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寰被判了十五年,姜祖德被判了死缓,嘉樱被判了死刑,李邛被判了十年。马个费去了女子监狱看嘉樱。监狱长说,嘉樱现在正戒毒,很是痛苦,常常撞墙。
马个费走进去,猛然看到嘉樱在跟旁边的一个女犯人聊天,聊得那么投入,以至于马个费走到跟前两个人都没察觉。
这时候监狱的长廊里正在播放一首歌曲,马个费听不出谁唱的,但听出了几句歌词的内容:我看你很近,你看我很远,怎么才能走到你的身边,我流泪很苦,你微笑很甜,就这样同在一个人间;岁月总是很长很长,花季总是很短很短,孤独总是很深很深,理解总是很浅很浅。
嘉樱看到马个费,站起来亲吻了他一下,然后说,我还是戒不了毒,发作时就想着姜祖德,他是不是也关在这里?
马个费摇头,说,这里是女子监狱。
嘉樱难过地说,看来我和我前夫也不在一个监狱,想看的人都看不到。
马个费说,你应该撞死我才对,那么邵静就不会死了。
嘉樱说,我早跟你说了,对你我下不了手,我确实喜欢你。如果当初我嫁给了你,我可能是另外一种生活。
说着,嘉樱抱住了马个费,说,我知道你恨死我,是我害死了你老婆。你现在就掐死我吧,也节省国家的一颗子弹。
说着拿起马个费的手掐自己,马个费挣开她,平静地说,我是看你来的,我就想问你,你还想托我做什么未了的事,我能帮你的一定会。
嘉樱说,我还有个母亲,我给她留了五十万,这五十万跟姜祖德没有任何关系,我吸毒这么需要钱都不肯花掉它。我母亲的心脏一直憋气,给她换一个新的。
说完,嘉樱就不顾马个费在旁边,继续跟那个狱友聊天,好像没有马个费这个人。马个费退出去,转过身就走出了那道长廊,回头看了看,嘉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像水泡一样。
走出女子监狱,隔了一千米就是第一监狱,也就是男子监狱。郝监狱长接了马个费的电话,他要看周寰。郝监狱长在门口等着他,见面后,他担心地对马个费说,你现在已经是副局长了,这样去影响好吗?
马个费说,有什么的,见见他也是对我的警示。
在会见室,郝监狱长始终站在马个费的背后,马个费和周寰握了握手,对方的手很冷,像是一块冰。才半年多的时间,周寰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以至于马个费辨认半天才看清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的公安局副局长。
周寰看见马个费脸色铁青,郝监狱长轻声说,周寰,马副局长看你来了。周寰哼了一声,马个费客气地说,我请教来了。
周寰苦笑着说,难得你来看我,就别挖苦我了。
马个费随和地问,老校长,你开始挺清廉的,后来怎么绷不住劲儿呢?我知道你不贪钱,你儿子在德国,不用你照顾,师母是老师,工资也不少,可你怎么会接受姜祖德的钱呢?这是我一个难解的谜。
周寰低头说,你是不是威风了,找我摆架子来了。我毕竟是你的校长,是我培养了你。
马个费说,我没否认啊,要不我怎么看你来了。
周寰说,你不就是想报复我吗,说实话是我整了你,让你去派出所,又让你去指挥中心,那是你不听话。再说一句你听了也不相信的话,我那也是保护你,姜祖德早就想弄你。
马个费憋不住,问,姜祖德是个什么人,你这么精明,怎么会跟他扯在一起,他的钱就那么好拿吗?
周寰说,我儿子在德国犯了案子,强迫一个德国女孩发生关系,是姜祖德主动帮助我摆平的,钱都花在那儿了。
马个费追问,钱都花在哪儿了呢?
周寰不高兴了,你要是审我就用不着了吧。
马个费连忙说,我真没别的意思,就是出于好奇,姜祖德为什么无孔不入,他是怎么帮助你给儿子解脱的?
周寰反感地问,我就没必要给你说了吧,你是看我来了,还是找我审问来了?
郝监狱长在旁边打圆场,说,马局是特意谢你来的,没你照顾他,他怎么能有今天呢?
周寰说,我人都在这里了,谢我顶什么屁用呀。
说着,他对外面的管教说,我要回号里了。
说着就朝外走,马个费发现他的袜子破了,露出了脚后跟。脚后跟有些发黑,看不出是皮肤黑还是因为脏。他叫住周寰,说,挺住,跌倒了还能爬起来。
周寰摇头说,我没机会再爬起来了,公安局就指你了,你可别再进我这儿了。
周寰走了,马个费对郝监狱长叮咛,给他买几双袜子,让他一直穿新的,这个费用我给他出。
走出监狱楼,在一片草地上,马个费看到犯人和管教们一起踢足球,一起挖坑种树。这时候他看到了猛子,猛子也看到了他,急忙跑过来,后面有两个管教拽他都没拽住。猛子跑过来抱住了马个费,郝监狱长紧张得要拔出枪。马个费笑着制止住郝监狱长,说,他是我朋友。
猛子流着眼泪说,马警官,我现在想出去,我离婚了,我要跟奈奈结婚,听说你当副局长了,能不能批准我呀?
