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个费看见胡春来已经蹲在地上,两只手高高举起来,抱着脑袋,嘴里叨叨着,说什么也听不清楚。马个费对雷所长意味深长地说,你们在基层也不容易,一直跟这些下三烂打交道,有时不注意就会扯进去,千万小心啊。
雷所长不太自然,只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马个费坐小华的车回去,路上接到周副局长的电话,那边喊着,你是预审科长,放着这么重大的案子不办,跑到下边瞎扯什么呀,回来就给你处分!
小华听着,对马个费说,你能不能见到什么都不动心,专心办一个案子?
马个费恼火了,不能!我是警察,天生爱管闲事!
27慰问晚会
春节歇了没几天,邵静就飞到海南,而且每半个月就回来一次。马个费问她,你这么飞来飞去的,谁给你掏钱啊?
邵静撇着嘴,说,你见过什么,这还算钱吗?当然是我们姜总给报呀。
马个费告诉邵静,他已经给她继父的儿子找来了考试的复习资料,说了就要算话。邵静吻了马个费,你这个姑爷还成,我妈妈催了我好多次了。
晚上,邵静告诉马个费,我把我妈妈喊来,咱们去看京剧《望江亭》。
马个费说,我不好这口,你和你妈去吧。
邵静瞪着眼睛,必须去,我可是给你一个人唱过。
进了剧场,岳母坐在前排,邵静和马个费坐在后边。岳母说,为什么我们不挨着呢?
邵静调皮地说,前排的票价贵,一张三四百呢,我们后边的便宜。
岳母高高兴兴地坐在前边,邵静说,我才不让她守着咱们呢,叨叨的烦死人。
台上开戏,邵静在马个费耳边哼哼着,有板有眼。邵静显摆道,我母亲以前在部队文工团,就是唱戏的,她教我怎么样表演能抓住观众,而运用什么样的唱腔能获得满堂彩。其实,我母亲嗓音条件不是很好,但她躲弱扬强,处理得很甜美细腻。
马个费问,后来你怎么不唱了?
邵静沮丧地说,就是因为交了一个男朋友,其实我挺喜欢他的,他人帅,个子也高,头发黑黑的,自然卷毛。我那天给他唱戏,没想到唱到最后他对我说,我听说一句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句话对吗?他妈的就这句话,我让他在眼前立马消失了。
马个费抿嘴笑了,说,你肚量也太小了。
邵静赞美自己,说,我天生能表演,男人看了觉得这女人真是能享受的,女人看了会觉得这女人怎么这样了不起呀。
戏散了,三个人走出剧院,马个费看见一个老人接岳母,那老人看岳母的表情很是惬意!邵静哼了哼,拽着马个费就走。马个费说,起码过去见个面,也算礼貌呀!
邵静说,我妈妈又忍受不住寂寞,你没看见那糟老头子,怎么能配我妈妈呢?
马个费看见岳母被那老人搂着腰,消失在夜幕中。他想,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喜爱,惯常的表达方式是把喜爱揪碎了,一丝一缕将它们融入到寻常的日子里。这样看上去既不显山,也不露水。不像邵静那样,非要把感情当成大戏那么唱,又敲锣又打鼓的。
这次邵静回来多待了几天,说姜总让她温习一下京剧,准备重新出山唱一段。马个费惊讶地问,你唱什么?
