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合上书,放下杯子,准备开始讲他的故事。明亮的灯光忽然暗了一角,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孩走了进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披了下来,与她身上的白色外衣相衬,不一般的外貌立刻吸引了我,我顾不上听陈墨讲话,只是看着她,失去了自我。她看到这边,慢慢地走了过来,对着陈墨说:
“墨店长,我来看书。”
陈墨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那女孩便径直走向书架,似乎当我不存在一样。真高傲啊!陈墨的观察力好得惊人,我早已脱离与他的谈话也被他轻易发现,他用极其冰冷尖锐的目光注视着我,接着便嘲讽般地对我说:“你似乎对她很有兴趣?”“差不多。”我漫不经心地回答,眼睛却依旧盯着那个女孩。
“她是谁?看起来跟你很熟。”我翻动书页,纸张咔咔地响。
“白亦,是个单纯的小才女呢,画画的技术是众所周知的好。”陈墨自豪地说着,似乎是在对别人赞扬自己的女儿。
“是吗?”我突然开始厌恶起来,因为我实在不想听到“画画”这两个字,它总是能让我及时地想起一个人,我恨之入骨的人。我合上书,发现自己原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看完了整本书,而时间也已经过去太多。“快天亮了吧。”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对陈墨说,还是只是在对自己说,也许只不过是想将时间告诉自己,提醒自己,该走了。
黎明的白光多么耀眼,它从精致的大门的拥抱之中,迈着优雅的步伐,骄傲地踏了进来,它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我们这些有家无归的人,天亮了。晨书店的灯依然亮着,但它输了,完全败给了那妩媚的晨光。黎明的白光此刻遮盖了它的光芒,它与那些洁白的耀眼不同,它显得更加昏暗,带着疲惫的黄色,已经无力与自然的光明抗衡,终究化为了黑暗。
我起身,顺手将手中的书本放到椅子上。我的眼光扫过桌面,两个空杯子和几本书,接着便看到陈墨那副沧桑的面容。他的眼睛深邃得像海,是个无底的深渊,正对着我的眼睛,不舍地吞噬着。我从他的眼中,一无所知,而他从我的眼中,一览无遗。“要走了吗?”陈墨平静地说。
“毕竟时间不早了,我得去学校。”我回答他,同样平静。
“可现在不过是凌晨,你的理由太牵强了点。不过算了,你要走就走,即使时间确实很早,世界上没有强留客人的道理,况且我已经留了你很久了,不是吗?”陈墨微笑着,他把目光投向书架,从容地说:“最后跟我打个赌吧,就赌你最擅长的,爱情专家。”“赌谁?”我饶有兴趣地问他。
我不知道陈墨为什么会那么了解我,真的不知道,或许他真的跟我有点什么关系。但这又如何呢,他本身不就是一个奇怪的谜吗?书上的署名,格外厉害的读心,还有这个不只为书呆子服务的书店。
“白亦。你要当上她的男朋友,就这么简单。”
我忍不住发笑,第一次有人跟我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而且是陈墨这样的一个老头,真是个奇迹。但我不感兴趣,爱情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由我主宰的游戏,我可以随心所欲,让它萌芽,让它枯萎。自始至终,我无需认真对待;而赌注,我必须认真对待,我只有让自己成功,甚至需要赌上我其他的东西,然后我还是会输,因为我的赌注是她,如同曾经的那个女人。我不想像华老头一样,赌上自己的真心,那样真的好蠢。
“我拒绝。”
屋外的空气被我尽情地冲撞着,风在我耳边呼啸,我尽力奔跑着,终于到了我的学校。学校的大门紧闭着,早是我意料之中的事,这种时间怎么会有人来学校,也只有我会拜访它罢了。我熟练地一跃,撑住铁杆,翻越校门,完美地落地。我的心情是愉快的,只要到了学校,我就是愉快的,它可以不管我的死活,我可以获得自由。而现在这个如同摆设一样的铁门,正是这样的,轻易地让我过去,或许它很无奈。
我顺着无人而安静的走廊走,在转角处踏上台阶。我的教室在三楼,就位于楼梯旁边,只要有一点脚步声,都会毫无保留地传进教室里,而我正是依靠对于这种声音的兴趣来度过在学校的无聊日子,自然清楚得不得了。教室的门也是紧闭着,我慢慢地靠近它,单手用力一推,大门便迅速地旋转着开了,露出可以通过的缺口。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这扇门倔强得可爱,仅凭着别人施舍它的那份力量,便想抵挡一切。但遇到别人的打击,依旧是束手无策地败下阵去,像我刚刚推开它时的那样轻松,即使我很累。
不整齐的桌椅像群无知的孩子,看着我摇摇晃晃地走进教室。我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的力量似乎都在一瞬间消失了,我软弱地趴在桌面上,只依靠桌子的支撑才使我不至于躺到地上,我在此刻将自己交给它了,一张没有生命,没有感情的桌子。空荡荡的教室和课桌都是冰冷的,我感受不到温暖,我对自己说,我不需要温暖,真实的冷漠比虚伪的温暖要好得多。可是,我拥有过吗?
我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了,彻底地筋疲力尽。我的眼前因眼皮的遮挡而充斥着黑暗,没有一丝光明,我似乎被囚禁于中,这黑暗的梦魇像粘稠的沼泽一样,使我深陷其中。接着,它开始慢慢褪去了,庄严的黑色从它身上被残忍地撕下,剩下一层透明的薄膜,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是我的眼睛的视网膜。但我知道,我开始昏睡了,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我拉向虚幻的世界中,与现实隔开,并使我淡忘对现实的记忆。
阳光照射着大地,灿烂的金色将世界雕琢得格外地妩媚。我卧在沙发上,享受着明媚阳光带来的温暖,这种温暖令我十分怀念。一双大手突然按着我的肩膀,温柔地摇晃着,我不满地睁开眼,看到了在阳光下同样显得妩媚的她。“阿实,别睡了,妈妈把早餐准备好了,是你最喜欢的吐司面包和牛奶哦。”她微笑着说。我感到有些奇怪,摆脱她的拥抱,往桌面上的日历走去。“2002”这个数字清楚地摆在我面前,我笑笑,原来我又回到那段该死的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