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个费说,我还不知道洗澡,我天天去检查的就是这烂地方,懂吗,除了洗澡不是还有大保健吗?猛子哈哈笑着,说,你连大保健都懂。
马个费说,我要是乱来了,我就得扒马褂,我可就什么都没有了,知道吗。我到派出所是上级考验我来的,不能因为一时痛快落个一辈子倒霉。
猛子喊道,我能带你做大保健吗,我那不是害你吗,咱们就是洗澡,然后找个女人给咱捏捏,捏捏不是大保健,人家也不会跟咱们怎么样,这个你应该懂,我看你当警察当傻了。
两个进到里面,猛子很娴熟地把衣服锁进柜子里,然后进到里面蒸桑拿芬兰浴。马个费心不在焉地泡着澡,他很紧张,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最难受的时候,肯定有人盯着自己,市委换届还没正式开始,尽管各种传闻都有。说得最多的就是张书记要去省委组织部,那就是省委常委了,就是上了一层台阶。为这个台阶,他才到后街派出所。他要是出了点事,这身警服就可能脱下来。他曾经是公安局的骄傲,谁都知道他马个费是预审门里最有影响的人物。这几年把马个费惯坏了,大家的印象里就是马个费能吆五喝六,能跟局领导梗脖子。
还没泡几分钟,猛子就轻悠悠飘过来笑着,说,咱们到上面的休息大厅按摩按摩。
马个费忙摆手说,我绝对不去,为这个我再弄个处分划不来。
猛子摇晃着脑袋,真没见过你这么老实的男人,你就到那一躺,有女人给你按摩多舒服。
马个费勉强起来穿着休闲服,喃喃地道,反正要闹你去闹,出了我的地盘我也不管你小子,我就在这等你。
两个人到了休息大厅,昏暗处坐着一排穿着短裙的女人,显露着白晃晃的大腿,赤脚趿拉着拖鞋。猛子从容地挨个仔细瞅着,马个费觉得一阵眼晕,慌忙找个床铺坐下。他下到后街派出所后,有几次会跟着所里同事这么冲进来,然后在阴暗的房间里按住几对疯狂做爱的人,有次他都站在那男人跟前打招呼了,那男的还不顾一切地和那小姐比划着。马个费只得愤怒地大声喊,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啊,没看见我们都站在你面前了!
这时,猛子拽起来马个费,笑着说,我给你找个最棒的小姐按摩,你也该放松放松了。
说着,后面跟过来一个女孩子,笑盈盈地说,好舒服呢!
马个费的头皮发麻,心脏咚咚地跳,因为他看见那女孩子的胸口开得很低,有两半的乳房被挤出来。猛子在另一张床铺惬意地躺下,另一个女孩子过来和他调笑着,已经蹦在他床上,开始在他身上使劲儿地踩来踩去,猛子夸张地呻吟着。马个费看着发呆,他还没明白猛子怎么能这么放肆,那个女孩子已经在揉搓着他的脚,弄得他很痒。
马个费顿时跳了起来,慌不择路地逃走了,他还没这么狼狈过。马个费经风雨见世面,局里人都知道能让马个费慌乱的人还没有出生呢,他就是个能沉得住大气的人。他听见猛子后边喊道,你跑什么呢,我钱还没给你交呢。
马个费没听,而是直接去了更衣间,穿上衣服就到前厅要鞋准备回所。可前台说,先生你交钱吧。前台说了一个数字,好像是四百块。马个费口袋里没这么多钱,他也舍不得拿出这么多钱。在家里都是邵静管钱,每次只给马个费口袋里放四五百块钱,按照邵静的逻辑说,这足够了。久而久之,马个费的口袋就只留这么多钱。
等了一会儿,猛子才很不乐意地走出来,嘟囔着,我都没痛快,你记住了,你先是个男人,然后才是警察。
马个费被猛子这句话说怔了,他觉得猛子虽然没多少文化,但说出话来倒是有几分警句的味道。
两个人在前厅取鞋,猛子慢慢穿着,若有所思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女人和男人。马个费穿上了鞋,心里才有了底。他不想在这里遇到任何熟人,特别是穿公安制服的人。周副局长在警察学校讲课时说了多少次,我们做警察的去饭馆行,喝多了也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但就是不能进洗浴中心和夜店什么的。去了危险,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要想不出事,那就得修身养性。所谓修身养性,就是没事多看看书,静静心。马个费到了市局预审科后很少出来走动,下班了就爱在宿舍里看书。他每月都节省下来几十块钱到书店买书,碰到特别喜欢又买不起的书就站在那里看,一直看到人家打烊。
两个人一前一后要走出前厅,马个费突然看到奈奈和一个男人走进来,尽管那男人低着头。但马个费还是很警惕地观察到这个男人的侧面,很面熟,恍惚间认出那是雷所长。他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他故意往前凑了凑,因为人群比较混乱,在男人转身的时候他还是看出来是雷所长,只不过换了一件从来没有穿过的衣服。
雷所长后面还有一个女人,马个费记得很清楚,是一家鲜花店的卖花姑娘,叫涓涓。涓涓和奈奈拿了牌走进了女更衣室,雷所长好像还在等谁。马个费不想让猛子看见,一直用身子想方设法遮挡住猛子的视线。幸亏前厅的灯光很昏暗,一切都朦朦胧胧的。猛子对马个费不乐意地说,我白花那么多钱,你想这么多干什么,我就是让你放松放松,你说你能干出点什么花哨的事情吗?
