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为飞蛾扑火感到惋惜,却无人晓得飞蛾扑向火时那一瞬的欢喜。
我踩着月光回了竹屋。神族并不需要睡觉,但睡一觉确实精神,于是也就有了这个习惯。自从来了巫山,我们从来都不是晚上睡觉,白天学习的。我们一向是想睡就睡,想玩就玩,想学就学。我回来时,屋子里的人正三缺一没法子打麻将呢。
秦冰喊了我一声,我们最后打了一夜麻将。云起跟我说:“阿水,你出去一年不要忘了我和小绿。”
我说:“我一定会记着小绿,你我就不保证了。”云起听后带着蛐蛐王小绿私奔了。
秦冰说:“你出去不要欺负别人。”
我说:“按道理来讲,不都是应该叮嘱我不要被人欺负了吗。”
秦冰说:“你不讲道理,我也不讲。”
我说:“我知道了,阿姐。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要怪我前天把你新做的桃木簪子弄坏了,好吗?”
秦冰跑去查看她的木簪子了。
云深摸着羊脂玉的麻将,淡淡地对我说:“阿水,在人族不要用灵力。”
我猛然抬头,问道:“为什么?”
云深说:“这是规矩,但你可用内力,这几年我教你的内力不是白学的。”
我噘着嘴说:“可是我会不经意地使出来。你们用灵力维持屋子都能习惯,我早就习惯用灵力做事了。”
云深捏着手里的麻将,趁我不注意给我带了个玉镯子。
于是我悲剧了,左手是隐藏神气的手链,右手是压制灵力的玉镯。我哪还有半点儿像神。
云深又同我说:“一会儿天亮了,我送你出森林。真如阿冰说的,别人欺负不了你,你不要欺负别人。”
然后,我捏碎了一张牌。
无论对于神族还是巫族来说,一年都不长,眨眼就过了。对于我来说,我要身无分文的,不对,是身有负文地在人族待一年,这是第一次。
云深如诺送我出了森林,摸了摸我的头,对我说:“想回来,就努力还钱。”
我咕哝着说:“才不着急呢,阿起和阿姐都不来送我,谁会想他们啊。”
云深拍着我的头说:“我有空去看你就是。”
我心想:有没有空当然你说了算。我就没见你忙过。我没有再说话,他也徐徐走了。
我眼见着他眉间的朱砂痣离我越来越远,心里像长了草一般,痒痒的。
按照师父的吩咐,我不能带走任何可以换钱的。于是我除了身上一身素衣,什么都没拿,连根簪子都没拿到。我用素布扎了头发,云深看我可怜给了我俩包子,我边啃边去找悦来客栈了。
就在将近中午时,我终于摸索到了这家悦来客栈。我一边啃着最后一个包子,一边在门口打量着客栈。正准备进去时,白玉出来了。还是穿着月牙白的衣服,头上用的是紫金冠,插的是白玉簪。我问候了一下他家的祖宗,他身上任何一件东西都够我还债了。
我笑嘻嘻地同他说:“那个,是这样的,最近我们家钱紧。我家人要我自己还钱。但是,我哪来的钱啊,是吧,所以,你看着你身边还缺一个打工的吗?我可以以劳抵债。”
白玉笑了笑说:“无事的,你要是不方便就不必还了。我们也算半个朋友了。”
我摇头道:“这不可以,我必须得还。我家没有欠钱不还的习惯,即便这是个挺好的习惯我也不习惯。”
白玉迟疑了片刻,对我说:“秦姑娘当真要以劳抵债?”
我说道:“我讲真的,我什么都会。”尤其是说大话。
白玉说:“既然这样,姑娘就做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吧。”
我心里暗暗感叹自己竟然沦落到当丫鬟的份上,面上却依然笑着说:“一个月工钱多少?”
