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个费愣在那里,好几个护士和雅风跑过来,他看见雅风的脸色铁青。
2得陇望蜀
第二天,通过各种手续,马个费迅速带着人仔细查了实业公司经理和副经理以及书记在银行的存款,结果竟然谁都没有一分钱。马个费感觉到这里面有很大的疑点。从岁数来看,三个人都是四十多岁,收入肯定颇丰,小轿车开着,家里装潢也很考究,没有个百八十万绝对下不来,怎么能拮据到如此地步呢?通过和有关部门的默契配合,他们开始一步步地深挖线索,寻找根源。
原来,这家实业公司每年通过卖渣油和燃料油获取利润,都要给他们的上级单位炼油厂上缴相当部分的现金,作为炼油厂发放奖金所用。而炼油厂在管理实业公司的账目上也很不严格,无形中为实业公司提供了可乘之机。后来,炼油厂与实业公司脱钩。于是,实业公司上缴的那部分现金,也就是这座小金库成了极大的诱惑。买渣油和燃料油的主顾们开始给这三个公司的领导班子成员一个个下药引子,所说的药引子无非就是回扣。
案子审下来了,周副局长给马个费立了一个三等功,他对马个费说,知道为什么派你去吗,因为这个案子市委张书记批了一个字--办,你小子给我争大脸了。
说起来雅风还是父亲为他介绍的,刚见面时雅风吸引了马个费。
这是一个长得很丰硕的女人,皮肤很白,像是刚卤出的豆腐,嫩嫩的。雅风的眼睛很大,眸子黑白分明。雅风看谁都很专注,眼睛里像是一弯清月,什么杂质都没有。父亲告诉马个费,雅风是一个老朋友的独生女,是一个海关的报关员。其实雅风这个女人很简单,她是版画的描摹师,脑子里就想一件事。父亲对他说,你适合这样的女人。
但接触长了,马个费很失望,觉得雅风实在没有风情,或者说不解风情。因为他几次试图带她去咖啡店,又总是觉得她进了那个地方就等于受罪,她一直发牢骚,说喝咖啡跟喝中药一个味道。他觉得雅风的眼睛不会流动,风情女人的眼睛总是波光闪闪,看她的时候会勾魂。
两个人没处几个月,父亲就催马个费结婚,说,别看你母亲好像能坐起来,腰好像缓过来了,其实那是回光返照。
马个费只得硬着头皮把雅风带到母亲的病榻前。
母亲目不转睛地看着雅风,看得雅风无处躲藏。母亲缓和下来,温和地问,你父亲干什么的?
雅风低头回答,海员。
母亲摸着雅风的手问,那你母亲呢?
马个费的心骤然跳动,他知道母亲主要是想问后边这句。他想拉雅风的手,但雅风的两只手交织在一起。
母亲问,我问你话呢!
雅风说,是个唱歌的演员。
母亲不愿意儿子找个演员的女儿,她曾经跟马个费说过,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母亲的眼睛射出火焰,她对雅风说,你母亲长得漂亮吗?是特别吸引男人的那种吗?
雅风虽然单纯,但也觉察出母亲的敌意,嘴唇灰白,说,我母亲不是很漂亮,她是唱京剧的。
母亲思索着,然后对马个费说,我拦不住你父亲,你就跟这个孩子结婚吧,但我料定你们的婚姻也不会长,我的命也要走到头了。
马个费不痛快,说,您怎么这么说话?
母亲闭上眼睛,雅风对马个费说,能不能离开这里?
母亲睁开眼睛,对雅风说,你回去想想,你一旦跟我儿子结婚,就不能再喜欢别的男人,你要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子。
一个月后,母亲突然昏迷不醒,有时候醒过来就对马个费说,你结婚吧,让我看着你们结婚,我再走。马个费说,您不是说我们长久不了吗?
母亲说,傻小子,我不担心雅风跟你长不长,你天生是个花花肠子,跟你父亲一个样,见到漂亮女人就迈不动腿。我说人家,那是说给你听。不是人家离开你,是你有一天会离开人家。
马个费看着母亲白纸般的脸色,心情十分复杂,嘟囔着,您怎么能说您儿子是花花肠子呢?
