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充满腐臭的地道里突然传来一声低咳,沐夜意识到这是有人对他们做出的警告。
沐夜收回手,从云川的怀中抬起头。
安芦手里捏着一颗夜明珠,佯装看的仔细,并未把精神放到沐夜和云川的身上。可沐夜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落到了旁人眼中,面上一热,她赶紧缓下眼中的酸涩,侧过身子。
安芦看看沐夜躲避的身影,又看看云川,又装作十分不好意思的再咳了一声,说道:“我是不介意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只是……这腐臭之气吸多了可是会落下病的,要不,咱出去以后再继续?”
安芦好心的提醒了一句,沐夜的脸垂的更低了,云川却全然不在意他的戏弄,只浅浅回了一个:“好。”
安芦跟云川在一起多少年了,他偏没有沐夜那个命,从小到大从未看到云川慌张、脸红的样子,这次果不其然,又扑了空。他抬头看看向上的隧道,带着些遗憾的神情,说道:“你们先上,我跟在后面吧。”
云川点点头,他对沐夜说道:“我们下来的时候绳子不够隧道长,只垂了一半,剩下的一段路我们在墙壁上嵌入了几块石头,凸起的石头旁都有夜明珠。可石头之间的距离略高,以你的轻功或许有些勉强……”云川说着,微微一顿,黑暗中沐夜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到他再次说道:“所以,一会儿由我背你。”
沐夜面上一怔,接着应道:“嗯。”
安芦见缝插针,揉着鼻子,怪声又道:“唉,咱也想背背。”
沐夜不再受他摆布,面色也恢复如常,这时,她却又想起一事,她一手拉起云川,领着他走了几步,停在一具枯瘦的尸体面前,弯下身,说道:“云川,你看看他是否还能救,刚刚他还有气。”
云川一惊,赶紧将手搭在了那人的脉上,他眼中忽明了一下,伸手打中了那人心口的几处穴位。安芦也吃了一惊,走上前来探了探,说道:“看他这身体,少说也下来一个月了,他是怎么撑过来?”
沐夜蹙着眉头,低声说道:“腐肉。”这话一出口,安芦面色瞬时蒙上了一层白,他惊讶的目光看向身旁的云川,只见他凝眉运力,面上却未有惊色,似是已猜到一般。
“我给你的药,都在吗?”云川问道。沐夜赶紧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那个装满了瓶罐的药箱,云川从中拿出一个药瓶,将里面的药倒进了那个人的口中。
沐夜又将水囊递了过来,云川喂了他几口水,接着,又在他身上运了些内力。
“不行,已经没气了。”安芦摇了摇头。
云川伸手从发间捏出两根牛毫针,洞里的光线太暗,只能隐隐看见两条丝线一样的光,安芦认出那是牛毫针,于是面色又变。
云川的牛毫针一根打入了那人的心口,一根没入他天门,又运了一会儿的力,片刻之后,云川长吐出一口气,收力回针。
那张瘦到几乎可以看见头骨轮廓的脸突然抽动了一下,他的眼皮缓缓抬了起来。安芦这才带着一脸的惊色直起了身子,摇头直道:“这就是‘三寸牛毫扭乾坤,万丈黄泉未成饮’啊!还起死回生,阎王手力夺死符啊!”
沐夜没有他那么深的感慨,说白了,她已是见多不怪,何况她都已经亲身体验过了。
云川直起身,回头看向安芦,脸上扬起一笑。“师弟不是想背人吗?这下你可如愿了。”
安芦两眼一瞪,不可置信的看看他又看看地上那气息微弱的枯木一根,正欲再说些什么,忽然隧道里传来“嚯”的一声响,余音在里面回荡不绝。
“我们上去吧,苏先生还在等着。”云川说道,转过身子,沐夜瞬时将身子倾在他的背上,同时问道:“我师父也来了?”
