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检查回家,雪清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直闷闷不乐,默默不语。她好像肚子里怀的不是与天晴的爱的结晶,而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她想做一个优秀的大学生,做一个好女儿,她还根本没有做母亲的思想准备。家里吃饭了,天晴把热呼呼的饭菜端到她的手上,哄着她吃,可是她却一口也吃不下,只是不停地流泪。等家里人吃完后,她要天晴为她单独准备一个卧室,她要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她一头栽在床上,又在默默地流泪。
这时,她多么想找一个知心人来谈谈心啊,可是天晴一家人都不赞同她的观点。他们为了要儿子,要孙子,根本不考虑她的名誉、处境和痛苦。这时天晴妈好像特别地关心她,照顾她,想坐在床沿跟她谈谈心。但是,两个女人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的打算,根本谈不到一块。老妈又想扶起她去客厅听听音乐,看看电视,但是雪清这时心情糟透了,她一心想着要解除心上的痛苦,哪有心情去娱乐呀?老妈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叫未来的儿媳开心,她也只有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叫儿子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糖水进来。天晴毕竟还是雪清的心头之爱,他进来,雪清又觉得有了一份安慰。天晴把糖水端到她的床边,哄着她说:“宝贝,别伤心了,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雪清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又撒娇地对天晴说:“你这样整我,叫我咋办呢?人家嘲笑的是我,谁敢说你什么呀?”天晴还是大言不惭地说:“宝贝,你不要老是想这个事好不好?走自己的路,莫管他人的议论,难道你没觉察出爸妈的心情?你别急,明天早晨爸妈会给咱们答案的。”答案,什么答案?是她企盼中的答案吗?雪清灵机一动,她真以为天晴的爸妈会以大局为重,会以她的名声为重,一定会解除她的痛苦的,她有了一丝欣慰。但是,她又怕那老俩口固执一头,什么都不管,只要他们的宝贝孙子,那样她可就惨了。她感到像她这样做女人,真是太难了,她对天晴的行为又好笑、又好气,弄得她真是哭笑不得。听到他的话,要爸妈来给她答案,她真有点气馁,故意板着脸对他说:“你自己闯下的祸,要爸妈来收拾残局,你还是男子汉吗?”天晴见到意中人的话里刺中含蜜,骂中有爱,亲热地说:“宝贝,别伤心了,天大的事有我呢!我要做的事,谁也犟不过我!”
雪清在晚上做了一个恶梦:她梦见自己挺着大肚子在校园里走,同学们都指指戳戳地在背地里议论她,老师也不理她。她去了大哥那儿,大哥问她:“你怎么这么早就想生孩子了?”问得她无地自容,她跑到一条小河边,她看见有几个男孩在那里游泳,多么清澈的河水啊,她想,现在亲人、同学、老师都看不起她,她的名声已坏透了,她真想跳下河一死了之。于是,她狠了狠心,“扑通”跳下了河。可是,天晴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他也一下跳到河里,把她救了上来。这时,她醒了,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现在,她要真正单独静静地想一想了。在1980年那个年头,高校里有严格的三个不准:不准恋爱,不准结婚,不准生孩子。现在这三大禁忌她都犯了,她想到这里,就无限恐慌起来。现在还是暑假,如果开学了,她肚子里的“那个”不打掉,随着时间的拖长,她将会“露陷”。那样,不叫唾沫星淹死才怪呢!那时在校园里,如果异性之间在公开场合多聊几句,都会被是非的风雨包裹起来。要是学校知道了,先是会找她谈话,如果不听劝告,就会毫不犹豫地被开除!
这事在前面大三的学生中已有过先例。如果她的事被学校知道了,也是难逃被开除的厄运的。想到这里,她是越想越害怕,害怕得几乎要窒息。为了摆脱这个厄运,她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立即除掉这个“心腹之患”,要么自杀!除掉吗,天晴一家三口都是那么固执,不让她去,现在好像只有一条路可走了!自杀?她想起来好怕啊!她还这么年轻,又刚刚上了大学一年。她回想自己刚上大学时,工区那些工人和家属们以及邻居、亲戚、朋友对她那种殷殷期盼的目光,更想起了大哥为抚养她成人读书所受的煎熬,想起了父亲对她的希望,想起了自己在大学里立下的理想和抱负,想起了老师对她的鼓励和鞭策,她决不能走那条路!最后,她还是想用诚心来打动天晴,要天晴同意她去流产。如果这条路走不通,她只有先打工挣钱再去医院。想到这里,她用床单蒙住头慢慢睡了。但是睡不到五分钟,她觉得不行,还是起床先给天晴写了一封信,她要把一些道理讲清楚,用恳切之词来打动他。如果跟他口头讲,他已是铁了心不会听他的,现在他只听父母的。她打算在夜里写好这封信,明早偷偷放在他的书桌上。想到这里,她马上起床,披起衣服,伏在窗户跟前的一个矮柜上,找了纸和笔,拧亮电灯,奋笔疾书起来。
她在夜里写了3个钟头,不觉到了早晨6点。夏天,早晨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来了。她疲乏得很,想再睡一会,但是,心事重重又睡不着,只有不睡了,站在房间里向透进的阳光作了个深呼吸,然后去洗手间洗刷,再整理房间去客厅。这时,这家的老俩口都上班去了,隔壁睡着天晴,也许他还没有起床。家里特别寂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想把昨夜写好的信放到天晴的书桌上去,不知他的门拴了没有,她去推门,门真的没拴,她慑手慑脚地把信放好,又走出来,轻轻地关上门,天晴睡着了,这个“王子”也许太辛苦了,让他好好地睡一觉吧。
雪清昨天一天没吃饭,确实有点饿了,这时候她想吃了。她看见厨房边的小餐厅的饭桌上摆着用菜碟盖着的三盘菜,菜边摆着两个白瓷空碗和两双筷子。她知道这是大妈特地为她与天晴准备的。她在桌边坐了下来,用手一个一个地揭开扣着菜碗的碟子,发现菜还是热的。这三个菜分别是:葱花鸡蛋、青毛豆炒青椒,土豆丝炒肉。她看见第二个菜来了食欲。想,这菜有了,饭和馒头呢?于是她拿了空碗筷去厨房找,他见厨房的煤气灶上放了一张纸条,她拿起一看,是天晴妈留下来的,上面写着:“孩子,我上班去了,你吃饭时把菜饭热一下,馒头和牛奶放在碗柜里,你要想吃别的,叫天晴去买……”雪清看完,把纸条仍然放回原处。从字条中,她感到天晴妈对她一股浓浓的爱意。这时,她又坐到桌边,想叫醒天晴一块儿吃饭,但是,又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在这个家庭里,她感觉到一种特殊的关爱与甜蜜,又感到受到一种特权与自私欲望的挟制。
在这里,她好像成了一只被精心照料的笼中小鸟,一盆在温室中倍加爱护的鲜花。她被宠着、捧着、供养着,却不能有自己的自由,她要按这里主人的精心安排的人生之路走下去,她是不是能循着这条坦途走到底呢?她心里充满了许许多多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