母亲艰难地说,你是我的肠子,我还不知道你哪块脏,哪块干净?我劝你要一个孩子,要不你老婆离开你以后,你就成了孤身一人,等你死的那天,你连个送终的都没有,谁给你小子哭啊。
马个费眼圈红了,抱怨母亲不该这么咒他。母亲摩挲着儿子的手,十分艰难地说,你要想让你老婆怀孕,我给你一个中药方子,你就按照我的方子抓药给她吃。
说着,母亲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纸条,马个费小心翼翼地打开,见上面歪歪斜斜写着:用黄芪十五克,华粱草十克、肉苁蓉十克、远荷子十克,这些药店就可以买到。在你老婆来月经的前五天,每天服用一服,必须连服三天。
马个费把纸条小心翼翼地揣到了怀里,母亲疲惫地又昏睡过去。
马个费在跟雅风登记结婚前,知道了自己被任命为预审科副科长的消息。他觉得既然登记了,就是合法夫妻了。两个人在街办事处办理结婚证的时候,马个费突然觉得恐怖起来。看着笑容可掬的办事员,看着旁边若无其事的雅风,自己的婚姻大事就这么轻率地决定了。马个费想起在警察学校,晚上看新闻联播,女主持的眼睛流光溢彩。后来整个宿舍的人都喜欢那个女主持,都暗暗发誓,要找就找一个那样的贤淑女人,温雅而端庄,秀气又耐看。
他对雅风说,我上趟厕所。马个费逃出街道办事处,在附近长湖公园的长椅上呆坐着,看着一群老人在唱京剧,敲锣打鼓的好热闹。大家无拘无束地唱着大戏,生旦净末丑,锣鼓家什敲得山响,把唱戏的和看戏的积压的情感都宣泄了出来。
马个费挤在人群里,为演唱的人鼓掌,还学那些戏迷的样子扯上嗓子,喝几声彩。他受父亲的影响,对京剧如痴如醉,特别是杨派,深得其骨髓。
马个费喊着喊着,恍惚间看见了一个女孩子长得特别像那个女主持,于是他紧跟了过去,觉得那女人就是那个女主持,这么轻盈而秀美,尤其是她转过脸来,眸子发亮,齐眉穗儿托着细嫩的脸蛋。马个费不由大声喊了一嗓子,你是谁呀?
那女人转身走了,他问旁边的戏迷,那个女人是电视上的女主持吗?
那戏迷生气地回答,你这人是不是有点神经呀,她是我们这里的花旦邵静。
马个费听不明白,追问道,什么邵静?
周围人都呵呵笑了,说,人家名字叫邵静,荀派的,唱得好极了。
马个费想追过去,但见这个叫邵静的女人已经消失在花丛中了。他觉得面颊热乎乎的,伸手一摸,知道流泪了。马个费觉得自己太窝囊了,怎么碰上一个喜欢的女人,却让她跑掉了。如果他还在警察学校,绝对是看上谁就是谁,绝不会让她从自己眼前溜掉。
记得自己在警察学校时,他会站在操场中间显摆地指挥拔河。两支队伍纠结在一起,互相较劲,他能感受到两边吹过来的一股雄风。两支队伍都看着他手里的小红旗,他知道自己是那么英姿勃勃,那么多漂亮女生追寻着他的目光。他曾经想象自己的婚姻,一定是轰轰烈烈,或者情意绵绵,或者风情万种。
他母亲说得对,他就是天生花花肠子,就是喜欢一个女人,还不死心,还要惦念着另一个女人。他能让喜欢他的女人魂飞魄散,也可能让喜欢他的女人死心塌地。他爱的人,必须像裤腰带一样牢牢拴在他身上,为了爱他一定要疯疯癫癫才行。他父亲是不是这样不清楚,但他也能感觉到父亲总在公司这么忙碌,一定也有一个中意女人在身边晃来摇去。
但现在,他只能和雅风清清淡淡过一生,两人交往几个月了,马个费没听过雅风朝他喊过一嗓子。
