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夜抬头看看,朝阳初入目,竟是一夜无眠。
荆南城地处西皇朝的东北角,可以说是西黄土地上最早看见日出的地方。金灿灿的阳光洒在沐夜的身上,她皙白的肌肤像是笼罩在一团金色的纱帐之中,闻声起身的小丫鬟箐箐乍见这一幕,呆在屋子门口看傻了眼,沐夜侧头看见她,轻声唤道:“早。”
“啊……”箐箐猛地回过神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又道:“小姐,你等等,我这就去唤她们起身,小姐在屋内稍作休息。”箐箐转身要走,沐夜却又道:“不用,你帮我去前院问问吧,看看云川回来了没有。”
“是,小姐,我这就去。”箐箐抬脚就往前院走,就在这时,忽闻远处传来一阵擂鼓的轰鸣声,主仆二人同时抬头向着一方天空看去,鼓鸣声却是越来越响。
“打、打仗了……”箐箐的脸色发白,颤巍巍的声音说道。她再次回过神,又转身往回跑,边跑边说:“小姐,快进屋。”
沐夜被她强拉着回到了屋内,这时偏房里的几个侍女都被鼓声震醒了,慌慌张张的跑进了沐夜的屋内,最后进来的侍女将门合上,另外三个开始收拾沐夜的行囊。
“这是做什么?”沐夜问道。
箐箐一边忙活一边回道:“公子交代了,只要战鼓一响,就带着小姐出城。”
沐夜愣了一下,伸手按住箐箐的手,蹙眉道:“我不管他如何与你们吩咐的,我不会离开荆南城的。”
箐箐为难的看着沐夜,另外一个小丫鬟说道:“小姐不用担心,我们不会输的,荆南城也会保住的,莫说是我们这些公子的贴身丫鬟,荆南城内的百姓上下都是一条心,人人都会为了公子拼命守住城门的。”
“那为何还要我走?”沐夜问道。
“公子只是怕万一,还望小姐体谅公子的一番心意。”箐箐左顾右盼,听到远处的擂鼓声越来越急促,额上也显了汗。
沐夜听的有些生气,来时明明说的好好的,现在,战事一发他却立马就将她送走,云川的这份心意是暖的,可是沐夜品起来,却是酸的。
沐夜的目光愈加的坚定,直视着箐箐,一字一字说道:“我就等在这里,我不去前方,也不会逃走。”
“小姐,你……”箐箐犯难的看看四周的几个侍女,似乎各个都像她一样不知所措。
“不好!”突然听到门口处的小丫鬟大喊一句,众人转目看去,只见一道鲜血溅出,门口处的丫鬟被利箭穿破了喉咙,血溅在门上,屋内的侍女都是一怔。
“咚!”一声,大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一片箭雨射进屋内,箐箐惊呼道:“快出去!”喊罢,一手拉住沐夜从窗户跳了出去。
院子里躺着几具侍卫的尸体,一群蒙面的黑衣一手持短弩一手提着剑,虎视眈眈的看向沐夜。
“保护小姐!”箐箐的脸上已无半点血色,她从地上拾起一柄剑,将沐夜护在了身后。
云川安排在沐夜身边的这些侍女都是会武功的,可是,眼前这群黑衣的身手根本不是一般人,他们不但内力深厚,身上找不出一丝破绽,换句话来说,随便拿出来一个沐夜都未必是对手。这样的一群高手组成一队,莫说是守备森严的南王府,就算是到了皇宫大内也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十个人,身手不凡,沐夜活下来的可能几乎等同于无,箐箐似乎也看透了眼下的形势,她提声叫道:
“来者何人?可知这里是南王府!”
对面一个黑衣回道:“来了怎会不知身在何处?姑娘们,把你们身后那位小姐请出来,我家主人有请。”
箐箐大惊,回头看了沐夜一眼,又转回头,于对面问道:“你家主人是何人?有、有这么请人的吗?”
