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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阴阳道(3)

余俊远憋着一肚子火回去,谁知同事中却传开了一条谣言,说他是个扫帚星,当年当官时出了奇案,现在跑到临江府,又出人命,都是他的晦气害的。知府大人都把他叫了去,说:小余啊,最近传得不太好听,你要不要躲两天?这些子事,你就不用管了。

余俊远气得请了个假,到郊区的别院里休息去,心里盘算着:不如趁戚待雪的娘家人闹腾起来的时候,他再看看要不要插手好了。

可是戚家人后来再也没有动静。几天后,戚待雪棺木出殡,戚家人扶着棺材哭得很凶,但再也没说夏光中半个“不”字。戚家爷爷嚎的是:“孙女儿,你命好啊!夏大人对你算是尽心了。我老糊涂,还当你吃了苦。真冤枉了好孙女婿!有他这片心,你啊,也可以安心走了!”夏光中接着就哭:“好夫人,你命苦啊!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我会照顾好你家里人,你就安心的去吧!”

听到的人都很感动。余俊远可就纳闷了:这几个人,前几天灵堂里还像乌眼鸡似的,今儿咋就这么亲热了呢?

出殡的第三天,城里有朋友到郊区来看余俊远,他们又坐在一块喝点儿小酒,聊起“吓死人”这档子事来,都骂:“为他这么一闹,从我们腰包里不知挖去多少银子。‘心狠手辣吓死人’的东西,他要真成个死人就好了!”

正骂得痛快,门外又有一个同僚气急败坏跑进来:“不、不好了——夏总督又死啦——”“稳着点儿,慢慢说。夏总督没死过,怎么能‘又’死了呢?是他夫人死了吧?”“对,是他夫人死啦——”“他夫人死了不假,怎么还能又死一遍?你叫唤啥。”“不、不是——是夏夫人死后,昨天晚上,夏总督,夏光中,他也死啦!——”“啊?!”

在戚待雪出殡的第二天,夏光中也死在家里头。临江府就像只添了把柴火的烧水锅子,沸起来啦!

临江知府肯定忙得够呛,可是没叫余俊远搭一把手,余俊远只能识点儿趣,没回衙门里凑热闹,但还是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调查。

他通过熟识的捕快了解到:夏光中死前,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看些书信,按老规矩,门是从里面闩的,夜深时,下人们忽然听见一声惨叫,赶过去,好容易打开门,一看,人已经死了,头栽在桌子上,背后给人捅了一刀,那把刀还插在背上。“窗户倒是开着,下面花园里有一些脚印,我们还在分辨。另外,余大人,有一件事你可能会感兴趣。”那捕快笑着说:“那把刀柄着粘着几根毛,很细,又给鲜血粘住了,看不太出来是什么毛。但仔细分辨的话,颜色有可能是黄色的。”

黄色绒毛?当年丢失库银的仓库里就出现过黄色绒毛!余俊远的心跳加快了,他问:“其他还有什么线索没有?”

捕快摇摇头:“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夏总督有一个宠妾,前几天吓得够呛,说见到窗外有个人影闪过去。但那是夏夫人出殡前一晚,也就是夏总督遇害的两天之前了。这个不能说明什么,而且听说她当时就大叫有鬼,被夏总督训斥了一顿之后,自己也承认是眼花,看错了。”

余俊远点点头,又把戚待雪死亡的事情问一遍。这捕快说,据说当时只有戚待雪和夏光中两个人在逸仙楼上。戚待雪摔下来时,下人们连动静都没听见,只是一个丫头见到远远的衣裙一闪,有人“咣”的摔到了地上,然后夏光中就嚎起来啦。负责给戚待雪主持验尸的那位老仵作——也就是后来发现死在井里那位——在填尸格时曾经摇头,喃喃说过什么,但在尸格上也没填什么特殊的话。很快,他也死了,上头紧接着下了个命令,把夏夫人合棺,好让她早日入土为安,其他仵作再也没检查过她的身体。

“老罗这个人……唉!平常办事最顶真。他一死,家里可就惨喽!”这捕快摇着头,“余大人,您平常最照顾我们兄弟,老罗家里头,还托您发点慈悲才好。”

余俊远点头,答应给罗仵作家里送些钱米。他又向这捕快问了些话,看没有什么新东西了,就走出来,穿着平民百姓的便服,到街头巷尾听人闲话。听来听去,都是些流言蜚语,有的说夏死人是刮了太多地皮、给江湖好汉杀了;有的说他夫人偷汉子被他杀了、他又给野汉子杀啦;有的说就是夏死人自己杀了夫人,戚家人收了他的钱,表面不追究,后来又偷偷雇人把他杀了;还有的更离谱,说夏死人敲“我们知府”的竹杠敲得太狠,被“我们知府”悄悄干掉啦!

