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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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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姒推开家门,乍见母亲弓着腰眯着眼坐在小凳上穿胶花,立即一步上前夺过来扔在凳上,“说过多少次别弄这些,为了一元几角伤了眼伤了腰值吗?”

“不是不是,邻居苏姨赶货期,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帮帮她……”方母被骂得很高兴,拉着她问长问短,又急急到厨房捧了炖盅出来,迫着她喝了半碗林家太太喝不完勺剩下来的燕窝汤。

“行了行了,你快睡去。这些让我弄!”方姒把母亲推入房中,看着她上了床盖好被子,才回到小厅坐下来穿胶花,全部弄妥后才洗澡回房睡觉。

方家这矮屋子像个四方城,初租回来时用了数块夹板合成间隔了两个房,小的母亲住,大的她和弟弟住。以前是弟弟睡下铺,她睡上铺。十三岁是个敏感得可怕的年纪,没有自己的空间更显凄凉。幸好她成绩优异,自中学起就有低年级学生请她辅导作业。每每回到家里,弟弟已经熟睡得像头猪。

所以,属于她的宁静时刻,总是能听到若深若浅的鼻鼾,和不时“呼啦——砰——”等等掀被子蹬腿的声音。后来考上了大学,她迫不及待搬到宿舍里。毕业后,弟弟进了大学,房子才真正成为她一方天地。

如果不是欠徐傲的钱,她一定会在弟弟寄宿这四年内供一层属于方家的楼房。人没有独立的巢穴,就没有安全感,仿佛睡在冬天的野地,连梦的颜色也是颓败的。

但弟弟仍有寒暑二假,届时她就要挤到母亲房里,闻着浓浓的风油精味道入睡。后来看准徐傲不是坏人,不耻求他包吃包住。及至进入徐家,窗明几净,阔宽开阳,立时觉得鼻子发酸……

这人挺好相处,就是喜欢装一副滑头样子,在嘴头上占便宜。等她习惯下来,竟觉那些话总会扰至她心神不定,数股热流在胸口来回涌动,以致每每心慌脸红。久而久之,她渐渐觉得自己竟然很期待被他取笑,被他在嘴头上占尽便宜,再涨着脸虚张声势斗嘴的时刻。

然而,那天他大力甩开她的手,眼中戏谑褪去,只剩愕然和戒备!她的心当场冷却。

大家都是成年人,形于颜色实属迫不得已!想到这里,方姒不由痛恨自己,怎么会在那种场面泄露情绪?主子看上佣人还好,佣人看上主子,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隔天,方姒踏入公司,先拐至休息室脱下外套,眼尾间,又见得几个多事的家伙在办公室一角凑成一堆儿左瞅右瞄,说个不停。

“嘿,他连女友都还未有,骂他有什么用。对了,你们看刘茜将来会不会和叶****同一下场?”

方姒摇头——不知这个小多又在说谁。

雪如单手托腮作深思熟虑状,“叶****和陈经理搭档二年有多,这刘茜才上位一个月未到,唔,男人再好色,也不至换人换得这么快。”

“对!”小多用力点头。

“但我真的看见陈经理和刘茜拖手手逛海港城啊!”张朗说。

雪如捂嘴窃笑,“你眼花!”

张朗“哦”的一声,又问,“喂,如果我眼花,那刘茜应该不会升职了,你们看方姒有没有机会?”

两女同时横了他一眼,“陈经理从不正眼看她一下,你说有没有可能?笨!”

方姒猛吓了一跳,她作风从来低调,这批口没遮拦的家伙居然把她扯下去,真是岂有此理!正要进去轻斥小多,又听得张朗嗫嚅说:“其实方姒挺纯真,就是木讷些,不对陈经理胃口,不过这倒安全些……”

小多干笑两声,故意挨上前用胳膊蹭了蹭张朗,“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怎么了,喂……想追那种怎么点也点不开窍的小妞儿,不如追本律师楼美女排行榜位居第二的我吧。”话音未落,她瞧着他猛眨媚眼。

张朗脖子一硬,“那第一是谁?”

“我嘛!”雪如朝他挤眼睛,“你的梦中情人顶多是第三位罢了。”

两女哈哈大笑。

张朗正要反驳,感觉身后有人影,回头一看,居然是方姒!他一张脸立时尴尬得猪肝般的颜色,那里还敢说话,讪讪缩着肩膀回位子去了。

方姒懒得搭讪,径直至位子坐下。心中竟又想起徐傲,不知他今早有没有吃早点……

背后传来小多的叫喊:“方姒电话,二线!”