白玉笑着说:“每月五两银子,包食宿。”
我说:“那我不到一年就能还清呢,成交。”于是,我成了一名贴身丫鬟。
这一年,我识得了白玉。我一生的时光都是慢慢悠悠的,而白玉不同,他是人族,没有很长的像这一年这样的青春年华。
我跟着白玉在悦来客栈住了三天,我有着丫鬟的名头,却从未干过丫鬟的事儿。我除了睡就是吃。除了在饭桌上,我甚少见到白玉。不过,我还是晓得了很多事,比如他今年二十岁了,来这里是接未婚妻的。
当然,我也明白了,那天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时他的惊讶程度。因为,这里虽然没一个人知道他是白玉,却都晓得有这么个人。十八岁中武状元,当朝大将军的长子,二十岁又中了文状元。这就好比神族七十岁小孩子都想着娶一个东神族帝姬那么美的妻子,嫁一个西神族公子那么俊的丈夫。
第四天头上,天刚蒙蒙亮,我隔壁房间就有了动静。并且动静不小,我带着满腹的起床气,去看到底发生了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白玉的声音,没有半丝笑意,说道:“不用催了,我今儿就接了她离开。”另一个声音响起,说道:“要让老太太知道你来接孟家丫头,估计得气的半死。”
白玉没吭声,我觉得听墙角不好。于是敲了敲门,准备光明正大的听。白玉给我开了门,我很快看见了刚刚说话的那个男子。他长得有点像白玉,坐在椅子上直直的看着我。这感觉,有点像云起看见蛐蛐王的感觉。
我同白玉说:“我刚刚不是故意听墙角的。听墙角不好,所以,你们接着说吧。我光明正大的听。”
那男子喷了一口茶,抬头问白玉:“这不会就是孟家的那个孟啥来着吧?”
白玉脸上没了公式化的笑容,说道:“她不是,她是我的贴身丫鬟。”
白玉又扭头跟我说:“这是我弟弟,白祺。”
我点了点头,向白祺笑了笑。白祺说:“往常不见你有贴身丫鬟啊。”
白玉笑了,淡淡地说:“如今有了不行?”
白祺无言了,我自顾自的开始喝茶,由于听了墙角我决定用凉茶把起床气消灭下去。白祺见我不走,而白玉也无异议,就继续说道:“爹娘都在家里等着呢,孟家那啥也等着呢,你还是尽早接了人家吧。”
白玉看了一眼看戏的我,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情绪说道:“备好礼物,今天中午登门,明天一早启程回京。”
白祺应了声好。我看着他们不再说话,就吩咐了小二去准备膳食。
早饭上来,白玉和白祺慢条斯理的吃,我当然还是努力的扒。然后,白祺更无言了。我伸着手去够离我挺远的一个菜,自然也露出了手上的玉镯子。白祺说道:“镯子挺好看。”
我笑嘻嘻地说:“是啊,可惜摘不下来。不然卖了这个也可以抵债。肯定值五十两。”
白祺面露疑色,问道:“什么债啊?”
我看了一眼不说话的白玉,然后继续笑眯眯地对白祺说:“欠我主子的债啊,我目前是以劳抵债的。”
白祺一副“你骗谁”的样子对我说:“我哥还在意五十两?”
我仍旧笑眯眯地解释:“我在意不成吗?我就是要还,有意见么?”