“我家主人的名号你不配知,把你们身后那位小姐交出来,就放你们活。”
“做梦!”箐箐不卑不亢,一脸的愤怒,她将沐夜护的更严,回头再看沐夜,却见沐夜的脸上有了一丝动容,箐箐低声对沐夜说道:“小姐,一会儿我们冲上去拖住她们,你从后面走,你越过三个院子就能看见一条河,只要过了河就能看见羽卫军的兵营。”
“以你们的实力,根本撑不过十招,我的轻功不如他们,我便是想走也走不掉。他们应该无意杀我,我还是同他们走一遭。”
箐箐一只手拉住沐夜的衣袖,急道:“小姐,不可!你可曾想过,大战将至,你若是被敌兵掳去,他们若以你逼迫我家公子,到时不但公子为难小姐更是危已。”
沐夜眸光一暗,心知她所言句句为实,且正中她心中的要害。云川待沐夜如何,她心中十分清楚,便是为了他的这份珍重,她也要殊死一搏。沐夜点了点头,从地上拾起了一把剑,做出迎敌的姿势。
“这选择可够蠢的。”对面的十个黑衣收起手中的短弩持剑攻了过来,沐夜冷眸对敌也提剑迎了上去。“噌噌”一时间,刀光剑影,血溅四方。
沐夜的轻功不如她们,速度不及他们快,可是沐夜的力气胜过她们,沐夜将招数缩到最少,尽力让每一击都不落空,同一个黑衣收到沐夜两次以上的击打便已成重伤。沐夜看准了这群人对待沐夜是都会手下留情,似是要留着她的性命,于是她游走各方,看准了黑衣要对箐箐几个侍女下重手的时候,挡在她们的身前。
黑衣发觉这样顾忌着沐夜实在无法占上风,一个黑衣提声道:“这样不行,主人只说要活的,没说不能伤她,该下手的就下手,速战速决!”
黑衣再次袭来,沐夜眼看着那个发完话的黑衣飞纵到自己眼前,她挥剑劈去,可那黑衣瞬间又消失,接着,又突然出现在沐夜的身侧,黑衣一掌拍在了沐夜的腰间。
这一掌可是不轻,沐夜感觉到整个腰部的骨头都在颤抖,她后退了几步,又感觉到身后袭来一阵风,她赶紧提剑一挡,剑风划过她耳旁,虽避开了要害却在她眼旁留下一道血痕。黑衣们再不给沐夜一点喘息的机会,沐夜被他们逼的连连后退,眼见身旁又一个侍女倒在血泊中,沐夜提起全身的力气,似是积攒了几日的体内的热气一下全涌了出来,沐夜挥剑向着脸前一劈,“哄”的一声,一股极强的剑气将她脸前的几个黑衣弹飞了很远,那四个黑衣重重地倒在地上,纷纷吐出一口黑血。
箐箐一身的伤,惊讶的看向沐夜,沐夜自己也是一脸惊色,似是没有想到自己能有如此大的力量。剩余的六个黑衣见此,不再攻击其它的侍女一齐向着沐夜攻来,沐夜却无法再凝聚成刚刚那样深厚的力,众敌来袭,她的身上被剑划破,身后又中了一掌。
箐箐含着泪拼死冲到黑衣人的身旁,奋力的挥剑,“噌”一声,一柄长剑刺进了箐箐的肩膀,巨力之下,长剑贯穿了她整个肩膀。
“箐箐!”沐夜的眼激成红色,可她身旁的黑衣却不给她一袭缝隙可入,沐夜又恨又怒又伤心,她感觉身上的热越来越高,头也变的有些沉重,像是前时的热症又要发作。
“沐夜!”忽闻一道呼唤声,沐夜抬头去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安芦一手扔出一柄剑,剑朝着箐箐身前的那个黑衣飞去,那黑衣赶紧松开手上的剑躲到一旁,箐箐的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我来晚了!”安芦翩然落地,再拾起插在地上的长剑,他护到沐夜的身前,提声又道:“欺负一群弱女子,你们也不害臊。”
“安芦,小心点。”沐夜的心始终悬着,她眼看着前时倒下的那四个黑衣经过调息又重新站了起来,安芦纵使再强,以一敌十,胜算还是渺茫。
“沐姑娘,你身上有伤,往后躲一躲。”安芦说罢,一手抖剑攻了过去,他用的剑法和云川很像,却没有云川的快,只是比起云川多了一份绝决,他脚下的追仙人发挥到了极致,他的人像是消失了一般,只能听到空中传来的铿锵声,黑影和灰影来回交错,却又缥缈无定,沐夜不禁心中暗叹,这就是高手之间的对决,这就是崇华派室内弟子的实力。
安芦很聪明,他不是齐攻,而是一一击破,百招之内他已重伤了四个黑衣,战局迅速被扭转,黑衣人似乎很是气馁,有两个正在进攻安芦的黑衣突然脚下的路数换了,速度较之前快了许多,安芦脚下一踮飞纵到半空这才躲开他们的袭击。
“被逼急了吧,终于露底了?”安芦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脸上却显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哀伤。
沐夜不明白安芦的意思,可那些黑衣突然都换了招数,他们脚下都变快了,消失成了安芦一样的缥缈的烟雾状,沐夜大惊,这不正是崇华派的追仙人吗?可是,不是只有崇华的室内弟子才能学习这种轻功的吗?
