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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舅父

大将军的视察结束之时,已经是午后了,军中通常是一天两顿饭,此时就快到第二顿饭的饭点了。霍去病自然要款留舅父在自己营中用餐,卫青欣然说道:“既然如此,就把你下面的军官都叫上吧,大家一起吃个饭,我也好认识认识。”

这自然是个极大的荣幸。不一会儿,霍去病部下所有军侯以上的军官已经列队完毕,总数有五十来个。霍去病逐一向舅父介绍各人的姓名、籍贯、年资、战功,卫青则始终不厌其烦地认真听着,还不时地插上几句问话,因此花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次临时安排的觐见才告结束,大家这才进入早已摆好饭菜的正厅。

此时赵破奴已经升为军司马,高不识和仆多也都各自统领好几百人了。三个人虽然与霍去病早就相识,平常也没少听他谈论自己的舅父,但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威名赫赫的大将军,而且还能共同用餐,毕竟还是第一次,自然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之情,卫青问了仆多一个问题,仆多回答的时候声调都有点变了。

霍去病看到众人脸上那副崇仰的表情,心里也是一片热烘烘的感觉。是啊,军中又有谁不崇仰大将军呢?奇袭龙城,收复河朔,战功赫赫,名垂青史,又有哪个男儿不为之热血沸腾呢?

他自己当然也崇仰舅父,他自幼没有父亲,然而心中却没有留下太多缺失的感觉,正是因为他很幸运,他生命中的男性榜样这个角色,由两个极其出色的男人代替了,一个是舅父卫青,另一个是姨父圣上。而他能走上兵家这条道路,舅父更是他的启蒙者与领路人。

骑奴出身的卫青,小时候并没有受过多好的教育,“兵家”这个词,只怕他年少时听都没有听说过。等到他开始系统地读书学习、并立下将来要带兵打仗的志向,已经是到了天子身边之后的事情了,那时他已经十五六岁了。那之后的几年,他的天分终于被发掘出来了,另外他也幸运地赶上了一个好时机:当时的天子正是年轻心热的时候,而且由于窦氏太皇太后还在,他不能够亲掌国政,所以有大把的时间跟这些侍从们混在一起,花了很大的热情和力量来训练自己的班底。所以卫青既属于当今圣上最早期的亲信班底,也是他亲手栽培出来的兵家人才。

而霍去病则很早就知道自己将来一定是要从军的,“兵家”二字他不但从小就耳熟能详,而且几乎从他懂事起,这就是他的人生志向了——因为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听这个二舅跟他谈论兵家如何如何了。那个时候的二舅,正在为自己领兵打仗做着勤奋的准备,这一切都被他这个小孩看在眼里,印象深刻。等到二舅成为了车骑将军,每次出征回来,他都要事无巨细、“盘问”得清清楚楚,以至于舅父都要笑着打趣他:“看来我最详细的军事汇报,不是汇报给圣上的,而是汇报给你这个小孩子的!”

其实不光是那些谈论,就连更早的事情,他至今也都还牢牢地记得。他记得小时候跟着舅父到郊外跑马,那么陡峻的山坡,舅父骑马上下如履平地,不,不是如履平地,而是如同飞鸟!自己则总是坐在舅父的身前,耳旁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小男孩心中那份震撼与骄傲的感觉,是终生无法忘怀的。

还有的时候,出来跑马的时间太久了,小男孩就在马鞍上睡着了,舅父的臂弯环绕着他。多年之后,当他率八百骑远程奔袭的时候,骑兵们纷纷夸说自己如何能在马背上边跑边睡,有一回他忍不住接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我三岁就会了。”

面对周围众人纷纷投来的愕然目光,他心中暗笑,选择了不作解释。但是那个臂弯,却也是终生都不能忘怀的。

他也很清楚地记得,舅父当初是如何教自己骑马的。

那是四岁那年的某一天,舅父把他抱到了马鞍上,让他抓紧缰绳,自己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骑在他身后,而是跃上了旁边一匹骏马,“去病,从今天开始,你可以自己骑一匹马了,敢不敢?”

小男孩点了点头,“敢!”然后,他胯下的马就飞快地跑了起来,在颠簸的马背上,他紧紧地抓着马鞍环,伏低身子,尽力保持着平衡,好像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这时舅父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身侧,“不要怕,摔不下来!真要摔下来,我一把就能把你抄住!”

一圈跑下来,舅父夸赞地说道:“都说匈奴的小孩七八岁就能骑马,那算得了什么?看看我们汉家的儿郎!”

这句赞语,多少年来始终回响在这个汉家儿郎的心灵深处,那也是终生不能忘怀的。

霍去病回想到此处,不由得眼睛有点潮湿,他掩饰地揉了揉眼,看见厨子正抬着一大盆烤肉上来,顿时满屋飘香。

卫青也笑着赞道:“好香!去病,我真不知道你营中的饭菜如此之好!”

“那是自然,我这里的厨子是圣上赏的御厨,这种风味的烤肉,只怕您府中也不见得能吃到呢!”