白祺哦了一声不再言语。本帝姬头一次发现“食不言寝不语”这条规矩是如此的亲切。
将近晌午的的时候,白玉叫了我拿着礼盒去接他的未婚妻了。白祺也跟着,只是没想到的是我们是步行。白祺跟我说,白玉的未婚妻是这常州城城主的女儿,原本这位城主也是京官,后来没落了才到这个边城做城主。白玉和城主家的女儿订的娃娃亲,如今看来是城主家的女儿高攀了,但当初也是门当户对。
我觉得我要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不太可能了,普天之下与我门当户对的只有云家那俩兄弟。然而,依据东西神族的关系看,我们绝对不可能。想到这里,我心里的草好像又长了些。
我们三人轻装出行,不到正午就来到了城主府。这个地方委实不大,配得上“没落”二字。
白玉对小厮说:“请小哥前去禀报,京都白玉前来拜访。”然后递了一张烫金的拜帖。小厮结果拜帖,又听了白玉的话立即前去禀报了。
然后,孟城主率着一众下人大开府门前来迎接白玉了。我见这情况,也真是知道这定是高攀了。
进了前厅,白玉和白祺坐在了位子上,本姑娘却只能站着。孟城主语含恭敬地说道:“白玉贤侄前来,仓促之下我也未能好好准备。倒是怠慢了。”
白玉拱拱手笑道:“孟叔叔哪里话,我已到了几日,但被旁的事打扰了,才未能来拜访,是小侄的错。”
孟城主笑着说道:“贤侄这般是见外了,来了常州就是来了家啊。”
白玉公式化的笑容不达眼底,继续道:“实不相瞒,小侄此次来主要是想接孟小姐前往京城完婚的。家父家母甚为思念孟小姐,又念及小侄的婚事,特地要我来接了孟小姐回京的。”
孟城主笑的几乎开了花,捋这、着一把胡须道:“嗯,你们的婚事是该办了。是我疏忽了。”
白玉看了我一眼,我会意送上了礼盒。然后,又会意打开了礼盒。最后,孟城主真的笑开了花。我也瞧见了,里面真真全是面值一万的银票,足足一盒。
白玉继续笑着说:“孟叔叔,侄儿是这么想的,婚事宜早不宜晚。所以,侄儿想明日就带着孟姑娘回京,婚期定在来年中秋。中间的小一年就让孟小姐熟悉一下京师。如何?”
孟城主笑得合不拢嘴,连连应了。
白玉说:“还有一事,小侄此次来是秘密前来。回去时也希望秘密还是秘密,所以不能带着聘礼前来,还请叔叔见谅。但侄儿保证,回京之时,就是聘礼到达之日。”
孟城主望着礼盒,又想起不久后丰盛的聘礼,笑了。白玉也笑了。只不过孟城主是真的贪婪的笑,白玉是假的公式化的笑。我暗暗敛下神色,一旁几乎成隐形人的白祺冲我笑了笑,面含嘲讽。
孟城主尽着地主之谊,但由于不是尽到我身上的,我依然不爽。暮色降临,白玉抬手告辞了。孟城主想留,但白玉婉拒了。
这天晚上不见风花,但见雪月。又下了一场极大的雪,我睡得很好。但白玉却一夜未眠,点了一夜的灯盏,也不晓得在等什么。
白祺一早就备了一辆马车。白玉一个人去接孟小姐,我和白祺打点着行李。
孟姑娘来时我正在指挥白祺装点行李,见到孟小姐我才真正明白为何白玉说我“真性情”。人家这才叫大家闺秀。徐徐的步子,含羞的眼神,微微低下的头,轻若无的声音,和我完全不同。即便是在神族,我学习的礼仪都是要求我大大方方,充分展示王族贵气的。我的母君从未将我往小家碧玉的闺阁女子方向培养。秦冰和秋芷也与我差不多,今儿头一次见到这么女子的女子,我觉得这样的女子也不错。这也充分显示了所谓得不到才最好,本帝姬这辈子都不会做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
白玉虽一晚没睡,但这并不妨碍他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他笑着对孟小姐说:“来的仓促,只备了一辆马车,要委屈孟小姐和两位侍婢跟我这丫鬟坐一辆车了。”
孟小姐轻轻地说道:“不妨事的。”
本小姐其实很想说,我也会骑马的,可以跟白玉和白祺一起骑的。然而,并没有这个机会。因为,白玉这次来的是真的仓促,连马匹都只备了他一个人的。连白祺骑的都是他自己的马。
我坐在不怎么安稳的马车里,撩着帘子透着漫天大雪看着渐行渐远的常州城,摸了摸手上的玉镯,低低地骂了云深一句。顺带着诅咒他早日被冻死。我的诅咒当然无法生效,然而却生了我平白诅咒神的报应,马车一个踉跄把将要睡着的我弄醒了。我想起当年我在东神族乘着九天鸾凤何等舒适,如今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我决定不再打瞌睡,一时间生了几分和孟小姐说说话的心思。打上车以来孟小姐就一直端庄的坐着,她的两个侍女也一直端庄的坐在我对面,只有我东倒西歪的。
我细细思索着云起跟我说过的“带坏乖巧儿郎攻略”,想当年我就是栽在此攻略上的。此攻略男女老少皆宜,是不良儿女必备之攻略。这么些年我和云起运用此攻略成功荼毒了巫山上无数好儿郎。本小姐有信心,经过言传身教,谁都能被带坏。但我并不想带坏孟小姐,于是,我颇有收敛,决定和孟小姐交交朋友。这也算是听师父的话。
我正襟危坐,稍稍理了理头发笑着对孟小姐说道:“我叫秦水,不知道我是否有幸得知孟小姐的芳名?”交友第一步,得知对方姓名。
孟小姐冲我笑了笑,标准的笑不露齿,说道:“孟婉仪。”
我笑呵呵的说道:“好名字,好名字。那我可以叫你婉仪吗?”