“谢谢。”她拿起话筒,“早晨,那位?”

“是我。”

是徐傲。她心一跳,“哦……”

他顿了一顿,“今晚回来吗?”

“回。”

“哦。”

“没事了吧。”

“没吧,没了。”

“拜拜。”

“等等!”他叫。

方姒不出声,也不断线。

“我下午到律师楼交支票给李扬,呃,先前替他攒了点小钱,到时你坐我车回来怎么样?”

“好。”一丝喜悦自心中掠过,她望目四望,感觉没人注意自己,才吐吐舌头,慢慢放下话筒。

下午四点,徐傲拧着一盒西饼踏入律师楼,小多和雪如笑着围上前一手把盒子拧过来。方姒一怔,硬着脖子看着电脑,全身神经却注意着他一举一动。

张朗在后面叫:“方姒过来吃葡达!”

她“嗯”了一声,微一扭头,见得徐傲一身蓝白运动装,上衣敝开前胸,正斜挨着墙壁眯缝眼睛听小多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这人到那里都顶着一张痞子笑脸,时不时和女孩子调笑几句,整一副招蜂惹蝶状!哼,要是她长得风骚些,他昨晚大抵借机搂着她揩油呢——想到这里,脸面涨热,胸口处突然“怦怦”狂跳,血液一团一团似的在体内撞来撞去!

“喂,方姒过来吃点心啦——咦,脸面干吗红成这样?”张朗一边吃着一边歪着脖子朝这边走来。

“没事。”方姒连忙站起来,故意笑说,“想着有吃就心急嘛,我这人一急就脸红。”

“徐傲对女孩子很好的啦,看这盒子里就摆了八件,这律师楼不就八个人嘛,谁吃多了都不好意思。”小多朝徐傲摆个媚眼,“黑马经纪,这阵股市狂飙,你攒不少了吧。”

“ 两餐罢了。”他笑了笑,视线随意溜了方姒一眼,双手插进裤袋朝李扬的办公室走去,“他在吧?”

“他在!”雪如抢着答。

“敲门就成。”小多也多插一句。

方姒瞅一眼过去,两女正目送徐傲进入李扬房门,才擦擦嘴巴坐下来继续工作。

五点刚过,李扬办公室门一开,一边走一边拍着手笑问:“今晚谁有约?”

各人静观其变,约定似的不出声。跟在后面的徐傲觉得好笑,擦擦鼻脚,挨在墙壁不出声。

小多忍不住,试探,“我们有否空闲不是主要问题。”

李扬挑眉,“怎么说?”

“如果李主管有意慰劳下属,就算今晚天下红雨,我们都会在所不辞。”

“闲话少说,速速收拾,迟到者负责部分饭款!”

所有人哗然拍手,飞似的收拾妥当,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进电梯。方姒淡笑跟在后面,没怎么说话。

电梯降至十五楼停下,走进一个美丽风情的女子。是同公司不同部门的年轻律师林倩如,大抵知晓梯内除了帅哥李扬,还有他的雅痞死党型男徐傲,立时脸目妩媚,斜斜倚在电梯壁边,仿佛连腰骨也虚软起来了。

“哟,一大班人的,有节目?”

小多和雪如嘴儿一噘,瞄着梯顶不出声。

李扬笑着点头,“你是否佳人有约?没有就一起玩吧。”

她歪着脑袋娇笑,“真的假的?”

“美女赏面,小的脸上刹时光辉一片。”李扬也不是省油的灯,朝她眨了眨眼睛,“好人,你好像出差大半个月了,有没有想我?"

“关于这个问题嘛——唔——不多不少总有的。"

李扬及时刹车,“噢,这话若被大老板听着我会吃不了兜着走。”

“你才不会没那么笨。”她嗤笑,视线溜向站在旁边的徐傲,“哦,徐先生?”