就在这时,他好像听见雅风在大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很凄厉,也很无奈。马个费打个激灵,匆匆跑回街道办事处,老远见雅风在门口站着,看见他便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嘤嘤地哭泣,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马个费说,厕所太远了,太远了。
3托生
一个城市,有水才可能灵动起来。
马个费生活的这个城市有个长湖,犹如一面巨大的明镜,镶嵌在这个城市中间。这个城市的生活方式很特别,很多人假日什么事也不做,找块湖边的草坪,闻着草香坐下来读一下午的书;或者租一条小船,在长湖中随意漂流,一边打几个瞌睡,直到整副筋骨都舒展开去。
马个费忍受不了这种生活,他习惯了在公安局预审科里的金戈铁马。他觉得既然跟雅风登记了,就算是确定了两个人的关系,不需要再遮遮掩掩。
两个人接吻是在一个傍晚,在长湖畔散步,夕阳久久不肯落下。马个费觉得气氛和时机都到了该接吻时候,就半强迫地与雅风接吻。很快,雅风就使劲儿推开了他。还没等马个费醒过味儿来,雅风已经甩袖而走。马个费很纳闷,觉得没什么错呀,而且也没见过雅风发这么大脾气。
第二天,雅风找到他,很认真地对他说,我已经怀孕了,这都是你的错。
马个费没听明白,问,咱们之间什么也没做,你怎么会怀孕?
雅风理直气壮地说,你和我昨晚接吻了,我还不怀孕吗?
马个费明白过来,哭笑不得。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傻的女人,认为接吻了就能怀孕。马个费耐心地给她讲男女之间的事,雅风满脸通红,始终低着头,咬着自己嘴唇,以至于咬出了鲜血。
马个费讲累了,雅风才勉强听明白,接吻是不可能怀孕的。后来,马个费跟雅风离婚后,局里人问他离婚的原因,问急了,他就把这段怀孕的故事说给人听。尽管他已经在公安局里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了,但所有人嘴上不说,私下都认为他是胡编乱造。
马个费结婚了,晚上还没进洞房,医院就传来了母亲病危的消息。这样的消息已经传过来多少次了。父亲的焦躁病有了好转,借着这个机会回到了家。父亲看着母亲快不行了,就对她说,你死不了,等我死了你会跟我一起去地狱的。
母亲艰难地说,我都要死了,你还不让我进天堂,凭什么叫我跟你去地狱?地狱你去,因为你这一辈子拈花惹草,你欠的风流债你去地狱还,那帮子人得掐死你。我自己去天堂,好清静。
父亲破例没跟母亲吵架,因为母亲盯了他一辈子,白天盯晚上盯,甚至还跟踪过,有两次亲手抓住了他和别的女人约会,弄得父亲很狼狈。母亲对父亲说,你把我儿子和儿媳妇叫过来,我要见他们最后一面。
父亲摇头,说,儿子刚结婚,还没进洞房,你把他和儿媳妇喊过来,就坏了喜。
父亲不去,母亲找了一个邻居去报信,报信的不情愿地找到马个费,这时候在婚礼现场,证婚人是周副局长。
报信人悄悄说完,马个费穿着结婚的西服,他扭头对雅风说,你跟不跟我去?
雅风还穿着婚纱,完全沉浸在新婚的喜悦里。她回道,你让我去我就去。
马个费说,你跟我去。
两个人朝外跑,雅风的婚纱不断地把她绊倒。马个费使劲拽着她,不耐烦地叫道,你能不能快点儿!
