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白微微张开眼,面前是一座宽大的桥,桥头边的玄石上用血色书写着“阴阳桥”,至清还在身后小心翼翼扶抱着自己,察觉到自己恢复神情就立马把手缩了回去,头也不敢抬。
刃白嘴角微抬,却又被至清一把拉到路边,这次刃白不动声色地等待着,自知至清已有打算。果然,不一会从两人刚刚站立的地方凭空出现两个身影,一黑一白晃晃悠悠往前走。
黑白无常吗?刃白暗自思忖。接着看见一群鬼魂出现,他们排成两队跟在黑白无常身后。队伍混乱异常:有嚎啕大哭的,哭声伴随着凄风刮擦着心;有双眼无神的,痴痴呆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仰天大笑的,笑声却令人毛骨悚然。
用斗笠遮盖好的两人默默跟在队伍最后,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让刃白不敢大意。因为魔族的魂魄只在魔族中不断重生,所以魔界的所有典籍中对于鬼界都是一笔带过,可有至清在旁,刃白也不由得觉得轻松,若真有什么难以应付的状况,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走了没一会儿,队伍就停了下来,刃白微微撩起斗篷向前张望,远远看见一幢宏伟的城门,“鬼门关”几个白森森的字透过瘴气依旧清晰,但是具体的情况就看不清了。刃白正在张望着,身边的至清突然递过来一张薄薄的纸,将刃白的目光硬生生拉了回来。
至清比刃白矮了半个头,斗篷遮挡着上方刃白的视线,只能看见至清努力地将包袱稳在胸前,又是一顿好找,才找到另外一张相似的纸。刃白看着他又笨笨得将包袱挪到后背,难得好心情地仔细研究起手里的纸。
这长三尺、宽二尺的黄纸上印有“为酆都天子阎罗大帝发给路引”和“天下人必备此引,方能到丰都地府转世升天”的字样,上面还盖有“阎王爷”、“城隍爷”、“酆都县太爷”三枚印章。刃白皱了皱眉头,这巴掌大的纸上尽写着这些没用的东西,但既然是至清给的,应该很是重要,所以也不多问。
虽然斗笠可以为他们平添一份鬼气,但是两个人害怕身份暴露,安安静静地排着队。过了很长时间,才轮到他们。
离得近了,鬼门关的模样也尽收眼底,一个巍峨的牌坊,两旁有十八个鬼王和把门小鬼把守,看见这是最后两人了,鬼吏也不由得心情舒畅了。把门小鬼一边伸了个懒腰,一边说:“路引呢?”刃白不明所以,余光瞥见至清把那张纸递了过去,连忙也把自己的递了过去。
把门小鬼一一验查路引之后,看见至清身后藏也藏不住的包袱就要抢,却被至清伸手拦下,小鬼大怒,拿起手里的小钢叉正要发作,至清顺手在另一个手里塞了一整块银锭。小鬼掂了掂分量,换上一个大大的笑脸:“欢迎来阴曹地府报到!这个路引收好了,这可是这儿的通行证。”一边把两个人推过鬼门关,一边就抱着银锭不知道溜哪里独吞了。
刃白闻言,无奈把这“没用的东西”收好,两人再往前,隐隐看见白无常的一身白衣,连忙寻了过去。
“黑姐,最近我们总是加班,你看我脸色苍白的!”嗲嗲的声音出自悠闲地靠在一棵树旁的白无常之口。白无常一身素白打扮,更衬得乌发莹莹,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水中的倒影上来回哀叹,又拿出红脂修补着口红,就像是个了无心机的豆蔻少女。
传说中凶神恶煞的黑白无常竟然是女的?!显然至清也不知道这秘密,两个人都傻楞楞地呆在那里,身体还保持着前进的姿势。
被称为黑姐的黑无常有着可以和刃白媲美的银发,但是这银发却遮盖了她的五官和表情,只能听见冰冷的语气,仿佛来自炼狱深处的苦寒之地:“你们,过河。”
几个字就已经让两人一激灵,摆脱了石化的状态。白无常梳洗好妆容,回过头一脸被惊吓的样子:“啊~怎么还有人啊!我的绝色容颜就这样被人家看去了!怎么办?黑姐!”