云川点点头,小心的直起身子,侧头回道:“他记挂着你和承恩两人,我们一起下的山。”说罢,云川脚下一纵,身子跃起了近十丈高,沐夜只觉得耳旁的风呼呼的刮过,这样的高度和速度,她果真是无法相比的。云川的脚冲着墙壁上的一点光亮纵了过去,脚尖正好踮在那凸起的一颗石头上,借着这力又向上飞纵了很远。
安芦身上背着的那人,本已瘦的不及三两肉了,他脚下的轻功虽不及云川,可游走在石壁间也是游刃有余。就这样纵了五六次,终于看见了一根荡在中间的绳子,云川一手握着那根绳子,用力的一扯,三两下之后便离开了隧道,外面的火光明亮,沐夜觉得身子一滞,人已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苏子鹤那双扭成一团的眉毛,还有充满担忧的目光,不偏不倚正好停在沐夜的脸前,沐夜从云川的背上下来,面色微暗,开口便道:“对不起,师父,是我学艺不精,我……”沐夜的话还未说完,苏子鹤一只大手朝着她的脸伸来,沐夜一闭眼,正欲接下那一掌,可等了许久,只感觉到头顶处传来轻轻的一拍。
“活着就行,再狼狈也无事,活、活着就行……”苏子鹤又拍了一下,才收回手。沐夜缓缓地抬起头,惊讶甚至有些惊慌的看着脸前的苏子鹤,又看了看身旁的云川,只见云川脸上的笑依旧凝在那里,不深不浅,一如往日。
“怎么多了一个?”苏子鹤看到安芦身后背的那人,于是问道。
安芦喘了两口大气,擦了下额上的薄汗,回道:“苏师父教出来的好徒弟,菩萨心肠啊,这不,顺带救回来一个。”
苏子鹤眸光一闪,挑眉看看沐夜,无意识的重复道:“菩萨心肠?”旁人不知,他苏子鹤还能不知,他教导沐夜的这么多年里,从未告诉过她要救死扶伤,甚至,最鼓励的莫过于见死不救。可是,现实总是不如愿。他苏子鹤塑造一个冷血无情的沐夜要用十年,可是,改变沐夜只要短短几月,他十年的教导用的是心,可是,彻头彻尾的改变一个人,用的是情。
苏子鹤深沉的目光看着一旁的云川,那时的云川朗眉星目,眸子里漾着的笑意如波。苏子鹤垂眸,他意识到,从沐夜救回云川那一天起,她已不再是过去的那个夜了。
“此地不能多留了,我们走吧。”苏子鹤说罢,摆袖转身,径自走在前面。
“师父,小心机关。”沐夜提声说道。
苏子鹤却大笑两声,一副随性放荡不羁的模样,向后摆了摆手,说道:“想她白萧萧当年可是造机关暗器的祖师奶,我苏子鹤,就是那破尽天下机关暗器的祖师爷!”他说罢,走快了几步,刻意与云川和沐夜几人隔开了距离。他一路奔去,不但没有避开机关,且看见凸起偏去踩,看见缝隙偏从那过,苏子鹤这一路奔去,后面的人但见前方一片刀光剑影,苏子鹤身如游蛇,多少毒箭利器射向他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他闪身避过,下面是刀板他就飞身纵起,上面下剑雨他就跻身剑缝,云川和沐夜一行人再步他后尘时,已是踏着一地的残骸而行。
云川依旧沉默无语走在沐夜的前面,安芦背着那枯木人走在最后。安芦走快了几步,凑到沐夜身旁说了一句:“你师父像是攒了不少气呢。”沐夜闻言,向前方多看了几眼,默默的点了点头。
苏子鹤在前方突然停了步子,路的两旁出现了几扇门,他左瞅瞅右看看,犹豫了起来。这时云川一行人已赶了上来,苏子鹤双眉一紧,扬袍就是一脚,“咚”一声,门被踹开,只见屋子里摆着一只只大木箱子,苏子鹤想也未想走了进去,用脚踢开一只大箱子,垂目一看,当是一愣。
“兵器?”苏子鹤说道。
众人疑惑未解之际,忽闻云川急道:“苏先生,快出来!快!”