邵静说,姜总要慰问你们公安系统,在大剧院请来不少名角。我呢,代表公司唱一段《西厢记》,给我配戏的可都是京剧院一线演员。
马个费心头阴云一掠,他一直想着姜祖德和周副局长的复杂关系。就在前天,周副局长在全局的中层干部会议上点名批评了马个费,说他放着缉毒的案子不调查,跑去管碰瓷儿的闲事。周副局长的口气很严厉,把话筒都震得嗡嗡直响。周副局长很少这么批评人,况且批评的又是他的爱将。小华下来安慰马个费,说,你确实不该这么做,到了后街派出所亮明身份不就完了吗,非要闹得不可开交了才算。
马个费笑了,说,我就是一个想知道真相的人,我甚至很着魔。那天我看出是假象,不去摸清到底怎么回事,我会憋死的。
小华叹了口气,说,你知道的永远不是真相。
马个费想了想,说,你这句话说得好,我们往往被知道的真相所鼓舞,其实后边还有不少我们不知道的,或许永远不知道的,或许知道的真相恰恰是假象。
终于,姜总安排的慰问公安系统的晚会要开幕了,邵静对马个费说,这两天你做饭,我要歇歇嗓子,不能沾油烟。
每天晚上,邵静都要喊嗓子,马个费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他发现邵静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本来说不再唱戏了,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会唱戏,可一旦姜祖德让她代表公司上台表演,就亢奋起来。
那天帷幕拉开,邵静上台表演了一段《西厢记》,本来应该在掌声中谢幕,马个费突然看到姜祖德上台,邀请邵静再表演一段《秋江》。姜祖德高兴地说,邵静可是两栖人物,既是我们公司的推销总监,又是你们公安局马个费的老婆,足可以看到我们两家的关系。
说着,他喊了一句请马个费上台,于是台下的掌声雷动,马个费见都是公司的人在鼓噪,同时也看到周副局长不卑不亢的脸色。
他没动,姜祖德下台走到他跟前鞠躬邀请,周副局长朝他摆了摆手,马个费只得跟在姜祖德后边上了台。姜祖德激动地说,我们让马个费和邵静亲吻一下,代表我们两个系统之间的感情。
马个费很反感,觉得真是拿他和邵静当游戏玩具,他想拒绝,但没想到邵静过来抱住了他,开始亲吻。马个费脑子"嗡"的一下,他看到邵静化妆的嘴唇,红艳艳的,他觉得邵静舌头伸出来像是蛇头在攒动。
他在笑声中跑下了舞台,留下傻怔怔的邵静。邵静开始唱《秋江》精彩一折:听潘郎远走赴科考,满怀焦急似火燎。难忘琴挑曲玄妙,相思萦绕那几春宵。多情也有多情恼,我越是懊恼越难抛。人海茫茫将他找,不顾水急浪滔滔。忙把老翁高声叫,顺流直下你快将船儿摇……
马个费站在台底下,他发现她在活泼欢快的表演里又揉进了某些苍凉和惆怅,唱起来回肠荡气。这时,岳母在跟后老伴夸奖,说这小丫头要成精了。
演唱完了,岳母被邵静搀上台,手抱着鲜花,向观众招手致意。马个费觉得自己居然成了多余人,他看着岳母后老伴骄傲的脸庞,看到周副局长朝邵静招着手,看到台下的人在笑,在鼓掌,没人理睬他。他在观众群里陡地看到了嘉樱,而嘉樱旁边是姜祖德。嘉樱没有看台上,而是看着他。
戏散了,马个费在礼堂门口等卸妆的邵静,惊诧地看到嘉樱自己走出来。嘉樱说,我丈夫判了十年,谢谢你。你对我有恩,我知道怎么报答。
马个费问,你能等他十年吗?
嘉樱抿嘴笑了,说,那就看我的耐性了,我无法回答你,他这么做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我。
夜色沉得很快,马个费看看表很晚了,邵静还没出来。嘉樱说,姜总在里边呢,估计是讲话了。
马个费没说话,嘉樱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跟姜总关系很特殊?
马个费敷衍着,我没注意。嘉樱提醒道,你注意了。
马个费转身走了,他给邵静发了短信:我走了。嘉樱赌气地说,你这是不尊重我,我说了你为什么不回答?
马个费回头看了看在夜色里很平静的嘉樱,说,我不好说才不说。
嘉樱笑了,说,我也不说什么,我只是告诉你,中国男人是世界上最经受不住性诱惑的男人。
28噩梦
邵静如候鸟般又飞回海南,这次走前没有告诫马个费收心敛性,而是哼着二黄小调走的。周末,局里宣布小华为预审科副科长,不少人愕然,因为论资格和能力,都还轮不到小华上来。这两天案子比较少,下班后预审科里显得很冷清。小华对马个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当副科长太突然了?