“正是在下。”徐傲是眯眼牵嘴的招牌微笑。

“见着你真好,什么时候有空咱们聊聊,我也想做个投资计划呢。”

“美女若肯纾尊降贵,我徐傲三生有幸。”

倩如“格格”娇笑,“又一个哄死人不偿命的,怪不得你们这么死党。”

两个男人对望一眼,挑眉淡笑。

旁边的小多和雪如最终没能保持箴默,轮流使劲咳了几声,继续朝天翻白眼。

站在角落的方姒不知怎的就觉得很好笑。她是永远也不会把男人的暧昧调侃用一句说话应付得八面玲珑。倩如的答复她用一天时间也想不出来,如果是她会怎么答呢,想?不想?有点想?反正无论如何,一字一句永远不可能配搭得如此妩媚。

她莫名地觉得自卑,想起昨晚徐傲急于逃避而甩开她的举动,心里突然冒出恶作剧的念头!眼珠一转,突然伏在电梯壁“咕噜咕噜”的笑了起来。

笑声有点突兀,更没有应有的快乐,肩膀也耸得太不自然了。

倩如似乎感觉她在影射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轻抿着小嘴不出声。

徐傲歪起嘴角睨着她微微摇头——说她没礼貌吧,方姒就是不接触他的视线,仍自扬起嘴角望着上方闪动的数字,5,4,3……到了。

张朗驾着公司车等在公司门前,五人登上车子。方姒还是一脸恍笑,坐在七座小车里的最后面。

倩如扭头娇俏横了她一眼,“从电梯笑到这里,究竟有什么好笑呢,说出来让大家一块笑嘛。”

“我想我想,方姒刚满试用期所以开心呢,我们也应该替她高兴。”张朗一边开车一边溜眼方姒。

徐傲见着,视线一闪,半眯眼睛作假寐状。

小多在后面“霍”地站起,趴在椅背凶巴巴说:“多事!我们方姒干吗笑和笑成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雪如则在旁边起哄,“就是就是,我们公司一向不赞同内部员工拍拖,怕会影响工作心情耶,李主管……”她扬起脖子向前座叫,“有人借头借路追女孩子!”

方姒的恶作剧心理刚刚平伏,猛听得这般说话,连忙挺身轻斥,“赵雪如你胡说什么,嘴巴闲了就塞满这个。”她把一包话梅扔上前去,视线同时溜向徐傲,却见他半眯着眼睛任由车子摇来晃去,似乎没听雪如说了什么。

“打得好打得妙,打扁陈小多林雪如为民除害!”张朗叫了一声,随即缩下头颅。

大家都笑了。

徐傲微微睁开眼睛,淡笑说:“人想笑就能笑,总是好事。”

“那耻笑呢,属不属于这范畴?”倩如扭头。

“你不是人家肚里的虫子,只能猜测自己有没有被别人耻辱的理由,如果没有,那人家笑声如雷与你何干?”

“很对。”倩如眨了眨眼睛,“看来徐先生与方姒小姐很熟悉。”

他笑笑,没做声。

“一次生两次熟,只要性格正常,天下到处是朋友。”李扬说。

“是啦,尤其像咱们方姒这等会煮饭洗衣的好女孩买少见少哟,珍品哟。”小多睨着倩如打哈哈。

方姒一愣,心中微微担心,她和倩如不同部门,仍会朝见口晚见面,刚才莫名笑了一顿已令她不快,现在小多再添砖加瓦,若从此竖敌岂不自找麻烦?!

犹豫间,听得徐傲轻说:“林小姐是当女强人的料子,方小姐则安于现状,不同价值就不能混为一谈。”

倩如的脸色当即明朗。小多自知失言,哪里还敢说话。

方姒再笨也知道徐傲在安抚倩如,心底不由一阵温暖——他今天话不多,但这几句,分明向着自己——这男人啊,一时一样,心思真难捉摸!

耳际又听得李扬笑说,“要是律师楼要参加同行急口令大赛,必定找小多当金牌选手,有可能杀遍全场无敌手!”

小多更是缩下脑袋。

两位帅哥同时出言平息,倩如也不是小家之人,娇笑说,“她是直爽的脾性,相处起来更显坦然,我喜欢这样的人。”

小多更不好意思了。雪如仍然挨着头翻白眼。李扬掏出手机发不停按着。张朗则在倒后镜偷瞄方姒,猛见她望过来,连忙调转视线,那迫切的模样很有趣。方姒微笑,再望,却见镜中多了一双仿佛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是徐傲。

胸口“怦怦”急跳,视线连忙转望窗外。夜幕尚未降临,霓虹灯早已忘不迭地亮起来了。

进入酒店包厢,小多和雪如交换一下眼神,“呼啦”地占了其他位置,方姒无奈,只得坐在徐傲身边。他另一边是倩如,再过去是李扬。张朗想挨着她坐下,却被小多扯住,把他塞在下首。

半晌,侍者在桌子中央摆置火锅器皿,打着炉火,锅边冒出蓝色的火光。另有侍者把一盘一盘像雪片一样的物体捧上来,旁边一溜小碟子,放着淮山、杞子、百合、苡仁、瘦肉和特制酱油。