苏子鹤何等身手,云川的话还未说尽,他脚下一起,飞身向外,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一道石墙从天而降,众人再看之时,面前只剩冰冷的墙壁。沐夜后怕的看了看苏子鹤,问道:“师父,无事吧?”
苏子鹤愣愣的点头,伸出手拍了拍云川的肩膀,长长吐出一息。“云川,那人瞧着我们呢。”
云川缓缓点了下头,沐夜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安芦对她解释道:“刚刚苏师父进去的那间屋子是独自的设计,屋内并未设置机关,也就是说并不是苏师父在屋内触动了机关才使得石门坠落下来,而是有人在暗中操控着机关。”安芦蹙着眉头将背上的人又向上拢了拢,继而道:“我看路两旁的屋子里都有一道石墙防着呢,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
沐夜点点头,待她抬头再看安芦时,却看见安芦身上那个枯木一样的黑衣人扭动了一下头。沐夜赶紧凑上去,那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我,我还活着吗?”他的声音十分的微弱,沐夜拿出水囊又给他喝了几口水。他似乎认出了沐夜,脸上挤出一抹涩笑,轻声道:“那口糕,是你给我的啊……”
沐夜对他点了下头,苏子鹤对这些全然不在意,他叫安芦将他放下来,问道:“你是谁,为何在这里?可认识这地道的主人?”
那人将目光缓缓移到了苏子鹤的脸上,缓了一会儿,方才又说道:“我是谁,我不能说,不过,我可以过诉你,我是被人派来的,来这里寻一样东西,这地道的主人就是屃府的原主人——高晗生。”
苏子鹤听闻他的话,眼中一抹惊色划过,他呐呐道:“晗生?高晗生,是他?不可能啊!”苏子鹤缓了缓神儿,又问道:“你是谁派来的?来这里寻什么?白血吗?”
枯木人身上的力所剩无几,他努力的摇了摇头,又点了一下头。众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摇头,是不能说出自己雇主的身份,他点头,是承认自己确是为白血来的。
“算了,还是继续往前走吧,他也是个着了道儿的,后面的路,还是要靠自己!”苏子鹤说完,继续走在前面,安芦重新背起那个只剩半口气的人,只有云川,面色微暗,似是在思索。一行人又走了一会儿,云川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众人停下了脚步。
“这里有个暗门。”云川弯身看着地面上的几道痕迹。苏子鹤赶紧转身回来,看了看地上的痕迹,点头道:“确实有门儿,而且,这门经常被用到。”他目光一亮:“那个操控机关的小子,莫不是就躲在这里面吧!”
苏子鹤查看四周的墙壁,并未找到任何凸起或可疑的地方,他对云川说道:“没有机关,我们打不开呀!”
“不一定非要机关,这是个转门。”云川指了一下地面上的痕迹,果真,石门的底在地面上划出几个大大小小的弧形,苏子鹤瞬间会意,他凝力于掌心,不敢太过只提了五成的力向着石墙的一侧推出一掌。
“轰——!”石门果真转动了一下,缝隙却不大,苏子鹤又使劲推了几下,石门转开大半。
众人刚走进门内,却为里面的场景所惊。这是一间摆满了各种酷刑器具的密室,墙上有火光,不大的屋子一览无余,四面的墙上除了凿子、锥子、斧子、刀子,还有许多生了锈的铁链,最为触目惊心的是,靠墙边的地方有一个铁制的椅子,上面坐着一个垂头散发的女子,那女子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缓缓的抬起头……
那是一张近乎于狰狞的面孔,憔悴,惨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最为显眼的是她那双血红色的眸子,她迷乱的目光毫无焦点的看着这边,瘦弱的身子抖了一下,缚在她身上的链条发出一阵碎响。
众人还在震惊于眼前的一切,苏子鹤突然上前了一步,双眸凝着铁椅上的女人又看了许久,终惊声喊道:“胡、胡媚娘?不可能,不可能的啊!当年是我亲手将你送回百香谷的,西琉是看着你死的,怎,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