马个费看着有些紧张的小华,点头说是。小华痛苦地说,我就是一个提线木偶,后边总有一个人操纵着我。他一动,我就得动。别看我手舞足蹈的,其实多是提线人让我这么做的。
马个费不好再说,因为小华的这个背景局里人都在议论,而且周副局长对小华也是出奇地照顾。尽管他跟小华这么近,但这个话题却很敏感,好像是一个高级瓷器瓶子,只能看,不能碰。小华说,别的我不告诉你,我那天跟你去医院,知道那值班主任见我为什么一怔吗?
马个费说,你们认识。
小华说,那是我哥哥,今天他正式被任命为医院的院长了。
两个人去吃饭,马个费一直不停地回头看。小华说,你是找跟踪你的人?
马个费说,我以为她不跟了呢,可现在我感觉她就在后边。
小华说,你不能跟你老婆闹一次,夫妻之间这么不信任还有意思吗?
马个费笑了,说,我现在不是跟你在一起嘛。
小华约马个费去吃火锅,进去刚坐了没一会儿,有人跑到桌前问,你是马个费吗?
马个费没说话,那人说,我从里边出来了,就是因为你,我被判了九年。
小华有些紧张,说,喂,你可不要闹事,你闹事照样还得进去。
那人得意地说,我现在是好人了,真的,我感谢马个费。马个费审问我一个小时,我一句话没说,我就想好了打死也不说。可最后还是让他逼我开口的,结果我一开口他就给我定了罪。后来我进去跟号里的人说起来,号里的人都想见见马个费,说什么人能让我这个哑巴说话。
说到这里,那人扑哧一笑,信得过我,两位的火锅钱我结了。
小华说,不用。
那人说,不结就是看不起我。
马个费说,你知道你要不说话,可能判你十五年,就是因为你这句话给你减刑六年。
那人笑了,一拱手,我知道啊。
那人深深鞠了一躬,走了。小华说,你现在好歹也是名人了。
马个费说,要杀我的人也不少呢。
两个人边吃边聊,很快小华就聊到了王时钟。马个费常常是忠实的听众,听她讲对小王的所有抱怨,但抱怨里分明都是情感,牢骚里充满着眷恋。
小华说,这次办完展览,他待不了几天就得回日本。昨天我给他打电话,是个日本女人接的。我觉得有问题,等他接时我问他那女人是谁,他说是邻居。其实根本不是邻居,邻居怎么上他家里来,而且接电话时的语气好像是家庭主妇。
马个费听小华滔滔不绝地叙述自己的痛苦,时不时哼着也不插话,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小华说,我为小王买了眼下最流行的苹果手机,可以发邮件和上网,但没见他打几次过来,后来我就很少给他发邮件了。有一次,小王半夜打过来,我躺在床上接电话,他说很想我,说一定早点回来和我结婚。我就任凭眼泪在脸颊上划过,我知道他又是在骗我,可我又乐意让他这么骗着玩儿。
马个费手机响了,是邵静打来的,她问,在哪儿吃饭呢?
马个费说,吃的火锅。
邵静好奇地问,对面坐着是小华吧?
马个费笑了笑,说,你有千里眼吗,还是你线人给你说的?
邵静问,我就问你是不是。
马个费悻悻地说,除了这个话题还有别的吗?
邵静不依不饶,你回答我!
马个费说,差不多吧。
邵静那边喊着,什么叫差不多?你就一句话,是不是?
马个费说,我们好几个人呢!
邵静说,那你找一个男的给我回话,我听见有人叫我嫂子,我就认输,以后我打电话不再问你小华这个话题。
马个费说,你说的,不许反悔!