“都到了山下了,还是避不开你们,瞧见你们就恶心!”安芦的剑愈来愈快,他的手像是变成了千手观音,剑尖如雨打一般落到黑衣人的身上。血花溅起,腥红落地成了点点红梅。
“呼。”一道温热的风划过院中,扑面而来,安芦手中一停,突然跳离了战圈,他护在沐夜的身前,惨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惊慌,就在这时,院门外走进一个人,是一个不起眼的老者,沐夜认得他,他就是南王府内的老管家,沐夜入院时见过他一面,可是,此时的他不同之前,他脸上带着深沉的笑意,弯着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安芦,负手立在院中。
“主、主人,属下无能……”带着伤的黑衣纷纷跪在地上。
原来这就黑衣人的主人,可是,这个老头一直就在云川的府里,他要见沐夜为何不自己来,却要摆如此大的阵仗呢?
“沐姑娘,您可真难请啊。”老头捋着花须,笑盈盈的对沐夜说道。
安芦的脸色依旧白无血色,他手中的剑轻轻抖了两下,沐夜却尽收眼底,他知道脸前这个老者的实力不同那些黑衣,甚至连安芦也无法与之相比。
“她不会跟你走的!”安芦愤怒的喊出一声,接着他将剑一把插在地上,提起一口大气,纵至半空,朝着那老者挥出一掌。
老者笑着,身子微向后一弯,他左手推着右手,提力接下了那一掌,“哄”地一声,风吹过院中的花草,沐夜感到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震,身旁的几个小侍女因为内力较差伸出吐出了血,沐夜简直不敢想象接下这股强力的那两个人又该受到怎样的冲击。安芦手中的力用尽了,他整个人倒着飞了回来,落了地他还在后退,直到他的身子撞在一座假山上,山石磕破他的后背,鲜血从他口中流出从他后背渗出,沐夜跑到他的身边,安芦的手掌甚至整个身子都在密密的颤抖着。
那老者也后退了几步,身上确实毫发无损,沐夜扶着安芦,迅速打中他身上止血的穴位。安芦强撑着站起来,蹒跚了一步还是挡在沐夜的身前。
“安芦!”沐夜喊道,想要阻止他,安芦的双目通红,看也不看沐夜,只直直的凝着脸前的那个老者。
老人负手一笑,瞬间,消失于原地,沐夜心中一惊想要将安芦推到身后,却始终没有快过那位老者,沐夜觉得眼前一暗,再抬头,只见老者就立在他们身前,他一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的手指就点在安芦的额头上,直指天门,只要他以力内打出,安芦必死无疑。沐夜的整颗心就悬在嗓口,不敢动,甚至不敢言。
安芦的腥红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他的眸光却是愤怒的,直直的盯着脸前的老者。
“杀了我吧。”安芦切齿道。
沐夜猛地回过神,一只手扯住老人的衣角,涩声道:“别杀他,我跟你走。”
老人动也不动,笑着看看沐夜,又看向安芦:“早些这样,多好。”
沐夜起身,可她的脚边一软又蹭了一下地面,她缓缓地站起身,一只手还扶着安芦的手臂,低头又看了安芦一眼,才松了手。
老者收回手,转身正要走,安芦却又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眼中的雾凝结成水,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安芦从低语变成了疯狂的呼喊,连站在一旁的沐夜也愣住了。
那老者带着脸上浅浅的笑,再次抬起手,这次出手却没带一点的杀气,他的大手落在安芦的头上,轻轻的拍了一下,嘴角的笑越荡越大,他收回手,再次转身。
“这么大了,都成了亲,以后不要哭哭啼啼了……”
老者一手拉住沐夜呆住的身子,脚下一踮,瞬时纵上墙头,再一跃,消失不见。
只剩安芦在那里,低着头,紧攥着手,像是感受到十指嵌进皮肉的痛,那痛,叫他泪如雨下,叫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