侍者微笑递手,“这是鲟龙鱼宴,各位请慢用。”话毕慢慢退了下去。

倩如瞄着雪花白的鱼骨娇声说,“是人工饲养的吧,要是野生的我可不吃。”

“放心。”徐傲说,“这么不人道的事李帅哥不会做的。”

“很人道的事情我也不会做。”李扬笑了。

倩如笑说:“步步为营,老男人的味道。”

“对啊,咱兄弟俩一把年纪臭味相投。”徐傲夹了一团鱼肉放在小网筛,吊在滚汤里烫着,笑着说,“所以有相貌有身材有前途的俏姑娘千万别挑我们,会恨铁不成钢,整辈子活在咬牙切齿之中。”

小多和雪如听得明白,憋着不敢笑出声,一味往嘴里塞着青菜。

倩如轻咬嘴唇,用筷子摆弄小碗里的鱼片没再说话。

李扬和徐傲依然若无其事猛吃猛喝。

方姒心中微微赞叹——两人刚才的吹捧听得倩如舒心快意,眼波流传,一派绝艳风情,浑身散发“若谁有意,不妨凑合散散闷儿”的信息。

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李扬既非急色鬼,又是聪明人,当然不想尝试。至如徐傲,若倩如知他此时的经济状况,大概飞毛腿般撤退。他大抵也深知这般现实的道理,本是省事的人,与其麻烦,不如免问,省得吃了羊肉一身骚。

5

饭后,众人摸着肚子说要到的士高跳舞。李扬投资得利心情绝佳,拍手说要到铜锣湾香奈儿的士高。

一行人进入昏黄的舞厅,内中三层圆形的布局,梯间嵌着银色的荧光圈,随着音乐或明或暗地闪动,男男女女影影绰绅模糊神秘,每一个人的面容和肢体都散发着或多或少的轻佻。

方姒几个走至第三层平台一张小桌坐下,侍者送来短烛、啤酒和小食。

倩如托着香腮啜了几口啤酒,有些心不在焉,“男人们都不见了,不知闪到那儿泡妞去。”

“管那么多干什么,他们乐他们的,我们乐我们的!”小多朝雪如打个响指,两人扯着娇滴滴向后挨着身子的倩如和不太情愿的方姒向跳舞场走去。

行走间,方姒细致环视着幽暗闪烁的舞场。她只想看到一个人的身影。半晌,果然见得徐傲、李扬和张朗三人端着啤酒并排坐在高高的吧台旁边聊天。

一个穿着低腰短皮裤的美女扭着腰肢,风情万种的走近徐傲身边,“格格”笑着与他碰了碰手中的酒杯,昂头轻啜了一口,然后凑向他不知说了句什么。徐傲凑过脑袋和她聊着,眼睛半眯,嘴角微扬。及至瞥见她们,也没有刻意避忌,附耳向美女说了一句什么,美女笑着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扭扭屁股走开了。

方姒目送她袅娜而去——刚才徐傲和她咬耳朵说话儿,态度熟悉而暧昧,兼之此人打扮新潮,必是个欢场女子……想到这里,她不禁鄙夷地噘了噘嘴。

徐傲瞄个正着,眼眸随即眯起。此时音乐刚好响起,便伸手邀请倩如跳舞。

音乐轻快流动,倩如像一只七彩蝴蝶在绿叶丛中回旋轻绕,轻易把在场男女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当然也包括方姒。

音乐完时,倩如依依不舍。徐傲送她回坐位后,向方姒一步跨来,做了个邀请动作。她微怔之际,左手已被捉住拉往舞池去。

方姒条件反射地挣扎。徐傲顺势一扯,她一个踉跄,整个贴向他胸膛。一股灼热的气息朝耳畔直扑而来,“不想被人误会的话,最好自自然然和我把舞跳完。”

他凑得太近了!方姒心跳如雷,“我……不想跳!一点儿也不……不想!”

