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很关心雪清的生活情况,他去看了她住的出租屋。到冬天了,气温已到了零度,屋里既无暖气,又无火炉,生活用的油盐柴米什么都没有,于是周出于对同志的关心,又实实在在为他张罗了生活上的事情。经过一番安排,雪清的屋里有了一些生活气息,屋子也暖和了,周给她带来了生活的温馨,她心灵上的冰块在周的暖意下也在慢慢融化,她发出了内心的微笑。
当周将雪清的事情安排妥当以后,他准备回到他自己的出租屋去。他住的地方离这里还有一百多公里。但是,天色已晚了。他要走,雪清却非常的不安,不由得两行热泪掉了下来。周也感到从来没有过的慌乱,他在心旌摇荡:她怎么啦?难道她……?
但他仍然是心清如水,在情感问题上,他从来是一张白纸,他不愿意在这白纸上涂上任何污点。他对雪清的心情从来都是善意的,真诚的,他对雪清只有同情、关心和爱护,他们的关系是一种纯真的友谊。这时,雪清走到周的面前,两眼火辣辣地盯着他,周浑身有些不自在。忽然,雪清很坦然地对他说:
“老师,我求你一件事,你今天不要回家,好吗?你不要走,你现在一走,我的心好孤独、好空荡、好寂寞啊!”
周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本来是抱着一团诚心来帮助雪清的,他同情她的遭遇,他理解她的心情,他更为她这次回老家找儿子遭到冷遇而愤激,也为她感到惋惜,她一个大学生怎么与一个德性不好的农民结婚了呢?她是不是太自轻自贱、自暴自弃了呢?
雪清这时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她又重复了过去讲过的一句话:
“为什么我的命这么苦?爱我的人我又不爱他,我爱的人他偏有了家。”
周非常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但是他仍然坐怀不乱,因为他非常清醒:他的老家有一个老婆,她对他是忠实的,也很爱他,他们是在那个非常时期结的婚,他们是患难夫妻啊。他是一个传统型的男人,他不想在男女关系上犯错误。
雪清是他认识的一个朋友。她也有男人,有孩子,虽然他们的夫妻关系不好,虽然她这次回家遭受了歧视和打击,但是他们毕竟还是事实上的夫妻啊。他不能因为与雪清的友谊而发生情感上的纠葛。情感是一个神迷莫测的深渊啊,如果陷进去了,那是无法自拔的。那时候,将会产生多少绯闻,带来多少痛苦。
想到这里,周感到情感是一个可怕的陷阱,它是诱人的美丽的,又是幽深的,恐怖的。但是,面对着心情沮丧又孤独寂寞的雪清,他无法选择是顺应还是逃避。如他现在就走,雪清的心情又会陷入极度的悲痛,如果她的精神真的崩溃了,又会产生什么后果呢?如果万一出了事,周也无法让自己的良心平静。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夜,已经越来越黑了。本来雪清住的这个出租的院子人就很少,这里有八户租房的外来打工者,因为迫近春节,已经走了五户,只剩下包刮她在内的三户。其他两户是做生意的,要到晚上很晚才回来。那么,这个寂寞的小院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只有雪清一人在独守着,她感到异常的寂寞和孤独。
本来,雪清有丈夫有孩子,如果丈夫对她好,如果孩子在她的身边,如果她回到老家与他们团聚了,这应该是临近晚饭的时候,厨房里应该响着刀铲撞击锅瓢的声音,空气里应该弥漫着炒菜的香气,屋子里应该飘逸着夫妻的笑语和孩子的欢闹,屋外也许会传来几声“汪汪”的狗叫,那是一种平常人家的生活之声,那是一种激情飞溅的生活浪花,那是普通百姓的既平静又浪漫的生活旋律,那是许多人过惯了,但是又有一些人想追求而不得的平民之家的精神享受啊!可是,现在的雪清却远离了这种既平凡又普通的平民之家的生活,这么多时间以来,她几乎不知道“家”的含义是什么,也不知道“团聚”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她既没有与家人团聚的欢乐,又没有朴实而和谐的生活气息,更没有与爱人相依偎、与孩子相拥抱的浪漫之情。她的心变得像冰一样冷,她的手也变得像雪一样凉。现在的她在身份上,既不是一个慈祥可亲的母亲,也不是一个小鸟依人的妻子,更不是一个掌握家庭各种权利的家庭主妇,她成了什么人了?她自己说,她现在是一只失群的孤雁,是一个漂泊异乡的孤独的流浪者,是一个靠人施舍而生活的乞丐,是一个无人陪伴的最可怜的最无聊的单身女人。她现在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她的丈夫已经背叛了她,她的孩子也不可能回到她的身边了。她与张世元结婚本身就是一个大错误,她真是太傻了,为什么跟着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生活了这么几年,为什么她连一个亲生的孩子也得不到。
她非常后悔,她辛辛苦苦地为他带了几年孩子,到头来他就这样把孩子带走了,她现在已经是一无所有,情感上已经是一片荒芜,她只不过成了那个男人的生育工具,她感觉受到了莫大的耻辱与欺凌,她有苦难言,有冤难伸,有愁难诉。
这苦楚,这怨愁,这烦恼,该向谁诉说?
有谁能真正理解她呀。
时间依然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夜,已越来越深沉。周看了看表,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也许晚上最后一趟公交车都已经开走了,他忽然想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如果别人知道了他与一个单身女人在一起,将会产生多少不堪入耳的流言啊。他想走,但是又想到如果他一走,雪清一个人在这里,又会出现什么不可想象的结果呢?现在的她,情绪非常不稳定,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失去了家,失去了亲人,失去了一切依靠,她一个人守着这么一个空寂的院子,不说精神上感到恐慌和寂寞,就是人身安全也是一个问题呀。
如果有什么坏人钻进来,对她施行非礼的强暴,还能活下去吗?想到这里,在这种非常时刻,在这种特殊的环境里,他应该留下来保护她,安慰她。不管怎样,只要她的情绪能稳定下来,只要她的心情平静了就好办了。他决定就这样在这里坐着陪他,等天亮再走吧。过了这一个晚上,她也许就会想开一些,精神也会好些了。
周还是留下来了,他把炉子里的火生得更旺一些,这是一种土暖气,炉子里的废气可以通过长长的散热管道接到屋子外面去,人在屋里既感到温暖,又不会发生煤气中毒,周在炉子上烧了一壶开水,给雪清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在炉子上又煮了一点面条,给雪清盛了一碗,他自己也吃了一碗。屋子里,有了火,有了温暖,有了开水的热气,有了面条的香气,有了人情的温馨,也就有了生活的气息,雪清置身其中,已不感到孤独和冷清了,只是这里没有孩子的笑闹,雪清仍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空。
她还是那么想着孩子,想着孩子那活泼可爱的形象,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离不开孩子,孩子的形象好象已经把她的整个心都迷住了。她这次回家没有找到孩子,她甚至已经非常失望地感觉到,她那个可恶的男人把孩子带走了,她也许永远也见不到那个孩子了。孩子是她一生的寄托和希望啊,没有孩子她活得还有什么意义呢,也许她天生就是为别人活着的命吧。她想,如果她只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还不如痛痛快快地离开这个世界。
在这种时候,她为孩子想得越来越多,想得越来越狭隘,她要活下去,下半辈子非要一个孩子不可。可是孩子见不到,她的那个坏男人又不把孩子给她,她有什么办法呢?忽然,她产生了一个惊人的想法,她要不顾一切地实现自己的这个愿望。
这是一个又荒唐又冒险又可怕又不可思议的计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