孟婉仪说:“当然可以。”
我又笑着说:“你可以叫我阿水,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孟婉仪笑着说:“当然可以。”
我瞧了一眼那两个侍女不赞同的样子,又想起我如今贴身丫鬟的身份,淡淡说道:“你不介意我的身份吗?”
孟婉仪没有理那两个侍女,带着笑意同我说道:“交朋友无关身份。”
我笑意深了几分,轻轻说道:“我没交错朋友。”
经过几天的交谈,我得出一个结论:孟婉仪是个好人,并且是个才女,熟读《女训》、《女则》,却没有理会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觉得这是对的,如果按照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准则来说,最缺德的就是我师父。
云起的“带坏乖巧儿郎攻略”曾云:“女子无德便是才。”为了让更多的人成为有才之人,云起这么多年一直致力于带坏巫族的花朵。
我们这几天一直赶路,不遗余力的走近路。于是,今天走进了一个森林;于是,今天雪把蜿蜒小路封住了;于是,我们只能在林子里过一夜等明天了。
我一个人倚在树上啃着生硬的馒头,感叹着老天不长眼。而白玉和白祺则是在生火,木柴是湿的,点了半天才点着。白玉一身白衣翩翩不减风华,对着马车上的孟婉仪说道:“孟小姐,真抱歉,今晚要委屈你们在马车上睡了。”
孟婉仪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面含忧色的对白玉说:“我们无事,只是你和二公子怎么办啊?天气这么冷。”
白玉说:“没事,我们生着火在外面睡。”
我找了根棍儿,插着馒头在火前烤着,听到他们说话,我竟觉得有一点点负罪。我个不怕冷的,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呢。于是,我对着白玉说道:“我在外面睡吧,你和白祺都进马车睡,挤一挤就过去了。我不怕冷的。”
然后,孟婉仪开始咳嗽了,白玉和白祺也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还是白玉先回过神来,笑着对我说:“还是不必了,男女共车实是不妥。更何况,怎能让你个女孩子在外面睡呢?”我看得出来,这白玉是真的笑了,不是公式化的。
我想起云深跟我说过的人族的男女大防,当时我觉得好玩儿,如今不这么觉得了。自打我去了巫山,无数次和云深云起同席,无数次和云深云起一起练剑。我的字开始时是云深手把手教的,云起没事儿就偷偷把我啃剩下的半个仙果吃了。云起这厮更是没事儿拉着我和巫族的女孩们一起胡闹,左手一个姑娘右手一个小姐。哪天晚上无聊了,我们师兄妹五个猜拳猜着猜着就睡着了,东一个西一个,睡满屋。这要是在人族,怕是得尴尬了。
我也没坚持让白玉白祺睡在马车里,不过我也没睡在马车里。啃完馒头后,我就熟练地上了树,找了个舒服的位子,掸了掸雪就躺下了。
白祺在我底下惊讶地说道:“你这女娃娃爬树怎的如此熟练?”