徐傲挽着她带至舞场中央,笑眯眯地说:“小心,拉拉扯扯比和真正跳舞更惹人注意。”

方姒被他全然掐制,避无可避,只得垂着小脸配合迈开舞步。

他轻轻扬起嘴角,半眯的眼眸里带着连自己也不自觉的满足,嘴巴凑向她耳边轻说:“我们跳慢点。”话间,一只手已围在她的腰上。

温热的气息散发出淡淡的啤酒的味道,喷在她敏感的颈项。他的手正轻轻扶着她的后背,隔着薄薄的棉布衫,方姒感觉他的手正触及自己胸衣背后的扣子。

渐渐地,他的体温穿透衣料,渗入皮层。全身血液仿佛被点沸了一般,手足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暧昧的暗示、蠢动的情意掩面而来,如电光火石般钻进她飞扬的发梢,再顺着脖子缓缓的向全身弥散,掀出阵阵悸动,种种恍惚……

音乐越来越轻,雷射幻灯转得很缓慢。她抬起迷离的眼眸,看见了他微红的耳垂,白晰的脖子和衬衫上的第一颗蓝色的扣子。淡黄的光线折射着吊在不锈钢架子上的红酒杯,迷离的光环反射在他的肩膀上,像一丝丝萦绕的挑逗……她觉得微微地昏眩。

徐傲突然附向她耳边,低低说:“亲爱的,你其实很美。”

血液刹时直涌脑门,她心慌不已,猛然甩开他的手要走出舞厅!

至大门之时,她下意识回头,看见倩如愕然盯着自己,她一顿足,竟不知该何去何从……

一只大手突然搭在她的腰际,随即传来徐傲低沉的声音,“别管她,跟我走。”

方姒吓了一跳,正要转身,腰际的力度一收紧,竟然半扯半抱地把她挟出舞厅。

“拉拉扯扯的干什么!放手啦,放手啊!”方姒在走廊扭着身子挣扎,要掰开腰间的手,可惜徒劳无功。

“聪明就别动,你越慌张她越留意。”腰间的手一滑,她的手随即被逮住,“而我,今晚无意与一个只是看中我会是个好对手的女人上床。”

她张大嘴巴,“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放开她的手,掏出香烟点烟,深吸。

“你是说,倩如想……想和你上床?”方姒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又很想知道。

他看了她一眼,笑。

“笑什么笑!”她有些着急,“她不是这样的人,看样子不像!”

“世界就是因为有你这种女人,所以还有男人肯娶老婆,不过现实仍然令人失望,比如我。”

“不是的不是的!”她瞪着眼睛不停摇头,“那么一个白领丽人,怎么会这样随便。”

“没有人会先在额头凿字标识意欲如何,包括圣女贞德。”

“但……”

“还包括我。”他突然诡异一笑,故意说,“我不是长年吃斋的好人,如非反感倩如造作,也不抗拒露水情缘。”

方姒脸一白,在被他握着的手在未至僵硬之前,轻轻抽了出来。

徐傲两手随即插进裤袋,泰然自若朝路边巴士站走去。她顿了一顿,略落后一步跟随上前。

“想当年我有钱时风光无限,现在没钱时也不觉灰心丧气!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明白现在不代表将来,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这种思想源于无数的挫折之后,不得不说服自己的一种手段。当然,说得好听点,我就是那类提得起来放得下的男人。相对而言,女人也一样,两个复杂的个体结合,会产生极其微妙的令人困扰的化学作用,届时就会明白,谁放真感情谁就是输家。”

怜惜弥漫心头,失望同时轻然掠过,她轻问,“原来这就是你的爱情观。”

“对。”

“那么……你是会……恋爱结婚的人吗?”

“不是。”

“……”

半晌,他突然说:“我只是不想辜负女人,也不想被女人辜负。”

“但你仍然需要慰藉。”

“所以我不抗拒露水情缘,相互取暖。”

“那我得提醒你。”她咬咬牙,“当心爱滋病!”

他扭头看她一眼,突然“哈哈”大笑。

方姒脸红耳热,低头朝巴士站疾走。

巴士到了,两人一前一后上车。方姒抿紧嘴唇望向窗外。

徐傲叹了一口气,“别气了好不好,我承认自己口臭兼样衰了,回去吧,否则我会活活饿死!”

“没气,你算是什么人呢,我怎么会为了你生气。”

“那我放心了。”他笑起来,“只是觉得此声明太过刻意。”

方姒脸一涨,“你今晚怎么了,老是拿我开玩笑!”

他笑着争辩,“我笑倩如小多雪如也不敢笑你,须知咱俩‘关系’非比寻常,惹怒你我肚子要受苦。”

她一怔,反应异常尖锐,“请别胡说!我和你只是雇主佣人,没有任何关系!”