邵静理直气壮,好!你找人给我回话。
马个费扬手把邻桌的一个男人叫过来,对他说,这是我爱人的电话,她特别爱听人家喊她嫂子,你就叫她一句,让她也高兴高兴。
那人点头称是,立刻就知道什么意思,拿着手机就开始喊嫂子,然后说了一大段话,什么马科长办案子辛苦了,嫂子得多照顾呀。足足说了好几分钟直到听那边没了动静,才把手机递给马个费,说,估计让我说烦了。
从火锅店里出来,马个费说,现在回家可惜了,陪你逛逛商场吧。
小华撇撇嘴说,你那么大岁数和我在一起,多招眼。
马个费说,你总说这个我就不高兴了,你才比我小几岁呀,你就跟我说多大岁数,别在我面前装嫩。
小华率直地问,老实坦白,你现在是不是越来越害怕我去你家了?
马个费说,对,你去了两次,我就倒霉两次,差点儿没脱掉一层皮。
小华笑了,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马个费说,还有就是我的意志,我怕你去了,我抵抗不住再欺负了你这小姑娘。
小华哼了一声,还不清楚是谁欺负谁呢!
说着话,小华头也不转地走了,马个费再用目光寻她,已经无影无踪了。
马个费回到家,心不在焉地收拾房间。这次邵静去海南三亚时间比较久,有一个多月了,房子乱糟糟的,袜子裤衩随地扔。没有女人,就没有生活。窗台上的花也枯萎了,马个费忙去浇水,从角落里找出邵静买的肥料,然后细心撒在花盆里。他把自己所有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然后任凭机器干瘪地轰鸣。地板也很脏,上次小华来还帮他收拾了一番,但也没显出干净。于是他拿着湿布,蹲下慢慢去擦。马个费悟出来,原来自己就是租房子的,只有邵静回来才算是真正意义的家。
大金电话打进来,问马个费,姜祖德想请你吃饭,有没有时间?
马个费知道大金跟姜祖德的关系,但他很奇怪,姜祖德为什么让大金给他打电话,而不是让邵静。马个费漫不经心地问,请我有什么目的?
大金不耐烦地说,我哪知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马个费突然发问,他最近买了一块黄金地皮,开始拆迁了吧?
大金笑了,你是不是习惯审问,对我也动心眼了?
马个费说,我就随便问问,上次他拆迁惹的那些祸,还不是咱们出面调停的。
大金说,你要说不去,我就给你回了。
马个费说,什么时候?
大金说,你要说行,我再跟他定,我看他并不着急。
马个费说,皇上不急太监急什么呀。
马个费放下电话,胃开始疼起来,于是就蹲在地上忍着。他想邵静了,因为每次他胃疼,都是邵静跑过去拿药,然后给他递水。记得有次是半夜,邵静光着身子跳下床,给他忙碌,最后得了感冒,半个多月都没好。
房间里太寂静了,以至于时钟在墙上的响声都怕人。马个费吞了几片胃药,觉得身子冷冷的,跑到卫生间洗了一个澡,觉得身上还是显得沉重。躺在床上,他怎么也睡不着。起来到书柜去找书看,发现所有的书都是新的,买来以后就从来没有翻过。他觉得自己办案子办得没有魂儿了,好像成了机械人。
这时,他想起大金的电话,想起在剧场看到姜祖德的眼神,隐约感到不安。这种暗示很准,他总觉得自己跟姜祖德之间要发生一场硬碰硬的角斗,受伤害的一定会有邵静。
想着邵静,马个费就接到邵静的电话,邵静在电话那端酸楚地说,你不要以为我这么久没回去就放纵自己,我在这总做噩梦,梦到你和一个没有五官的女人缠绵。
马个费说,是鬼吗?
邵静说,你别开玩笑,我觉得就是鬼,女鬼。你跟我分析分析,为什么这次姜总安排我在三亚这么长时间,几次我要回去都被他拦住了。我发现这跟你有关系,你是不是跟他串通一起,不让我回去?
马个费说,你是不是神经了,我跟他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