我呵呵笑了,笑嘻嘻的说:“我打小就爬树,练出来了。”
白祺连连道:“有意思,有意思。”说着靠着轻功上了我旁边的树干,也躺下了。
我眯了眯眼,白祺的内力甚为高深。我练内力十年竟是不如他纯厚。当然,这多半是因为我只重视灵力,练内力时比较喜欢“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我睡起觉来向来喜欢自然醒,可是今天我又被吵醒了。夜色还正浓,积雪泛着白光,白玉和白祺一边护着马车一边和一群黑衣人打斗。我在树上慢慢压着满腹的起床气,显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我靠在树上饶有兴致的看戏,也看着白玉和白祺的招数。这个白玉作为哥哥明显比白祺厉害了一点儿,我个人觉得单比内力我俩都打不过,不过加上招数俩人就都不是我的对手了,神族招数和巫族招数的结合体不是寻常招数可比的。
那群黑衣人一直想靠近马车,然而白玉和白祺一直护着马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群黑衣人似乎有忌惮,不敢伤了白玉和白祺。而白玉和白祺却无忌惮,三下五除二就放倒了所有黑衣人。我点了一下,加上领头的一共十五个。
孟婉仪白着一张脸从马车上下来,我黑着脸从树上下来了。孟婉仪问道:“怎么会这样?”
白玉说道:“是我连累了孟小姐,孟小姐没事吧?”
孟婉仪勉强笑了笑,说道:“我没事,你也没事吧?”
白玉说:“我没事,但这里不太安全了,我们怕是得连夜赶路。”
孟婉仪点点头,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就赶紧走吧。”
我当着透明人,适时地插了一句话:“雪还没化,怎么走啊。”
白玉的脸色在苍茫的夜色中苍茫起来,淡淡的说道:“走大路。”
自从在这次遇袭之后,我们赶了七天路,一共遇见十一次黑衣人。白玉动手十一次,白祺动手九次。孟婉仪的小侍女吓昏四次,孟婉仪八次捏住我的手。我在睡梦中被惊醒七次。据我分析,黑衣人有两拨。一拨不敢伤白玉,另一拨下的杀心。我非常伤心,我为自己没能找个好主子伤心。我更伤心的是,万一这两拨黑衣人一起来了该咋办啊。
然而,这连日的刺杀也不是没有收获。收获就是,孟婉仪春心一动爱上了保护她的白玉。这是正常的,我常常听云起讲折子戏,也看话本子和小说,美女爱上英雄是古往今来不变的话题。同样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也是古往今来不变的话题。据我观察,白玉对孟婉仪没有心思。
京都渐渐近了,我们走的大路,市集也渐渐繁华了。今日我们早早找了一家客栈投宿,我连日赶路,也想整理一下。一进去我就发现今日的气氛很不寻常,异常的热闹。我就扭头问孟婉仪:“今儿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么热闹?”
孟婉仪想了想,迟疑的跟我说:“应该是腊八吧,赶了几天路,我都搞不清楚时间了。”
白玉笑着同我说:“是到腊八了,我们还有两天就能到京都了。”
我看着所有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随即也笑了笑。无论神族还是巫族都不过人族的节日,一年到头我们除了祭祀礼没有任何节日。
然而,腊八对我还是不同的,这一天是我的生日,父君和长兄的忌日。神族也不过生日,那么漫长的岁月,谁还会过生辰。在巫山上,我搞不清时间,碰到生辰也不过开瓶桃花酿聊上一晚上。我摸了摸玉镯,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云深呢,在做什么啊。我心里的草弄得我心痒无比。
华灯初上,我透过窗子望着亭台楼阁,家家户户都是喜悦的气氛。白玉敲了敲门,问道:“可以进来吗?”
我笑着答了声:“当然,门没锁,进吧。”
我一边理着墨发一边招呼着白玉坐下了。白玉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也不说话,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
白玉先打破了沉默,一如往常的笑着说:“阿水今日不大高兴啊。”这厮好几天前就开始跟着孟婉仪叫我阿水。
我淡淡说道:“怎么了?”
