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主管见孟尝君轻视冯骓,便把一些粗劣的食物给他吃,对他也很轻慢。过了几天,冯骓倚着房柱,用手弹其所佩长剑,唱道:“长剑啊,咱们回去吧,这里有饭却无鱼!”客舍主管颇为奇怪,便向孟尝君做了报告。孟尝君心想,剑为器中长物,冯骓以剑自喻,或许有其不识之能,便对主管说:“冯骓先生安排在幸舍就宿吧。”这样,他每餐便可以吃到鱼了。
过了不久,冯骓再次弹剑唱道:“长剑啊,咱们回去吧,出入而无车!”孟尝君手下的人听了传为笑话,主管报告孟尝君后,孟尝君还是满足了他,将他安置在上等客舍居住,饮食精良,出入有车可乘。于是,冯骓洋洋自得地乘坐在马车上,举着他的长剑,访问他的朋友,并且得意地说:“孟尝君把我作为尊贵的客人看待。”
然而他仍不满足,过了不久,他又一次弹其剑,唱道:“长剑啊,咱们回去吧,难以养家!”孟尝君手下的人大为不满,心想,这个穷小子真是贪得无厌,主人屡屡提高其衣食住行所需,从未见他的“长剑”小试锋芒,反倒牢骚满腹,不知高低进退。孟尝君听说后没有生气,还亲自询问:“冯先生有高堂在世吗?”冯骓回答说:“我有老母。”孟尝君于是派人送去衣食以及其他生活必需品,并且从未间断过。
于是冯骓不再弹剑唱歌。
冯骓在孟尝君门下默默无闻,不曾有只言片语的赞助。
周滑王十四年(公元前3O1年)孟尝君封地薛邑连年受灾,派去收租的人往往完不成使命,收不回本息,孟尝君忧心忡忡。
一天,孟尝君拿出账簿,对门下的食客们说:“哪一位先生善于会计之术,可以到薛地讨债?”冯骓说:“我可以去收债。”临行前,冯骓问道:“债收完之后,用收回的债款买些什么东西带回来呢?”孟尝君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什么,便随随便便地说:“先生看我的府上缺什么就买些什么回来吧。”
冯骓到薛地后。他深入民间,实地调查,凡是有能力偿讨债务的,或者立即收取,或者限期缴纳,很快便收到了利息上万钱。然而有一些人确实贫困,无力偿还债款,冯骓一一查明后,不但没有强行逼债,反而将债户召集到一起,置酒款待,然后将自己带来的债券和债户的债券相合,验明后立即以火焚之,当众宣布说:“薛公考虑到大家困难,无力从事耕作,便贷款给你们。薛公国事繁忙,宾客甚多,开销极大,理应按照契约收受债息,否则他也将陷于困顿。可是既然你们实在偿还不了债贷的本息,薛公宁可自己为难也决不为难大家,他决定将贫穷者的债务一笔勾销。方才不是把债券都烧掉了吗?这样仁爱的君子,天下还能有谁呢?希望大家万万不要辜负了他。”众人非常激动,感激涕零,高呼孟尝君万岁,并且一拜再拜。
冯骓理事完毕,乘车急速回到齐国,一大早便去求见孟尝君。孟尝君穿戴得整整齐齐,接待了他,问道:“债款都收完了吗?怎么这么快呢?”冯骓回答得很简单:“债款全都收完了。”孟尝君很高兴,接着说:“先生用债款为我买了什么呀?”冯骓从容自若地说道:“我向公子辞行时,公子曾指示说,我的府上缺什么就买什么。我心里想,公子家中金银珠宝应有尽有,猎狗和骏马无计其数,美女站满了后庭,可以说公子府上什么也不缺。如果说缺什么的话,我以为您缺少的只是仁义罢了。”因此,为了使公子能够获得一个仁爱士民的好名声,我假传公子之命,当场焚烧了无用的债券,民称万岁。我使公子捐弃的是一点点虚利,却为公子博得了薛地民众的敬仰与信赖。”孟尝君听了虽然也觉得有道理,但白白地损失不少钱,心中还是郁郁不乐,无可奈何地说:“唉,先生算了吧。”
孟尝君身为宰相,权倾齐国,门下食客三千,谋夫勇士,藏龙卧虎,加上近年来他礼贤下士和仁爱百姓的名声影响日益扩大,功盖过主,这就不能不引起齐滑王的猜忌。其他诸侯国不愿看到齐国的日渐强盛,秦、楚等国派出游士说客,散布流言,挑拨齐国君臣之间的关系。孟尝君终于失宠于齐王,以“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为借口,罢黜了孟尝君的相位。
当初孟尝君得志时,宾客如云,高朋满座,及至丢官失意时,门前冷落车马稀,使他饱尝了世态的炎凉。无可奈何之中,他只好驱车回到他的封邑薛地。在距离薛地百里的地方,只见道路上黑压压的有很多人在迎接他,男男女女,扶老携幼。孟尝君阴霾的心里顿时射进一道温暖的阳光,激动得热流贯周身。他知道,这是因为一年多以前冯骓代他焚券弃息才赢得了民心,取得了薛地百姓发自内心的拥戴,才使他这个落魄公子有了一块安身之地。于是他感激地回过头来对冯骓说:“先生为我‘市义‘,今天算是看到了!”