他眨眨眼睛不出声。

方姒尖着耳朵等了半天,仍然没个下文,不禁后悔起来,心想会不会自己把话说重了。正在自责间,听得他说:“放心,你现在在我心中地位特殊,得罪了可会受折磨的。”

她微微张开嘴巴,僵得像个木偶。

徐傲笑了,抬手拾在她肩头处拍拍,“被吓住后总是这副睁大眼睛的样儿,千年不变,万试万灵。”话毕,他朝司机大叫,“司机大哥请慢,我们下车。”

两人下车。方姒兀自怔怔地跟在他后面。

徐傲朝人行道左右望了望,行人不多,前方不远处数个流氓模样的男人横排开一字朝这边走来。他一惊,突然伸出左手亲热搂住方姒的腰肢,迅速凑向她耳边低说:“别挣扎,先帮我避开前方那几个痞子。”

方姒吓死了,那敢望向前方,只得生硬地把脑袋窝放在他肩头上。徐傲则俯着头垂着脸凑向她一边耳语一边走路。

可怜方姒又羞又怕,若不是身体健康,定必因为这一小段路程,来个血压急剧升高倒地中风。

半晌,他轻声说:“他们走了。”

苍白的小脸浮起红晕,方姒迅速抬起头。

环境仍未完全安全,徐傲拖着她快步前行,拐弯后截了一只的士,拉着她急急跳上去。

方姒不敢询问。

半晌,特意拐个弯再回来的的士停在徐家的大楼门前。

徐傲付了车资,一手拖她出来,“来吧,问了再回家去,省得有砂子招呼你这对暂停眨动的大眼睛。”

“还是……先回去再说吧。”她吞了吞口水,挣开他的手半垂着眼步入大楼。

徐傲尾随入内。

直至进入电梯,方姒才松了一口气,抬手抚拍胸口。

徐傲倚挨着电梯淡声说:“刚才那伙人是我债主的手下。”

“什么?!”小脸再度转青。

“钱还清了,可惜逾期两天。债主当时曾放话,手下见我一次打我一次。”

“天啊……”

“别担心,李扬有黑道朋友,替我说过好话,现在没事了,但我不想他们看到你和我在一起。”

“为什么?”

“我怕他们误会你,借故上前调戏。”他垂下眼帘,哑声说,“这事以前试过,因为……我一向只会和酒吧或舞厅的女子……交往……这是行内人都知道的事……”

她咬了咬嘴唇,不知说什么好。电梯到了,讪笑说,“哦,到家了。”然后急急领头出去……

徐傲跟在她后面进屋,掩上家门。

方姒垂头在鞋柜前一声不哼地脱袜子换拖鞋。

他望着她。

“呃,行了……你也换吧,我洗澡去。”她转身借故躲开。

“我知道你看不惯。”身后传来仍旧沙哑的声线。

她顿足。

“但我身心疲惫,无意再和任何女子猜来度去,无意知道对方能否和我约会,让我拉一下她的手。”他叹了一口气,拖着脚步越过她,走至地毯一角坐下。

他想诉说心事?!方姒聪明地安静下来,转身到厨房拿了两罐饮料,给他一罐,自己拿着另一罐到地毯另一角,搂着抱枕坐下,轻声说:“因为曾经受伤?”

“对。”他仰头想躺下。

方姒连忙把手上的抱枕抛过去,“接住!”

“谢谢。”他躺下,“她如你一般,永远晓得在我即将想要如何时做出某些行为,以令我顺心些。”

听着并不难受,“那她必是个条理分明,事事习惯按部就班的女孩。”

徐傲仿佛听不到她的话,继续说,“后来她嫁人了,新郎不是我。”

“为什么要分开?”

“她太纯,我太穷,她家里等着钱替老头子治病,其时有男人愿意帮她,却想娶她。”

“我懂。”她低叹。金钱的作用就如此奇特。偏生热恋中的男女不屑一顾,却始终会在蓦然发现它威力惊人。其间转变难以控制,可见人生之无奈。

“就知道你会懂。”

“为什么。”

“因为你连思考如何好高骛远、好逸恶劳、好吃懒做的时间都没有。”

“是吗?”方姒想了想,“我根本不会有这种心思,从来只有想着何时能工作攒钱。”

“这就是人生,现实而可怕。”他沉默。略略一呆后,像是要忘记些什么似的甩了甩头,撑起来啜了一口果汁,“其实你活得很好,心思纯正,心地善良。”

她笑了笑,“对我来说,虚伪的赞扬不如不赞。”

“真的。你宁愿揽下大笔债务,把存款提光,也不想我有事。”

“这很正常。谁会想有人为了自己去死的。”

他笑,心情似乎在刹那间好起来,“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在几分钟之内你选择相信我?”