白玉说:“无事,跟我出去一趟。”说着拉住我的手离了客栈。
我没反抗,顺着他就出去了。
他东拐西拐带我到了个高楼边,然后,施展轻功把我带了上去。我静静立着,搞了半天,这厮是拉着我来吹凉风的。我不怕冷,最后受罪的还是他自己。思及此,我就随着他坐在了房檐上。
人们放了极美的烟火,一点点从天际绽开,转瞬间没了踪影。这个白玉说我不高兴,其实是自己个儿不怎么高兴。闷在这里半天不说话,连一贯的笑容都收了。不是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吗,怎么本小姐看着他的眉头分明是皱起来的。
我待着无聊,就开始找话题。我问他:“你有什么烦心事吗?”他不吭声,我再接再厉,说道:“有的话,就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
他看了我一眼,眼珠子黑得像一汪深潭,缓缓说道:“父亲和母亲希望我娶孟小姐为妻,我奶奶希望我娶我的表妹,也就是四公主。四公主也是爱缠着我。”
我问道:“你两个都不喜欢吗?”
他看着虚空说道:“孟小姐家室算不上好,四公主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的公主,她的母妃德妃是我父亲的亲妹妹,她的哥哥二皇子是很有力的储君人选。”
我笑了笑,说道:“将军府权势大吗?”
白玉说:“很大。父亲掌握大齐二分之一的军权,我掌握京城地区全部的禁卫军。我母亲出自书香世家,我的外祖门生遍及半个朝廷。”
我说:“你两个都不喜欢吗?”
白玉笑了笑,终于回答了这个问题:“都不喜欢。”
我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白玉说:“没有。”他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应该没有。”
我看着漫天的绚丽烟花,悄然说道:“既然没有喜欢的,那就选一个合适的吧。”
白玉笑了,看着我说:“那阿水以为谁合适呢?”
我瞧了他一眼,轻声说:“我不信你不知道。”
白玉笑出了声,不死心的问道:“阿水说是谁?”
我叹了口气,看着这个我第一个认识的人,淡淡说道:“婉仪,婉仪很合适。”
白玉“哦?”了一声,看着远处说道:“很多人都说我娶四公主好。你怎么这么说呢?”
我没吱声,他又说道:“我娶了四公主将来不就是皇上的妹夫吗?”
我扭头跟他说:“如果皇帝还有能力决定谁当储君的话,就一定不会选二皇子。你也绝对成不了皇帝的妹夫,倒有可能成为流放的罪夫。”
白玉正了颜色,看着我的眼睛。我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像你们家这么一个强大的外家,皇帝应该不会喜欢。反而,功高震主,他极有可能忌惮。你若不娶四公主,不随意站队还好,一旦成为二皇子的后盾,也就意味着你们家族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了。皇帝不会选二皇子,新皇登基,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们家。若你说,以你们家的兵权可为二皇子抢来君权的话,也没有错。只是,这乱臣贼子之名你们背定了。二皇子一不是嫡亲皇嗣,二不是正经储君,为他谋反就是谋反。况且,即便二皇子登基也不一定会放过你们家。用完就弃的例子不少。”
白玉说:“照你这么说,即便我们不站队,也会有危险啊。更何况,德妃出自将军府,我们早就被认为是二皇子党了。还不如,担个谋逆之名,换得一世平安。”
我笑了:“你要那么想,我也没有法子。总归我还完钱就离开,你们反你们的,与我何干?”
白玉说:“我们家不会谋反。”顿了一下,他突然指着满街的华灯说道:“一旦谋反,这里的安稳就都没了。皇储之争,受罪的只是无辜百姓。”
我望着迷离的灯火,看着白玉的侧脸笑着说道:“不谋反自然是好的,谋反这项事业啊又危险,又不讨好的。古往今来,无数人抛头颅洒热血的在谋反这条路上狂奔,成者王败者寇,最后也没剩下什么。在如今这样的盛世里,仅仅为一己之私谋反实在是不值得提倡。”
白玉笑了,又抛给我一个问题:“阿水,我怎么才能保住将军府呢?”