冯骓说:“狡兔三窟,才能幸免于死。如今公子仅有一窟,还不能高枕而卧,请让我为您再营二窟。”孟尝君惊诧而兴奋地注视着他,冯骓平静而胸有成竹地说:“请公子借我高车使用数日,我要让齐王在不远的将来,重新任公子为相。”孟尝君虽然并不明白,却仍然是喜不自胜。
冯骓辞别孟尝君,纵马扬鞭,急速西行,数日后到达魏国都大梁,很快便见到了梁惠王。
冯骓对梁惠王说:“近年来齐国之所以日渐强盛,是因为孟尝君当了宰相。孟尝君虚怀若谷,满腹治国韬略,是难得的相才,然而却遭到谗毁和嫉恨,竟然被罢相免官,放逐在外。如果哪一个诸侯国肯迎他为相,那么,不但他可以使该国国富兵强,而且齐国的政事、军情及民情亦可尽在该国掌握之中,攻取齐地,还不是易如反掌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梁惠王一听,正中下怀,何况孟尝君的贤名他早已耳闻,于是下令虚出宰相之位,把原来的宰相任命为上将军,派出使臣,乘坐高车率领百乘的车队,携带黄金,浩浩荡荡前往薛地,往聘孟尝君到魏国去任相。
冯骓借机先行一步,急忙赶回薛地,提醒孟尝君说:“梁惠王用百镒黄金礼聘公子前去为相,这是很重的礼物;使臣率领百乘的车队,这也是相当显赫了。我想公子不会弃齐去魏的,但一定要造成一种声势,使齐国君臣朝野为之震动。”孟尝君当然言听计从。
魏国使臣赶到薛地后,孟尝君虽然以礼相待,却没有立即答应弃齐事魏。使臣回国报告了梁惠王,梁惠王误以为礼数未到,命使臣再次礼聘孟尝君,这样往返三次,孟尝君也没有应聘。
齐滑王当然听说了这件事。孟尝君不为重金所诱,坚持不就魏相,使他很受感动。魏国下了这么大的筹码礼聘孟尝君,也使他很震惊,朝中大臣亦很恐惧,如果孟尝君真的到其他的诸侯国去任相,对齐国的威胁是严重的。齐滑王于是派“太傅”携带黄金、佩剑和绘有文彩的高车两辆,前往薛地,事情发展至此,似已相当圆满,然而冯骓还是劝阻孟尝君不立即返齐为相。他建议孟尝君请求齐滑王在薛地建立先王的宗庙,安置先王的玉器。这是冯骓替孟尝君策定的安身之计。因为有齐滑王先王的宗庙玉器在薛地,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齐王也不能随便攻伐薛地,若有他国来犯,齐王亦不能不救。至此,方能称得上神人共助,稳如泰山。
齐滑王按孟尝君所请,立宗庙于薛。庙成后,冯骓对孟尝君说:“三窟已经营就,公子可以高枕无忧了!”
孟尝君复握相国大权,声威赫赫。
孟尝君再次为相,富贵空前。一时间宾客如水东流,纷纷前来投奔。其中也有一些是他落魄时暗自溜走的,如今见到病树复春,便又厚脸复归。孟尝君对此感慨万端,同时发誓说:“那些出走的宾客如再回来,我必当口唾其面,重重地羞辱他们一番。”
冯骓听了却大不以为然。他对孟尝君说:“大凡物有必致之道,事有固然之理。有生必有死,这是物之必致之道;富贵多友,贫贱少友,这是事之固然之理。公子没注意到市场上那些芸芸众生吗?他们日出时摩肩接踵挤门而入,日落时又匆匆忙忙地离开。难道是他们喜欢日出而厌恶日落吗?不是的,他们只是为了追逐利益而已。我们不能责怪他们。世态人情本来如此,何必萦萦于怀,而绝用人之路呢?”