“当然没有尽信。”方姒白他一眼,“我有查证过,那股票的确快速攀升了许多。”

“我知道你花了一笔请人查我。”

“知道还问?!存心提起来让我难过!”

徐傲“哈哈”一笑,顺势倒在地毯上。

“你笑什么笑。”

“稍微有点脑筋的人都知道要去查证一下,你虽笨,好歹也算有点墨水,不会蠢至如此田地。”

“又说我笨!”方姒又好气又好笑,捡起一只抱枕朝他掷去,“你总不会放过任何机会踩踏我!”

他躺着身子一手接过来朝她掷回去!

她笑着尖叫,侧着身子闪开,再匆匆抓回几个,一个接一个全掷过去。

徐傲哈哈大笑,也不闪躲,坐起来张开手快速左逮右抓全抢过来,朝她逐个扔去。

这家伙眼界奇准,不是脸面就是胸口,方姒招扫中弹,虽然身边到处弹药,却一味尖叫闪躲,那里还有能力抵抗!“不玩了不玩了!掷得我很痛!”她笑着大叫,抬起手擦眼睛

徐傲立即停手,跳上前掰开她的手,“弄痛你了?来,让我看看!”

“你力气大又眼界准,呜,掷得我的脸好痛——不过眼睛没事,只是笑出了泪水。”她揉捻着眼角笑,然后睁大眼睛拍拍小脸,“好啦,没事啦,我得洗澡去……”然话未说完,发现两人姿态暧昧——自己整个仿佛被他半搂在怀中!她小脸通红,正要挣扎开来,却发现他定定望着自己,眸子复杂多变,闪闪如星……

方姒胸口激跳,像极中学时代和喜欢的男孩约会,空白时刻期待不已,时机来临又彷徨无措,内中仿佛只有一条微妙的丝线牵引,只需略加用力,一颗心便如灯蛾扑火,不再回头。

此刻,丝线两头被他和她拉扯着,长度不足,柔韧有余。所以,当他低头以嘴唇轻触她额头时,方姒虽然僵硬,却没有挣扎。

细微的感触察知他的心跳加快,心窃喜——这人并非如自己口中所言是个泡惯夜店的浪子,因为当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颇显紧张,必有或多或少的情愫……

他低头吻她的唇,浅浅地。她生涩回应,完全不懂配合。徐傲轻笑,正要继续,方姒早已羞颜满脸,推开他火速逃回房中……

在洗澡间胡洗一通后,她终于平静下来。脑筋异常清醒,所有的曾经在脑海快速闪过——电梯冤家路窄!戏剧性的雇佣关系!他惹她生气,然后一反常态刻意挑逗……

她对他好,开始于感念他宽待自己,后来,却被他状似玩世不恭实则精明强干的性格吸引。

爱情二字,果真没有情理可言。

只是,佣人爱上主子,本来就是千古怨妇的戏码,她,她何必呢?

想当年,父亲车祸当晚,带着她和弟弟到林家接母亲下班,在林家门前的树阴下,他看见应酬回来的林洪醉醺醺地拉着出来开门的母亲……说她皮肤软滑,身量苗条,根本不像个生过孩子的女人……

父亲大怒,正欲上前救护,却听得屋内传来林太太的声音……为免母亲难堪,他拉着她和弟弟隐在树荫中,黑着脸等至母亲下班,把她和弟弟塞给一脸愕然的母亲,抛下恨恨一句,“——我现在跑夜更的士,今晚不回家睡了!”话毕转头就走。

而这一句话,就成了她听得父亲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直至现在,母亲仍然不知道父亲因为看见林洪调戏她怒极加班,因而超速驾驶。

方姒没有说出来。因为知道,如此前因,足可以令母亲悔疚至死。

她不会如此残忍,死也不会。才七岁时,已深谙此间道理。

后来,母亲向四岁的弟弟查问当晚的事,弟弟说得模糊,她开始怀疑,调转枪头质问她。方姒死咬定那晚只是刚到,什么都没看不见。母亲终于选择相信。

她不知道母亲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但她想母亲安定,舒心。于是不停地在她面前说所有的坎坷都是天意——爸爸妈妈前生必定是达官贵人,幸福夫妻,福享得太多了,今辈子就要艰苦些。听说这个分配制度是上帝定下来的,断不会错的。

突然,门外传来几下细碎的敲门声。方姒深吸一口气,静静上前打开门,看着门外的他。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新浴初过,脸光光亮亮,如同尖尖的杏子,上面刚涂了一层浅香的保护霜。一头长发用手绢随意扎在背后,必显纯真可人。