周副局长喝着酒,扭头再看马个费,已经不见了。听说这个消息后,周副局长感叹地对大家说,马个费还是个孝子,在这个浮躁的社会上看人就得看是不是孝子,孝子可交啊。
父亲在后边气喘吁吁地追着马个费,说,你母亲没事的,已经闹过多少次了。
马个费回头愤怒地道,你可以不去。
马个费赶到医院,一脚踹开病房的门。他看见母亲鼻子上的氧气罩已经摘掉,胸脯一起一伏,正拼命求生。马个费伏在母亲身上失声痛哭起来,哭醒了邻床的病人。
母亲摩挲着他的头发,居然说话了,你让你媳妇给你生孩子吧,生出来的儿子就是我的托生,我会跟你一辈子的。
马个费身后的雅风听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觉得浑身都是凉气。
马个费看着母亲的眼睛慢慢闭上,他心里一直想着母亲这番话,越想越害怕。他回头看看雅风,雅风的两腿一软,扑通跪下,对婆婆哆哆嗦嗦地说,我不想生了,我不能让我儿子是您……
母亲勉强睁开眼,颤抖着说,你要不生,那你就当不成我儿子的媳妇,是你放弃了这个机会。
说完,母亲一歪脑袋,昏迷过去。
这时,父亲匆匆赶到,对马个费叹口气说,这次你母亲真的走了,她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马个费看到母亲昏迷的痛苦表情,他搀扶起雅风,对雅风恳求道,那你给我生个儿子吧,不管是不是母亲的托生,起码我要对得起母亲这番话。
雅风连忙摆手,脸色煞白地说,这事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不能把你母亲再给生出来,这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
父亲嘟囔着,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慢步走到母亲跟前,深深弯下腰,郑重其事地对喘息艰难的母亲用极弱的声音说,我对不起你,我确实跟单位的一个女人好过,她实在太漂亮了,不是她诱惑我,是我没那铁心。你放心,你真要是走了我也不会跟她,你也不用天天为我提心吊胆,天天看我的裤衩有没有精液。我们其实是孽缘,孽缘就是两个人都自私,谁的心里也没对方。
这些话说得马个费云山雾罩。母亲居然又睁开眼,微笑着说,这辈子你总算说了一句真心话。
结婚一年多,雅风始终没有怀孕,父亲催促儿子带雅风去医院看看。马个费胀红着脸回答,是我的事。
父亲思索了半天,说,你们还是到医院查查,看看到底是谁的事。我岁数也不小了,很想抱孙子。
父亲说完,又凑近了儿子说,今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这时候怀孕,生出来会是春天。
马个费点头,说,爸爸,生孩子不是那么准确的,这跟办案子一样,你觉得能够破案,可偏偏就是破不了。你觉得不能破案,弄不好突然就破了。
父亲拍了拍儿子的肩头,很像是领导在安慰下属,温和地说,我说能就能,如果雅风确实不能给你生孩子,那就是她跟你母亲犯相。你媳妇迟迟生不了孩子,是因为你母亲总也闭不上眼睛。
马个费对父亲这个解释不理解,他顶撞道,这是两码事!
父亲斩钉截铁地说,你媳妇生出来了,你母亲也就瞑目了。
马个费看着父亲那张沧桑的脸,本来能说会道的他却说不出什么话。
预审科调来一个女警官,叫小华。小华是从基层派出所过来的,局里都说她有很深的背景,有人说她男朋友的父亲是工商局局长,这个男朋友在日本留学。
马个费跟小华过过眼神,他就是天生喜欢小华这样的女孩子,特别扎眼,尤其是胸脯,很是丰满。他不满意雅风的就是胸脯,女人没胸脯就等于战士没有枪,就等于飞机场没有跑道,或者说山峦没有起伏,那种直上直下的悬崖。
但小华对马个费却不搭眼,好像眼前没这个男的。
好事者大金对马个费神神秘秘地说,我调查了,小华在派出所几年没有任何绯闻,清纯得像一张白纸。
马个费很诧异地问大金,她这么漂亮,怎么没有绯闻呢?
大金倒是不以为然,啧啧地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没有绯闻,你这么精明,连这个常识都不懂吗?
马个费跟小华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川菜馆,这里的川菜很地道。见面的原因是为了一个抢劫案,海关稽查局一个处长,拿着一个有重要文件的包,在长湖旁边走的时候被人突然抢了。周副局长跟马个费说,你必须两天之内破案,因为那些文件很重要,走漏了消息后果很严重。
小华跟着马个费办这个很棘手的案子,因为这个处长一点线索也没有,他只知道包被抢走,再看就是一个背影,穿着一个黑绒毛衣,人影一晃就混进了人群。
马个费对周副局长说,他一个处长拿着这么重要的包,跑长湖边去干什么?
周副局长说,我们不问这个,就找回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