猛子还不知道刘德来跟奈奈的事情,马个费有些难过,看着猛子那张期待的脸,不忍心告诉他这个结果,而是问,你们和管教怎么挖坑呀?
猛子说,我们是两个人挖一个坑,管教一个人挖一个坑。郝监狱长说让我们和管教们一起种树,然后看着树一起长大,由细变粗,让我们知道生命的重要。
马个费心头一热,问,你懂了吗?
猛子说,我进来就懂了,以前我太傻了。
在回来的路上,司机回头看沉默的马个费,问,您是回家还是回局里呀?
马个费说,回家。
68水到渠成
春天的夜色很朦胧,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小华一直在马个费家的门前等着,这是司机发给她的短信建议。这个司机是小华建议马个费用的。半年了,这是马个费头一次这么早回家,其实家只是一个概念,按照马个费的话就是回到宾馆,因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马个费看见小华笑了笑,他知道是司机通风报信。
马个费推开门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小华犹豫了一下,小心地迈了进去。进到过道,马个费拧亮壁灯,小华没动,呆呆地站在那里。马个费从后面推她一下。小华猛然转过身,一脸疑云地问,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就这么拖着,不跟我结婚,是不是当了这么一个屁大点儿的官就有架子了?
马个费解释,你得让我把墙上这幅画摘了,我就娶你进门。
小华听完就不再理马个费了,她看着墙上那幅油画,那只白色的鸟,那滴欲出的眼泪。小华摸了摸那只鸟,然后走到阳台上,看外面的夜空,目光紧盯着月光朦胧中的长湖。她深呼吸了一下,对马个费说,我好像闻到了湖水的气味,还有芦苇腐烂在水里后的感觉。
她走进屋里,躺在床上喃喃地道,我跟你结婚后,床单要是绿色的,像草地,墙壁还要白色的,像云。
马个费没说话,他看见小华流泪了,嘴唇在抖动。小华艰难地说,你应该寻找你的幸福。马个费说,我知道,我多少次想摘下这幅画,可就是办不到,她是为我而死的。
小华劝马个费,你够苦的了,没必要再这么苦了,我也是一个女人,你这么拖着我,我想离开你,因为我感化不了你。
马个费咽着吐沫,说,你慢慢等我。
小华愤慨地说,凭什么,这不公平,我等不了!
小华气愤地走出门,被马个费从后边抱住,我不让你等了,我们结婚吧。
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她上衣后面的纽扣,陡然看见她那后背的光滑。小华说,不管怎么说,你得把画摘下来,不能让她就这么看着咱们,太残忍了吧。
马个费停止了动作,他被小华最后这句话镇住了,墙上这幅画是摘不得的,摘了就再也看不到邵静了。
在省城开公安局会时,已经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的张书记专门过来看马个费,两人在宾馆的走廊里待了一小会儿。张书记说,差不多了,别让我闺女等了。
马个费开玩笑地说,我还不太习惯做您的姑爷。
张书记说,我对不起小华,当然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不明白你的苦衷,就是觉得你不适合小华,周寰就抓住了这点,整治了你,两次强行调你离开。
马个费说,您默许了?
张书记点头,这就是我的短处,能让下面人猜到我要什么。宋朝的高僧佛果说过一句经典的话,势不可使尽,势若使尽,祸一定来。我就是太想把权力使尽了,当然就会受到惩罚。我非让王时钟喜欢小华,到头来他背叛了小华,可细想,人家就是不喜欢小华,小华也不喜欢他。
马个费说,我没有马上娶小华,就是不想让人家以为我是攀您的高枝,这样脏了我,也败坏了小华,更让您的对手有了靶子。
张书记盯着马个费,觉得马个费城府很深。他知道马个费说到他的痛处,自从他被提拔为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对手们都拿着大棒子等着他。姜祖德出事后,他觉得很累,因为各种枪口齐刷刷都对准了他。他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接受姜祖德那尊玉雕,其实他也后悔过,应该留着,因为他太喜欢了。他还有一张姜祖德送给他的字,是于右任的。他给过姜祖德钱,给的是三万元。姜祖德收了,但有意无意中告诉他,于右任的字不超过两年就会翻番地涨价。结果真是这样,还没到两年,他手里的这幅就到了八万元。他害怕姜祖德会吐出来,但一直到姜祖德判刑,也没有人再提过这事。这半年来他总去染发,因为头上白发占了一大半。
会后,马个费回家的路上经过一个寺庙,他突然想去看看。他记得曾经跟母亲来过,母亲当时为他的婚姻占卜,那次是下下签,说他一生婚姻如大海小船。
马个费下车独自走进庙里,他抽个签,竟然是上上签。他问住持,这上上签写的什么?
住持戴着一副老花镜,看了一遍,轻轻念道:水到渠成,堆积成坝,有恃无恐,谁到惧道。
马个费不解地问,这道是什么?
住持微微笑了笑,说,这道就是你的道行,你现在有道行。
马个费问,我有什么道行?
住持想了想,说,别人都难有的,唯独你有,这就是道行。
马个费还是不明白,又问,我有什么道行呢?
住持说,说不清楚,需要你自己去悟,我觉得就是你有正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