马个费有些迷乱了,他被一种无序的情绪牵引着,淹没着,无法摆脱。他想象不出雷所长能带着奈奈和涓涓去洗澡。猛子突然拽住一个小姐,你躲了我这么长时间,到底去哪儿了?你说你是东北的,我打听出你是唐山的,你不是骗我吗。
那个小姐想走,被猛子牢牢抓住。小姐吃吃笑着,我就这么一说,你就随便听听,何必当真呢。
猛子固执地说,我跟你是当真的,我给你花了这么多钱,不能白花了。小姐说,你该得到的不也得到了吗?
猛子说,你说你喜欢我,你再也不干这行了,你是真的是假的?
小姐腾出一只手,在猛子脸上使劲儿拧了一把,说,在这个地方说话能有真的吗,你是不是从农村来的?
猛子火了,说,农村来的你就糊弄啊,当时我看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像是演戏呀。
那个小姐低着脑袋,长发遮盖住了脸。马个费和猛子都看到那小姐脸上有一道红痕,像是被人打的。猛子关切地问,你脸上怎么弄的?
小姐捂着脸委屈地说,还不是你们男人。
猛子恼怒地说,我要找他算账!
小姐摇头说,你赶紧走吧,最近这儿总闹事。
猛子骤然紧紧抱住了那小姐,那小姐嘴唇哆嗦着。猛子亲吻着那个小姐,小姐咧嘴喊着,你咬疼我了!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进来两个警察,站在他们跟前。一个老警察对猛子说,你这是干什么,太过分了吧!
猛子不服气地说着,她是我女朋友。
有个年岁小的警察笑了,都说是自己女朋友,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知道她在哪住吗?知道我们跟着她到这个地方干什么来了吗?
猛子傻了,那个老警察认真看了看马个费,说,你是马科长吧,马个费是吧?马个费点点头。老警察客气地说,你去了后街派出所,我们都很同情你,你快带你这个傻哥们走吧,这里马上就开始搜查,有卖淫的,也有卖药的。
33青春之门
在回去的路上,夜风刮起来,拍在脸上像是有刀子在割。
猛子怔怔地问,他们喊你马科长,你是哪里的科长,怎么不告诉我呢?马个费搪塞着,那是开玩笑,我要是科长能在派出所里待着吗?猛子说,也是,你要是科长,怎么见了雷所长还这么毕恭毕敬的。
马个费想给雷所长打电话,但是犹豫了片刻又放下。猛子说,我到你那儿待会儿,我要给你说说那小姐,其实我真的喜欢上她了。
马个费说,你不是喜欢奈奈吗?
猛子说,我看得出奈奈喜欢你这个王八蛋,你就别糊弄我了。
马个费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是警察,不能随便胡闹的,懂吗?再说我也结婚了,不能随便喜欢上谁。
猛子嘻嘻哈哈地说,你就骗我吧,但我要告诉你,我早晚要把奈奈拿下了。
马个费从猛子后边喊着,我就把你小子送进监狱。
猛子回头,我不信!
在宿舍里,猛子看见马个费这么多书,很意外,问,你还喜欢读这个,有屁用。
马个费说,能解闷,烦了读读也能静静心。
猛子说,好啊,有我读的书吗,我要读搞对象的。
马个费说,你挑吧,哪本书里都有说搞对象的。
猛子兴奋地问,有黄的吗?