最后这个家伙刚把话说完,街那头几个捕快就冲了进来:“兄弟,你刚刚说什么?”“没、没什么……”那人舌头都短了半截,结结巴巴含混着,想往外头出溜,捕快们哪里放他走:“杀夏总督的那把刀子,就是这条街上铁匠铺买的,铁匠已经抓进去了,没招出同伙来。你既然这么能诋毁咱们的青天大老爷,是想帮犯人把水搅混啊?是同伙对吧!绑上走!”就带走了。

余俊远暗地里摇头,离开了这里,拐进一条巷子时,见一个醉汉嘟嘟囔囔,非说他七八天前在这里见到过一只黄狗半夜爬树。围观的人说“王三儿,你见天儿的喝饱黄汤,活见鬼了!”谁都不信他的。余俊远听到一个“黄”色,想到绒毛,心里又嘀咕开了,掐指头算算,七八天前,是戚待雪刚死的日子,这个日子跟夏光中的死亡会有联系吗?他喃喃道:“莫非……天啊,难道真有可能?”咬着胡子,呆站片刻,回头找知府去。

临江知府心情不好,正在那儿发脾气骂人。余俊远心惊胆战垂着手等他召见,已经准备也给骂上一顿,谁知知府见到他之后,只是叹了口气:“想查?那你就去查吧。”余俊远差点儿热泪盈眶的喊出来:“大人英明!鄙下哪怕肝脑涂地,也要查清这个案子报答大人!”

出了门之后,余俊远就直奔戚家去,打算将那个戚昭然提出来好生盘问,不料路上撞见一条送丧的队伍,披麻带孝的丧家哭得好像挺伤心的。都是谁呀?就是戚家那一群人。那棺材里躺的是谁?三尺多的小棺材,钉得很草率,问下来,就是戚昭然的棺材。

好好一女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余俊远心里愤慨,暗想:“别是叫你们杀人灭口了吧?”叫手下去揭棺盖。

昭然的父亲往棺盖上一扑,拿身子护住了,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老爷!我们家孩子一直有病,真是忽然病重就死了。常言道,死者为大。您就别揭盖子打扰她了吧!”

“要是弄错了,我给她赔罪。”余俊远铁青着脸,“开!”

戚家大少爷好像悄悄把手滑进袖子里。戚家爷爷一把握住他手臂,按住他。

戚家的嚎哭声停了。余俊远带的官兵们都把手按上腰刀的刀把,拿眼神向余俊远请示:“大人,怕是要出事。咋办?”

余俊远看看形势:他带的官兵不多,虽然有腰刀,可戚家这边送葬的浩浩荡荡是一大队人,要是也都藏着家伙、或者身怀绝技啥的,这干起架来可真不知道谁输谁赢。

怎么办?他进退两难。戚家爷爷眼珠子一转,推开众人,扑到余俊远面前就哭起来:“青天大老爷!老汉招了。老汉有罪!”

余俊远给他吓了一跳:“你有什么罪?”老头子不停磕头:“禀报大老爷知道:俺们家这个小孙女儿,身上有病,脾气还不好。她妈给她喂药,她吐了她妈一身。老汉看不过去,打算教训教训她,没想到拐杖没轻重,一杖头就把她打死了!大人带老汉回去吧。这可怜孩子的棺材,就求您别开了吧!”

按照传统,死者求个安稳。这开棺检验的事,有损阴德,是不得已而为之,除非情况紧急、或者嫌疑特别重大的,才能这么干,不然对谁都不好交代。如今戚家老爷子把罪都认清了,这棺,还开不开?

余俊远觉得有人在看他,抬头寻找,只见那是戚昭然的母亲。她两眼通红,眼神中包含的东西很复杂,与余俊远的目光相接触,顿时吓得浑身一抖,又把头垂了下去。

余俊远心里面转过几个弯弯,仰天“哈”的一笑:“原来如此,竟有这等事!以五服论,你是她亲爷爷,尊亲属过失殴死卑亲属,且有个前情在,照律法条文不算重罪,但毕竟要罚一笔银子、加以训诫。本官这就回去,叫人给你录个供。在场尔等,均须签字画押。戚老丈,你今后行事须谨慎,下手不可再如此不知轻重!”

