕的那条恶狗的喉咙咬了过去!
鲜血四溅!
“这个小乞丐是人还是野兽?!”
霎那,非但是那条狗嗷嗷惨呼,发狂般的跳开,就连一边得意无比的华衣胖子,都被莫天仁凶如野兽般的目光震住。
“无量天尊,庄员外能否赏我薄面,暂且停手。”就在此时,一声清亮的声音突然从一侧传来。
为富不仁的胖子和围观的人不自觉的转头,却发现不知何时,街道边上已经停着一顶红冠四抬大桥。
“这是县官大人的轿子!”一看到这顶轿子的外边和四名抬轿人的装束,这名胖子就马上吃了一惊,而看到推开轿帘走出来的人,这胖子立时就忙不迭的还礼“原来是青冥真人,真人有命,安敢不从。”恭谨的说话间,胖子连连喝止,将那几条恶犬赶到一边。
“既然谁又知道,经此一别,现在心性纯真善良,坚忍不拔,不以出生、美丑辩善恶的莫天仁,将来又会如何?
如此客气,贫道有个不情之请,不如今日之事,就这样算了。庄员外不知意下如何?”
从轿中走出的人手捻长须,头戴一顶紫金道冠,身穿玄色道袍,赫然是一名面容清癯,白面长须,看上去七十开外,颇有仙骨道风的一名老道长。
一看到这老道士,刚勉力从地上站起的莫天仁就是不自觉的浑身一震。
因为他感觉到这老道士身上,有种不同于一般人的气息…那种修魂人独有的气息。
“当然,当然。”刚刚还凶恶嚣张无比的胖子连连点头陪笑。像他这样的人也只是欺善怕恶,只能欺负普通岩民,像这青冥真人便是那逍遥道观的观主,且不说相传有诸多神通,连附近流寇都不敢到这个岩镇来,就光是凭他与县太爷交好,是县太爷的座上客,这胖子也是不敢有任何得罪。
“这位小哥,看你面生,似乎不是本地人士吧。”青冥真人顿首之后,却不再理会那一脸阿谀的胖子,炯炯的目光罩定了莫天仁。
莫天仁气力用尽,浑身鲜血淋漓,索索发抖,但心智坚定的他还是牢记河洛的嘱托,点头道:“我是附近盘龙囤人士,我们村遭受了流寇,人都失散了,所以才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青冥真人微微颔首,“我看你骨骼清秀,资质上佳,不若我收你为徒,先住我观内,再帮你找寻家人如何?”
青冥真人如此一说,周围听见的人顿时是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