马个费说,我是警察,能有那玩意吗?
猛子有些失望,但还是在柜子里有意翻着,突然翻到了一本残书。只有一半,后一半没了。书皱皱巴巴的,卷边的卷边,页脚都黑糊糊的。猛子拿过来看,忽然看到了一幅半裸的女人插画,说,你小子还不说实话,这是什么书?
马个费想起来,这是他们到书摊上抄过来的,是一本盗版书。是日本作家五木宽之写的《青春之门》,里边夹杂了不少半裸体女人的插图,很有诱惑力。马个费搜完了以后把这本书留下来,雷所长曾经叮嘱过他,说,这是一本黄色书籍,你赶快处理了,要不然给你惹事。我就希望你能在这里平安无事,也算我给局领导有个交代。
马个费跟雷所长做了解释,说,五木宽之在日本很有名望,保持日本战后文学书籍发行的最高纪录十几年。
雷所长认真拿回去看了看,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男女那点事情,太露骨了,不是黄色是什么。
但马个费还是悄悄留下来,放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他曾经到处找这部书的后半卷,但哪都找不到。因为这本书出版不久就被禁了,有一次他托一个去日本的朋友买,这个朋友回来不屑地说,有是有,我买回来你也不认识,都是日语。
马个费还在思索着什么,猛子已经把那部残书揣口袋里走了。
第二天,马个费上班时留意雷所长在不在,他心里很复杂,希望雷所长能出点事,但又不希望奈奈卷进去。点名时是副所长安排的,竟然没看见雷所长。他问别人,雷所长怎么没点名啊。好像没人回答他,都忙碌着自己事情了。马个费和搭档刘德来在那条最热闹的街上巡视,他故意走慢点,来到奈奈的饭馆跟前。他想得很简单,奈奈要是在,就说明雷所长没有什么事,奈奈不在,雷所长肯定出事了。
刘德来见他走慢了,转身找过来,马科长,你怎么总爱在这停留一会儿,是不是喜欢上奈奈了?
马个费笑了笑,说,我说过多少次了,在所里别喊我马科长,我不愿听。
刘德来好心地说,知道你在这里也待不长,我告诉你,雷所长喜欢奈奈,你千万别招惹他,他就恨抢他女人的人。
马个费很意外地说,我是有妻室的人,怎么能胡来呢?再说雷所长也是有老婆的人,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毕竟我们还穿着这身公安制服呢。
刘德来若有所思,看着饭馆里人进人出的样子,说,你不太了解基层所里的情况,天天跟老百姓打交道,打着打着仇也出来了,情也出来了。
马个费一怔,他还是头一次听基层的警察这么说。刘德来看着饭馆里吃吃喝喝的人,自言自语,奇怪了,我有时看着奈奈可爱,有时看着又觉得可恨。
马个费问,你恨人家干什么?
刘德来说,长得这么漂亮却不是我的女人,那不就恨吗?虽说我是一个警察了,可搞对象就这么难,马科长,你说我长得丑吗?
说着,他自己咯咯地笑,可马个费却是一脸的严肃。
马个费曾经和邵静去全市最高的转塔餐厅吃过饭,那是自助餐,每人标准二百八十块。马个费记得是邵静掏钱,马个费对邵静说,咱们两个人就是五百六十块,快够一个打工的一个月工资了。
邵静说,你真是有同情心的男人,这点对我们姜总来说,连一次高尔夫球的啤酒钱都不够。
他曾经问奈奈,你在饭馆干一个月多少钱?奈奈羞涩地说,老板器重我,还是多给呢,也就两千吧。
马个费说,天天五更起床,半夜睡觉,够辛苦的。
奈奈说,马警官,你有老婆吗?
马个费点了点头,奈奈懒洋洋地,你要没有,我嫁给你算了,省得我这么辛苦。
马个费笑了,奈奈也咯咯笑了,说,我开玩笑的,你一个当科长的怎么能娶我呢?
马个费很吃惊,问,谁说我是当科长的了?
奈奈说,人家都说你喜欢上一个大领导的闺女,给大领导惹了祸,被罚下来了。
马个费觉得很好笑,说,瞎说呢。
奈奈说,人家还说你老婆要跟你离婚呢,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过日子吗?
马个费说,一个人过日子不挺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