戚家人不停磕头,口称“青天”不止。余俊远就带人回去了。

戚家人到坟地,烧了点纸,戚父催着人把小棺材放进坑里,忽见一群官府人出现在坟场边。戚二少冷笑:“哼,来要银子就来得这么快。”话音方落,这群人亮出腰刀,呐喊着包抄上来,原来都是精兵!戚家爷爷一跺脚:“拼了!”带头甩开膀子干架。戚三少以重脚法踹倒好几个官兵,戚大少还亮出飞刀,但到底不敌官兵,终于都被制服在地。余俊远过来,招呼人打开棺材。“咣”一声,棺材盖落地,里面竟是空的!余俊远问:“这是怎么回事?”谁知戚老头他们一干人也都露出诧异莫名的表情,喃喃道:“真是打死了。这尸体……到哪儿去了呢?”

余俊远将他们的脸一个一个扫过来,沉吟片刻,下令把戚老头、戚父、戚家两位儿子带回衙门关押,其余人暂时放回去。

他把这几个要紧的人一关数天,也不审,连知府都坐不住了,跑来问道:“戚家这几个算怎么回事?某某公、某某伯,好几位乡老,爱喝他们家的酒,都跑来打听了,他们酒庄还能不能开?——你啊!不能随便就把人抓来,没完没了的关着啊!”

余俊远作个揖:“下官还在等一份证据。不过,既然大人说了,那就开堂吧!请大人赏脸前往,看下官审他们。”

这么着,衙门就开堂了,余俊远坐在堂上,知府大人在一边的房间里旁听。师爷赶在人犯刚提上堂的时候,紧急给余俊远递了个条子。余俊远展开一看,脸上露出笑容,当场吼了一嗓子:“戚横,戚景明,戚龙兴,戚虎兴,把尔等七年前盗窃官银之事,从实招来!”

这话一出,两边的衙役们都面面相觑:咱们的老爷不是疯了吧?想几年前的案子想疯了?

知府在后头咳了一声,那意思是:“余俊远,你搞什么鬼?”余俊远笑了笑,又冲着堂下大喝一声:“尔等不要以为事情神不知鬼不觉。来啊,取物证!”

一个脚印模子给捧了上来,往戚家几人的脚上一合,正合上昭然父亲的脚。余俊远道:“这脚印从是夏大人遇害的窗下泥地上采得的。夏大人从未邀请你进过那座府邸,你的脚印怎么会在里面呢?定是那夜偷偷溜进去行刺他,不小心留下的!还不快快招来!”

昭然父亲肚子里嘀咕:这跟官银失窃案又有什么关系?一边想,一边口中大声叫屈:“很多人脚的大小都一样,怎么能一口咬定是小的?”

余俊远冷笑:“幸好本官知道你会这么狡辩,又猜测你用的可能是双惯穿的鞋子,所以悄悄去你常去的地方搜了一番,果然搜到不少脚印子。”手一挥,衙役又呈上来几个脚印模子,余俊远一个一个指着道:“这一个,是你去某某家,进花园看他的牡丹花,在泥地上留下的,某某还记得,已经签字画押。这一个,是你招呼送货时踩了某某的车,留下的,某某一直没顾得上擦。还有这个、这几个,都是在你家和酒庄上采得。你看,不但大小、肥瘦,连鞋底纹路都一式一样。你还想狡赖?在你们家搜出来烧东西的痕迹,残渣里还有点鞋的样子。你烧的就是这双鞋吧!”

昭然父亲头上有汗冒出来了,但仍然叫嚷不服。余俊远冷笑道:“你们犯的事还不只这些呢!程老帮主,程当家的,程龙兴,程虎兴!”

