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街道上走着,夜晚的街道已经没有了过往行人,只有那些白色的路灯,始终站在路旁,默默地发着明亮的光,陪伴黑夜里孤独的人。平常的那个话超多的华老头,今天却安静得吓人,跟这夜晚的街道一样。我担心他是不是中邪了,靠近他去观察,结果他却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我,吓得我退后了几步,我只能说,晚上转身说一声好吧?人吓人真的会死人的。
“你看我干什么?”华老头淡淡地看着我,眼睛被路灯的光照得莫名的亮。
“没什么,继续走吧。”我护着胸口,呼了一口气,那些缠绕在我身上的恐惧才慢慢散去。没什么,怎么可能没什么,我只不过是不想说而已,在你靠近别人的时候,别人突然转过身来,是人都会被吓到吧?但我能说什么,我能说是因为我想认真看看你吗?不能,因为你会用你不屑的笑容对着我,嘲笑我,说我没用,说我矫情,我就只能傻傻地站着。我不允许你这样侮辱我。华老头,也许从多少年前开始,我们之间就只剩下那层薄得可怜的亲缘关系了吧?你所以的感情,都给了那个女人,什么也没留给我。
家门口是一扇铁门,经过几段风雨的冲刷,已有些历史的它染上了一层不显眼的红色铁锈,华老头用他口袋里的那串钥匙开了门,然后轻轻地推动它,它便缓缓地张开,撞到两边的墙壁上,发着长而深沉的金属声。华老头今天确实太过于温柔了啊。平常的铁门绝不会这么轻松,它一定会狠狠撞到墙上,发出的声音可以吵醒周围所有已经入睡的人们,将黑夜的宁静轻易地震碎,在华老头踏进去之后,它又会被重新推回原处,进行最后一次震动,以此满足华老头的孤单。
我祝贺着它度过了美好的夜晚,然后把它重新关上。屋里的灯被我随手打开,接着我便无力地躺在沙发上,我的腿可以说是已经失去了知觉,长时间的站立和远距离的步行已经让它吃尽了苦头,它真的尽量自己的全力,是该好好休息了。我放松了全身的肌肉,让自己像失去电源的机器一样,只能躺在原地不动,这便是休息。正当我享受着这短暂的休息时间时,几件衣服在我没有警惕的时候从远处飞了过来,正好击中了我脸部,眼前的明亮突然转变成了黑暗。
“起来,洗澡去。”华老头走了过来,温和地说着。
我顺从了他的意思,抓起了我的衣服往浴室里走去。若是在平常,我一定不会这么轻易地答应他的要求,单单是把东西扔到我的脸上,就已经超出我的忍耐限度,我一定会搅得他一整夜不能好受;但他今天的语气让我很舒服,所以我饶恕了他。这种没有带着任何讽刺意味的语气,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么长的时间没有对着我,像个父亲一样,跟儿子讲话,所以我享受着,享受着这我等待已久的温暖。这温暖让我心情大好,我想也许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他对我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只要是用着这种语气,我都可以接受,因为他是父亲,不是吗?其实这只不过是我哄自己开心的幻想,因为我错了。
我踏进浴室,关了门,将换下的衣服丢到一边,待换的衣服挂好,然后打开了花洒。清澈的水汇成了细流,从一个个小洞中流出,淋到我的身上。飞溅出的其他水流,尽情地撞击着浴室光滑的地板,发着响亮而欢快的声音,以此来证明它们脱离束缚后短暂的自由时间的欢乐,然后自己被撞散了的身躯便随着宿命漂流,被冲向深深的满是黑暗的排水口里。我看着它们这种舍弃自己而换取追求的举动,便想起有着类似做法的中城,我倒是要谢他了,如果他的离开,无意之中唤回了曾经的华老头。那么,祝他一路顺风。
水流声止住了,之后便是响亮的开门声和我那双拖鞋接触了水之后发出的奇怪的声音,全都混合在一起。我右手拿着毛巾,用它捂着头发,使劲地擦干它们,一边缓缓走向客厅。在即将到达客厅的时候,我放慢了脚步,并且让它轻得没有一点声响,小心翼翼地靠近坐在沙发上的华老头。我想,他这么着急地叫我走开,不会只是因为洗澡这么简单的原因,他一定是有什么事不能让我知道,或是想做什么不能让我看见的事,才找了个这么幼稚的借口支开我。
我越来越感兴趣了,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脚步声也随之变得清晰,但我太过于急切地想知道他在干什么,这一切都变得似乎不太重要,而华老头也已经看得入神,什么也没察觉,大概他的精神已经脱离了身躯,在我面前的只不过是一副躯壳。我完全靠近了他,就仅仅站在沙发之后,他平缓的呼吸和我急促而发抖的呼吸声掺杂在一起,极不协调。而他手上拿着的,是一个棕色的相框,相框中镶着张干净清楚的相片,相片里,是一对夫妇和他们的孩子。那个孩子,笑得多么开心,心里一定充满童年的欢乐;那个丈夫,曾是多么年轻,明朗的笑容是他最好的标志;只有那个女人,那动人的面容下,是背叛,此刻却被她妩媚的外表掩盖得丝毫不漏。
“哐当——”一阵清脆的玻璃声响起,镜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周围铺满了破碎的玻璃片。我看着那张被割出几道伤痕的相片,一点惋惜的感觉也没有。
华老头仍坐在沙发上,他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或者,他在压抑着他即将爆发的怒火。我静静地站着,等着他站起来,看着他与我为敌的样子,看他为了那个女人,狠狠地给我一个耳光,这才是他平常的样子。他站了起来,转身面对着我,略显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愤怒,依然是刚刚一样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涟漪。他看了很久,像是当初那个女人要离开时一样,叹着气说:
“今天晚上,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我对他冷笑,不屑地扫了他一眼之后,用力地关上了门。夜晚的花园里充斥着流浪汉,那里是他们唯一舒适的栖息地,同样流浪在外,无家可归的他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一起,此刻孤独的他们也许成了彼此的家人。我不算无家可归,或许快变成无家可归了,但毕竟我现在还不是这种遭遇,所以我并没有到离我最近的花园。倒是有一个地方,能让人在不知不觉地中度过自己的时光,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便是书店。
晨书店的灯光永远是这里夜晚中最亮的,即使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店或小吃店铺,它们的灯光,也已经是疲惫不堪的暗淡的了,失去了它们本该拥有的吸引力,一定生命力也没有。只有晨书店是特别的,美丽的灯一直为上门看书的人们点着,像是茫茫黑暗大海深渊中的一座灯塔,是最显眼的航标。我从未去过晨书店,看书并不是我的好习惯,今天算是第一次光顾,随便看看陌生的它到底有什么有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