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气候之恶劣,来时只从昼夜温差上有所觉得,但好在有一艘破沙而行的大航船,不出船舱的话,感觉并不明显。正午有冰块降温,夜晚有暖炉供热。美酒佳肴,蔬果珍馐,一应俱全。
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下,谁还会想到要去敬畏自然?但现在——
星垂平野阔。
一抬头,就看见满天星辰无一不在你的头顶上,每一颗,或远或近,尽皆是璀璨多姿,仿佛伸手就能购到。穷宇广袤,瀚海无边,真正的天圆地方!轻轻一声叹息,乾坤中久久回荡,不闻知音,何其寂寥?却又有如诗如画的美意。
星垂平野阔,大漠孤烟直……
这些,本来,通通都是美的!但现在——
青尘拖着下巴,用手中的胡杨枝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篝火,树枝的顶端已经焦了,每戳几下就能掉下点灰来。
她的身上整个都盖了层白霜,嘴唇干裂了好几道口子,嘴里渴的连唾沫都不剩了!肚里更是无需说……
不怪人说,迷失在沙漠的旅人,困厄到一定境界,为了生存宁愿舍弃人性!
——人吃人!
青尘觑了一眼被她搁在一边尚未苏醒的卫庄,若她把他吃了……好像是天经地义的。
我是头狐狸嘛!
青尘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丢掉手上的胡杨枝,站起来……缓缓走向卫庄。
自他们离开楼兰已过去三天,照理以烨兮对她的关心程度,定是会发了疯的找自己的,就算烨兮深知雪冥狐的生存能力,胸有成竹的放任她与卫庄在一起自生自灭。那赤练呢?赤练可是把卫庄当做信仰的女人!
大哥,你存心装死玩我呢还是你真有伤的那么重啊!
青尘皱着眉头把卫庄从沙坑里拖出来,才刚拉出来多久,这么快又被风沙给埋了!
你再不醒我真的会把你吃掉的!
青尘解开卫庄的衣服,检查卫庄的伤口,虽然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之类根本就多得不能用数的,但这道新添的伤口,就算伤他的人有心手下留情,在这样糟糕的沙漠气候下——伤口感染、发炎是再正常不过的!
也许,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
青尘把卫庄抱进自己怀里,让他头枕在自己腿上,略一犹疑,便将自己的右手递到了他唇边。一条齐整的血线在她的手腕上渐渐清晰,先是一滴一滴的滴到卫庄苍白皲裂的双唇上,然后是如涓涓细流般顺着青尘的手腕不住淌下流入卫庄口中,最后自然是随着时间,血越流越多……
在别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自作主张的替别人做出决定,这样,真的好吗?哪怕,出于善意。
青尘看着卫庄,拿出手绢,轻轻的拭去他嘴角的血迹,手抚上他的脸颊,卫庄脸上受蚩尤剑邪气影响产生的印记在雪冥狐血的作用下正在逐渐转淡。
然在此时,卫庄突然睁开了眼睛,醒转过来,青尘惊诧之际正琢磨着要怎么解释自己这一举动,他却把她反身压在了身下。
面对面,双目交汇,咫尺之间。青尘看着卫庄,卫庄看着青尘,但他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神绝对不一样!
青尘眼中是担忧,卫庄眼中——
青尘睁大着眼睛,她瞳孔中映照出来的卫庄,像是一把被封印了数千年的嗜血之剑,因久未饮血而饥渴,是头发狂了的野兽,急待把捕获的猎物开膛破肚!
他不是卫庄,醒过来的不是卫庄!受雪冥狐血影响,被唤醒的是由蚩尤剑怨气积聚而成的怨魂!
看样子,我确实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青尘闭上眼睛,任凭受蚩尤剑怨气影响失去意识的卫庄咬破她的脖子,吸取她身上的血液以缓解自身的饥渴。说实在的,沦为猎物的感觉真的很不好,但青尘不想反抗,一点都不想,因为——
“不过,蚩尤剑的怨气与你自身所携带的怨灵相比……恐怕在它还没有将你的心智吞噬之前,它便已经被你的怨灵所吞噬……”
闭着眼睛的青尘嘴角上扬,埋头在她颈间的卫庄,脸上受蚩尤剑邪气影响而魔化生成的诡异花纹,在雪冥狐血这一催化剂的极大助发之下越来越明显,在暗夜中发出金色的光亮,使得他们头顶的星辰都要跟着暗淡失色,可随后……
——却浮出卫庄脸颊化作金色的粉尘彻底消散在了天地间!
本君的血,岂是你这等货色能消受的起的?蠢货——
青尘缓缓睁开眼睛,嘴角的笑轻蔑阴冷。
是她的血促使了卫庄身上蚩尤剑怨邪之气的积聚成型,成型的怨邪之气操控本身意识尚处于休眠状态的卫庄的身体,妄图从青尘身上获取更多的血液,以助自己化为实体!然不想这雪冥狐血根本就不是它能承受的住的!
承受不住,只能自取灭亡!
双目清明了的卫庄,原本该困惑现下的状况,但他对方才之事却有很清晰的感觉与印象,只是一时之间,无法夺回自己的身体来阻止这一切!他的精神力本就非比一般人,所以哪怕雪冥狐血不能驱散蚩尤剑的怨邪之气,卫庄最后也是不会为其所控的。
卫庄看着青尘此刻毫无血色的脸,想到自己曾听到的青尘与凤歌交谈中关于青尘神魂残缺的事,伸手触上青尘的肌肤,指间传上来的她冰凉的体温直入他自认为早就冰冷了的心。
心脏剧烈跳动,血液加速流动……
有种情感,在这片荒芜的大沙漠上,在这片压在人头顶的星空下,急剧升温。
“我有点困,先睡会儿……”青尘见到卫庄双目终回清明,一张脸终于是自己熟悉的模样,微微笑着闭上了眼睛。她感觉自己的头很晕,身子很冷……真的是再也提不出任何力气了……
“楼兰迟早会被荒漠吞食,这片土地上的灵气你不如取了吧……”
他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方同自己说这句话的,所以……没关系的吧……有关系,又能怎样呢?
我就是头狐狸嘛……
青尘放下最后一点意识,彻底陷入昏迷之中,在卫庄面前,先是显露出妖化之态,狐耳与九尾,最后……
她几近离散的神魂,仅剩的灵力再也维持不住人类的外形。
在卫庄面前,完全变成了一头九条尾巴的白狐狸!
光华如月,毛白若雪。
生活于北冥极寒之地的上古神兽青丘一脉的雪冥狐。
星垂平野阔。
现在谁还能说,不对,是谁还会觉得,这样的沙漠景致是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