“圣上什么时候赏你的厨子?”这事卫青还真没听说。

“就是在过年的时候,”霍去病道:“圣上说我总是住在营里,吃也吃不好,让我自己挑几个合口味的厨子带过来。我一想,这事恭敬不如从命,就真的去了御厨,让他们把东西南北各种风味的菜式全做了一遍,我挨个尝过,选了几个对口味的厨子,不过还是西羌这种烧烤最适合随军。”

众人一听都是大笑,高不识接着话茬说:“大将军您不知道,我们军中较试射箭,弓射六十丈、或者弩射百丈,十二箭六中草垛的为合格,十二箭八中的有赏,十二箭九中的就可以来吃御厨的烤肉了!”

大将军笑着问道:“哦?能来吃的人多吗?”

“原来不多,现在太多了,”霍去病回答,“每天中午都招待不过来,我恐怕不得不提高标准了!”众人听了,又是一片笑声。

一群军人正在欢声笑语之时,却忽然从门外走进一个文官模样的人来,霍去病认得,此人正是平阳长公主府里的家丞官。只见他向着首席略施一礼,便匆匆走到卫青身边,附耳低声说道:“大将军,长公主......”

此时众人早已停了说笑,眼光齐刷刷地望向卫青。一片寂静之中,卫青慢慢地站起身来,脸上虽仍然挂着温和的笑容,但终究难掩一抹无奈,“诸位,我还有些事情,不能多陪大家了,我先走一步,请各位慢用吧!”

众军官闻言,赶紧起身行礼相送,人人脸上均是一片遗憾之色。卫青离席后,大家回来继续用餐,只是每个人的心中都难免有些空落落的。好在过了不多一会儿,有人开始自我吹嘘起来,说当年曾是大将军麾下一名小兵,曾参加过龙城之战,一时间,说者唾沫横飞,听者人人神往,厅中的气氛又变得十分活跃热闹了。

而霍去病却始终笑不出来,心里觉得憋闷得难受。

刚才平阳府家丞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霍去病就在舅父身侧,还是隐约听见了一点,再说就算听不清楚,他想也想得清楚。众军官并不知情,他们所仰慕爱戴的这位大将军,把他从今天这与下属同乐的饭局上召走的所谓“事情”,并不是什么军国重务,而只是长公主私人的不知什么要紧安排。

问题是,平阳长公主她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要紧事情?而堂堂大汉的三军统帅,难道就可以这样被妇人女子呼来唤去的吗?

平阳长公主是当今天子的同母胞姐,卫青全家都曾是她府上的奴仆,当年是长公主把卫子夫献给陛下,因此改变了卫氏家族的命运,因此她也可以说是卫氏一门的恩人。两年前,卫青被拜为大将军,而当时的长公主,则正在考虑再嫁的问题,询之左右诸人,众人也许是猜到了她的心意,纷纷都说最好的人选就是大将军了。

当时长公主还假意推辞了几句:“这怎么行?当年他还是我的骑奴呢,出来进去鞍前马后的,如今却要下嫁于他?”

众人都笑着说:“此一时彼一时了,如今还能有谁比大将军的身份更贵重呢?”

就这样,长公主找卫皇后说了这个意思。面对当年的恩人,卫皇后哪里能有二话,马上就去跟天子说了。天子则笑道:“很有意思,当年我娶他的姐姐,现在他娶我的姐姐!”居然就同意了这桩婚事。(注:关于卫青尚平阳公主的时间,史书里至少能找到三个说法:元朔年间、元狩年间、元鼎年间,本书取第一种。)

平阳长公主究竟是怎么想的,别人无从得知。作为一位高贵的公主,多年以前,当看到那个英俊少年随侍在自己的香车近旁时,或许她的心中曾经飘过一丝不能对任何人言说的绮念,而谁又能想到,这一切竟在多年以后成为了现实。

至于二舅是如何想的,霍去病不敢说自己知道,外人更是无从得知。或许他不敢违背陛下的旨意,或许他不能拒绝恩人的好意,或许他年少时也曾经仰慕过自己高贵美丽优雅的主人。

但是,二舅与长公主结婚后,府里究竟是什么情形,他总归知道得很清楚:平阳长公主的确是非常的高贵优雅,但是再怎么高贵优雅,身为天子胞姐,总归还是气势迫人。更关键的是,她那样的出身和经历,使她完全不能理解军人,更无法理解一个三军统帅的想法。她心中所装着的东西是完全不一样的,然而在她眼里,她的那些事情都是更为高尚的、更为重要的,而且这一切永远都顺理成章。而卫青呢,以前当过她的奴仆,年纪又比她小七八岁,性格又非常的谨慎稳重,所以尽管已经是大将军,一旦回到自己家里,凡事低头就是他的原则。

而在外界,这桩婚姻也未见得给舅父带来了什么好处。举个小例子:舅父是大将军,大将军的府第应该称为“大将军府”,可是实际上,这四个字只存在于一众军人之口,在那些世家贵族的口中,称呼一律都是“平阳长公主府”,长公主的位秩确实比列侯更高,所以人家这个说法你挑不出什么错来,只是听起来好像大将军是从属于长公主而已。

这种有意无意地踩踏,总让霍去病觉得很不舒服,他无数次地暗中替舅父抱屈,可是他除了暗中抱屈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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