两个人吓得就往前走,突然从树上直直坠落下一个东西,一位面貌凶残的老太太正好倒吊在两人面前,发出诡异的笑声——正是衣领树上的夺衣婆。可是这两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一个将一脸不耐烦隐藏在斗篷下,一个又在放在地上的包袱里翻找着。没有多久,那个人从包袱里掏出整整一贯钱递给夺衣婆,远远超出了一位六文的规定,夺衣婆也只好缩回树上放行。
面前是一条阴沉沉的河,怎么也望不到彼岸,水中好像生存着什么,弄得水花声此起彼伏。这条河没有桥,只有一艘小小的船,船上的渡家被硕大的草帽遮挡了容颜。至清走过去,又递上一贯钱,船家不言,默默接过至清的包袱,两人一起登上了船,气氛安静得诡异。
小船一摇一摆地离开了岸边。岸上的白无常望了望黑无常,树上的夺衣婆看了看悬衣翁,不约而同的感叹着:这一次最后两个人怎么这么无趣?一点乐子都没找到。
阴间的生活单调而乏味,众鬼早就像三生石一样,对于那些撕心裂肺的过往尘事失去了感觉,所以大家在时辰允许之内都会在最后几位“新人”身上调剂一下乏味的生活。黑无常并没有理睬白无常的聒噪,她抬起被遮盖的脸,目光直直射到渐行渐远的刃白身上。
而刃白正百无聊赖地靠在船边,心想:“鬼界的过路费怎么这么贵?不过雪儿一定是有这个钱的。”
他当然不知道,摆渡费也是六文一位的。
他更没有考虑到,那些曾经在他们前面长长的队伍都去哪里了?
渡船十分窄小,但是整个船上只有三个人加上那个硕大的包袱,倒也显得正正好。船颤巍巍地在一片漆黑的河面上无声划过,离开的衣领树渐渐缩小消失,对岸却是遥遥无期。倚在船边的刃白呆滞地凝望着江面,只能听见水花拍打着船身,却看不见水的颜色。至清仍在摆弄着自己的行李,胡乱地翻找一气,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刃白瞟了一眼烦躁的至清,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向江水接近。
“慢!”一声暴喝之下,刃白迅速地收回手。同时,水花四溅,一个黑影从水底冲了出来,像一条鱼儿一般,刃白正不知所措时,头突然被紧紧按低,一阵阴风刮过,一声闷响,听见什么东西轰然坠水的声音后,他的头才被松开。刃白一抬头就被水花溅了一脸,再四处扫视,江面一切如常,除了紧紧站在身后那位看不见面容的渡家和他手里高高举着的船桨。一瞬间,气氛变得异常诡异,刃白隐隐看见对面至清铁青的脸。
“二位并不是鬼吧。”渡家率先打破尴尬,用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又自顾自继续划船。
“怎么会呢?”至清抓着包袱的手拼命的颤抖,却还是勉强镇定地将这句话挤出了牙缝。
“放心,我才懒得把你们扔下去。”渡家说得风轻云淡,“不过你们还是不要去招惹水里那些东西才好。”
“您说笑啦。”至清说完还干巴巴地笑了几下。
“船吃水不对,虽然你带了这么大的包袱,但是上船时我掂了掂份量,你们肯定不是鬼。”渡家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看不清面庞的脸更让至清背后发凉。
“您一早就发现了啊……”至清心虚地说不下去了,两手还在徒劳地抓着包袱。
“水里有什么啊?”刃白看见身份败露,所幸掀开斗篷透透气,想了想,又恭恭敬敬加了一句,“老人家?”
“哼!”渡家也不知道为何不满,但还是开口解释了一下,“没有摆渡费的鬼只能自行渡河,这三途河的河水可以腐蚀灵魂,鬼就成了囚禁在这里的水鬼,专门拉人下水。有时就算上船了也可能被拉下水。另外,鬼都害怕水鬼,可是你们不仅害怕水鬼的气味,而且那些水鬼好像反而害怕你们,我就更确定你们不是鬼了。”
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渡家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银发披肩的刃白,陌生的雪青色眼眸,斗篷下微微透出的陌生气息,噬魂的水随意挂在脸上,淡定自若的君王之气点缀周身显得脱俗。
没有见过魔族中人的渡家脑海中叫嚷着“是神仙,神仙!”,“难道是天上的神仙又来微服私访了吗?自己年纪轻轻还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呢,不过据说上次神界使者来后,一大批人都倒了霉呢。”渡家脑海中飞快的闪过这些念头,然后落在实处就是,船速骤然加快。
船上二人不明所以,但是也不敢多言,就这样随船飞奔向彼岸。
初鸣度必三
嚣静本殊途
感此因念彼
问津窥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