戚家四人一听这几个名字,顿时面如土色。余俊远再次把手一挥,一群囚犯上来与他们跪在一起。等这些人都跪好后,衙役发个信号,有个黑红脸、旋风眉、穿着粗布短打衣裳的人过来,在人群中稍微辨认一下,就冲着戚老头笑道:“程老爷子,您还健旺?”又对着昭然父亲道:“你小子接了你爸的手,才没几年呢,怎么就不见了?这一向在哪儿发财呢?”再转向戚家两位少爷,笑笑:“你们二位,甩飞刀和蹬坛子的活儿也算绝了,我还想叫我旗下子弟向你们讨教讨教呢,可惜就找不到了二位。”

戚家人都把头埋了下去。余俊远得意的笑道:“几位,这是你们的老熟人,也是走江湖卖艺的赵家帮当家的赵老板,你们想说不认识他了?他可认得你们程家帮的好汉!”说着,他示意赵老板退下,继续对戚家——不,现在该称为程家了——这四人道,“七年前,你们到沂州卖艺,表演精彩,直到今天,应该还有人记得。那时候,那里的新收官银存入仓库,准备第二天启运,你们就打上了它的主意。

“也是天意凑巧,那一夜风狂雨大,仓库一面临江,没有人能从江上靠过来,把守官兵也就没注意那边。可那仓库是老的样式,从前蓄过粮草,那一面墙上正好有个小通气口。你们瞄上了它,仗着艺高人胆大,带着家伙摸到了江对岸。

“那一段江虽然又深、又险,但江面不是特别的宽。你们的龙兴大少爷拿手绝活是甩飞刀,就把拴着铁爪的绳索抛过去,挂住通气口。待雪姑娘拿手绝活是空中走绳,虽然风大,还是拼着命走过去了——顺便提一句,你们的小女儿昭然坚信姐姐不是失足摔下楼,想必也是觉得凭她的身手,不会在那么安全的阳台上‘不小心’摔死吧。

“好,现在提到小昭然,两次事件中的关键人物。她全身瘫痪?不!赵家帮有个出名的‘瓶子娃娃’,能钻进非常小的瓶子里。因为你们从小用特制容器限制她发育,她骨胳生长畸形,永远只有三四岁那么大的个子,不会再长,而且一直学习柔术,所以可以进行超常人的弯曲和攀爬动作。你们来临江府隐居后,把她藏在一个正常人大小的木偶壳子里,只露出一个头,谎称她全身瘫痪,正是怕人看见她的真实体形,会对你们的来历有所怀疑吧?阻止我们开棺材,也是怕我们发现她尸体畸形!

“话说待雪姑娘把小昭然送到通气口,她爬进去,把银锭一一拴好绳子,待雪姑娘再将绳头带回给你们家虎兴二少爷。银子一锭锭掉出窗口,掉进河里。河流很急,但你们二少爷是玩坛子的,斗得过这些劲道,当然顺顺利利就把它们拉上来喽。

“风雨夜给你们作掩护。你们带着官银潜逃,来此处隐居,建了个酒庄掩饰黑钱,还送许多好酒巴结地方官绅,再加上待雪姑娘嫁给了夏大人,以为自己站稳了脚跟。不料待雪姑娘横死,死因可疑。夏大人送银子给你们堵嘴,你们表面上答应了,暗地里还是怀恨在心,经过几次踩点,把小昭然送进窗口刺杀了夏大人,是也不是?!”

他这番话说完,隔间的临江知府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程家人也都有些头皮发麻,但还是梗着脖子死抗到底,高呼冤枉,说:“老爷非说小的们有罪,小的们也没法子。可小的们真没干过这事!作买卖的本钱,是……是这些年卖艺攒的!家里有帐本!”

“是么?”余俊远冷笑一声:“帐本如今在什么地方?”昭然父亲叩头道:“在小的浑家手里。老爷将它取来,一看就知!”余俊远点点头,答应了。

衙役的动作很快,过了片刻,就把昭然母亲带了上来,只不过同时还带来一只猴子。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吃惊困惑。程老爷子忽然像猜到了什么似的,简直想跳起来掐死他儿媳妇。昭然母亲只是低着头,回避家里人的目光,一只手把猴子搂得紧紧的。

余俊远叹道:“这就是活帐本了。”说着命那衙役道:“将你这趟差事详细禀来。”衙役应道:“是!大人将这干人犯收监后,小的领命埋伏在戚家庄园附近,重点监视戚梁氏。此女人情绪低落、深居简出,未曾与什么人来往,只是经常到后院望着山林。林中时有一些猴子出来,戚梁氏就给他们撒些果点。到今日辰时,戚梁氏在后院准备了一些热汤饼,只有一只猴子坐到桌边享用,戚梁氏抚着它的头,絮絮说话,边说边哭。小的就照老爷吩咐,把它们一并拿下,带过来了。来时正赶上老爷升堂,小的跟师爷交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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