我说:“你是真的没法子了吗,老问我这个小丫头。”
白玉说:“你是普通的小丫头吗?”
我不言语了,半晌,缓缓说道:“ 你不是考了文状元吗?”
白玉正过身来看着我,声音低哑地说道:“我如今是真好奇你是谁了。”
我好笑地说:“那你就好奇着吧。不过千万不要把你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都是无用的。有这时间倒不如操心操心你的婚事。”
白玉敛了神色,道:“阿水,你就说说我该怎么办吧。看看我们想的是否一样。”
我叹了口气,咬咬牙道:“首先呢,娶了婉仪。还是要大办酒宴。以让天下人都知道将军府讲诚信,尤其是断了四公主的心。最重要的是,向皇帝表表忠心。其次,交出京中禁卫军的兵权,做个文官。至于你父亲的兵权不能全交,也不能不交。交多少,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最后,釜底抽下薪,把将军府的财产稍稍转移一下。最好可以有一些自己的田地,商铺。这样,也算有个退路。还有,无论如何,在新皇帝登基前不要向任何皇子示好。像你们这样的世家,只能忠于君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只有忠于君王,你们才不会被人视作震主之臣。”
白玉琉璃般的眸子一直看着我,轻轻说道:“还好,你不是个敌人。”
我笑了:“白玉主子,你是我在外面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我第一个朋友。”
白玉真的笑了,真心的笑道:“你终于肯承认我们是朋友了。”
我抿了抿唇,想起那日师父跟我说过的话:“白玉,你尝过失去的滋味吗?”
白玉说:“尝过。我如今不就是去了婚姻的自由吗?”
我愣了,细细一想,本帝姬不但没有婚姻自由权,而且没有人生自由权。遂十分怅惘地开口:“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你也没有喜欢的人。”
白玉看了看我,没有言语。
我决定转移一下话题,于是好奇地问白玉:“白玉,你有多少朋友啊。”
白玉说:“不论亲疏的话,有不少。”
我又问:“那什么样的人算朋友啊?”
白玉说:“志同道合者为友。”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朋友不一定要志同道合的。”
白玉:“嗯?”
我说:“你瞧我们两个,你的志向不是保全将军府吗,我的志向却不是这个。我的路也和你的不一样。可我们不是朋友吗?”
白玉又笑了,缓缓的说:“确实如此,这么说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算朋友了。”
我摸着手上的玉镯对白玉说:“我有两个师兄,我同他们志向相反,道路相悖,可我和他们很亲密。我想我们不算朋友,但比朋友更亲密。可是,有一天我也会失去他们。”我撇了撇嘴角继续说:“我跑出来就是为了交朋友,然后回去就是为了尝试失去朋友的滋味。”
白玉急急道:“你,一定会回去吗?”
我扯出笑意来,慢慢说道:“一定会。最多一年,我就会离开。”
白玉脸上有了一丝落寞。我别过头去,不再看他。我觉得今天说什么都是越讲越令人伤心。于是,我又转移话题了。
我笑着对白玉说:“其实啊,今天不仅是腊八,还是我的生日呢。”
白玉陡然看向我,琉璃般的眸子闪过惊讶,迟疑地吐出一句话:“你怎么不早说啊。”
我真心笑了,慢慢道:“往常年我不过生辰的,今年又在外面,本来也不打算过的。但是,现在,我真想知道过次生辰是什么滋味了。”
白玉把我拉了起来,孩子一般的呵呵笑了,施展轻功带着我去了一家酒楼。
我问他:“过生辰要吃饭吗?”
白玉说:“要的,还要吃长寿面。”
我说:“我晓得了。我们一起吃吗?”
白玉说:“当然,作为,朋友,我一定要陪你过一次生辰啊。”
我笑了笑。
白玉作为世家公子并不会猜拳,行酒令,我秉持着云起的带坏一个是一个的原理,很有耐心的教着白玉行酒令。
这一天,我过了神生第一个生辰,跟我第一个朋友。在我的漫长岁月中,这是一个很难忘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