徐傲心一跳,不禁讷讷道:“我想问你吃不吃宵夜……”他视线一闪,在她脸孔略一逗留,随即越过她望向房内,“哦,在看电视……播夜间财经新闻呢……外面的电视有雪花,我进来看行吗……”

方姒一呆,扶着门框的手无意识一松。

“我进去了啊。”他看着她。

她小脸一涨,“要进就进!这房子本来就是你的。”

徐傲果真走进来。

这房间自方姒搬来后便是她的天地。为了让她放心,一锁六匙全给了她,他没有备用锁匙。

前几个月,他替她安装电视进来一次,那时她防贼似的防着。后来她到外头听电话,徐傲才得以细细打量。

房内小巧整洁。萦绕一股女孩特有的体香。床边的小书桌被移到窗台处,上面除了几本书,还有一大扎灿烂非常的黄色非洲菊。菊花特有的味道钻进鼻腔,虽然有植物气息,却不幽香。昨晚好像见她了一大扎回来。

他挑眉淡笑——方姒不笨,楼下常有贩商挑着这种菊花叫卖,早上十元二支,傍晚会变成十元五支。

“喂,你究竟是要看电视还是吃宵夜的?”她扭捏站在门边,说话却显得虚张声势。

“都想。”他没望她,一屁股坐在床边看着电视。

“我煮面条给你吃。”她走出去。

“啊,不了,也不怎么饿,不吃了。”

方姒“哦”了一声,讪讪地站在房门边。

徐傲叫,“过来坐啊。”随即又笑,“我又不是老虎,你离这么远干吗?要不咱们到厅里看去。”

“谁怕你来着!”方姒白他一眼,讪讪走过来坐在床的另一边。

“不怕就好。”

数分钟后,是财经新闻评论的广告时间。

徐傲叹息一声,两手交叉叠放在脑后,闲闲半躺在她床上,“我这屋子一厅三房,就数你这间房子方位最好,座西向东,天天有晨光叩门,多好。”他语气悠闲,一副未有意识自己行为不雅,有碍观瞻的模样。

方姒心中有鬼,小脸渐渐火热。

他瞅她一眼,“咦,脸红成这样,在想些什么?”

她吓了一跳,“没想什么,哪有!”

“我有。”

她咬牙,等了半天还未有下文,只得扭头望着他。

“我说我有想……”

“那你想什么?”

这笨蛋居然接龙,让他轻易抬腿登高一个台阶!徐傲一个鲤鱼打挺扎起来坐在她身边,“我在想,究竟你这种女孩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在想要与不想要之间,是否能够坚守如一。”

方姒不懂,转头望他,猛觉他就挨在自己身边,定定凝视自己,心中“怦怦”激跳,连忙挪开往旁边靠,却醒悟动作幅度太大,只得一收腰板,怔是僵在半空。

徐傲笑,“你这人虽然古板,却就是有这么一丁点可爱!”

“可爱?”她咬唇,“我怎么会可爱……”

“不止这样,你还勤恳节俭,品格纯良,是个良好市民,是万千男人心中的好女人。”他微笑,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

“你……究竟在称赞还是暗贬?”

“当然是称赞你。”他盯着她,手缓缓伸出把她垂在脸颊的一络黑发撩于脑后,“外人觉得我性子浪荡,渴望多姿多彩,其实我喜欢过平淡自然的生活,你能给我这种感觉。”

她红着脸,不停地轻搓双手,“可能我自小就……熟悉佣人的工作,这就是所谓的得心应手吧……”

“我们可以长期如此。”一只手轻轻放在方姒腰间,在她尚未意会之时,他手劲突然一收,把她整个拉向自己,低头喑哑说:“你寂寞,我也寂寞。两个寂寞的人互不讨厌,何不走在一起?来,告诉我你的意愿。如果你摇头,我有足够的自制力令自己离开。如果你不摇头,我会……”他顿住,眼睛凝视着她,漆黑的深潭有着柔情蜜意、****兴味,更不会缺少能令女人迷失的诱惑气息。

方姒知道出事了!心中立时激越澎湃,却不摇头不点头,只是呆了似的睁大眼睛望着他。

“不想?”他低问。

她傻傻摇头。

“想?”

她僵着脖子。

“笨蛋!这种模样最容易令老男人沦陷!我再问一次,你愿不愿意?”

她被骂回神了,脸面迅速绯红,扭捏了半年,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徐傲喜极,头一低,迅速吻住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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