孟尝君听了这番洞晓世事、练达人情的话,胸中的恶气渐渐平息了。
长平之战败局预定
秦军攻取韩的野王后,上党郡守冯亭与将士们计议:“上党通往都城郑县的道路已经断绝,不能再做韩国的百姓了。秦国军队逐日逼进,韩国既然无法救应上党,我们还不如归附赵国。赵国如果接受上党,秦国恼怒,一定会攻打赵国。赵国被攻,一定会亲近韩国。韩赵联合起来,就能对付秦国了。”大家认为只有这样,才是上策。于是派人去赵国通报。赵孝成王与平阳君共同商议,决定接受上党,并封冯亭为华阳君。昭王四十七年(公元前26O年),秦国果然派左庶长王龁攻打韩国上党,上党守军抵挡不住秦军的攻击,便放弃了上党,逃往赵国。四月王龁率兵攻赵,赵国大将廉颇大军开到长平,于是秦、赵便在长平摆开了战场。初战赵军失利,损失了一员副将、四名尉官。
赵国大将廉颇作战经验甚是丰富,他根据秦强赵弱的形势,依靠上党地势险要,储备不足,采取防守战略,筑垒坚守,坐待秦军疲惫。秦军屡次挑战,赵军依然不动,两军形成相持局面。
赵孝成王求胜心切,对廉颇损失兵将而又胆怯不战很生气,屡次责备他。秦国国相范雎乘机派人到赵国用千金贿赂权臣进行离间活动。他们暗中散布说:“秦国所怕的,只不过是马服君赵奢的儿子赵括而已。廉颇容易对付,况且他就要投降了!”赵王听到这话,就要撤换廉颇,用赵括为将。谋多虑远的老臣蔺相如,十分了解赵括的军事才能,坚决反对撤换廉颇任用赵括,赵王不顾蔺相如的反对,罢免了廉颇,任用没有实战经验、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为将。
秦王得知赵括当了将军,于是暗派白起为主将,王龁为副将。赵括就职后,调换军中将领,改变廉颇以守为攻的策略,出兵攻打秦军。白起率兵假败而逃,助长赵括骄狂心理,诱敌深入,暗中布置左右两股骑兵准备夹击赵军。赵括果然年轻气盛,初战得胜,便得意忘形,乘势追击,直到秦军营垒。秦军坚守壁垒,赵军打不进去。这时秦以二万五千奇兵截断赵军退路,又以五千奇兵截断赵军与营垒之间的联系。这样赵军被切为两段,而且断绝了运粮的道路,处于势孤粮绝的被动地位。白起又派轻装部队迅猛攻击。赵军失势,只好重又筑垒坚守,以待救兵到来。到九月,赵军断粮已有四十六天之久,军卒饥饿不堪,竟然残杀相食。面对这种危急状况,赵括无奈,只得把几十万大军分为四队,轮番向秦军营垒发动冲击,企图夺路逃生,但因秦军壁垒森严而不得成功。无可奈何,赵括只得亲自率精兵与秦军搏杀。结果,狂傲自大的赵括死在秦军的乱箭之下。赵括一死,全军立即瓦解,四十万士兵投降了。昭王四十七年(公元前26O年)十月,白起乘势攻占了上党周围大小城邑,设置上党郡。然后又分兵两路,长驱直入,所向无敌。韩、赵两国无力抵抗,惶恐不安,便请燕国大夫苏代赴秦贿赂秦国相范雎,陈说白起功高对范雎的危害,请他说服秦王接受韩、赵割地求和。范雎被苏代的花言巧语所打动,便去面奏秦王说:“秦兵长年作战,太辛苦了。请允许韩、赵割地求和,暂且休养士兵。”秦王应允,命白起撤回大军。
长平一战,赵国前后损兵四十五万,秦兵的伤亡也很大。秦国罢兵后,积极致力休养百姓,积蓄力量,准备再战。秦昭王四十九年(公元前258年)九月,昭王打算再次进攻赵国都城邯郸。白起便劝谏昭王说:“不能攻赵。”昭王问白起:“上一年国库空虚,百姓挨饿,你不考虑百姓的能力,极力要求增加兵援、调拨军粮,攻灭赵国。如今百姓得以休息,战士得以保养,储足了粮食,军队的费用比以前增加一倍,而你却说‘不能攻赵(,这话是什么意思呢?”白起对昭王分析了两国形势的变化,说:“长平一战,秦军大胜,赵军大败。秦国人欢天喜地,赵国人胆战心惊。秦国厚葬死者,厚养伤者,互相大摆酒宴,耗费了国家资财。赵国死者不得葬,伤者不得疗,只能涕泣哀怜,齐心协力以国难为忧,努力耕田,积极积蓄财富。而今大王派出的军队,虽然比以前增加一倍,我料定赵国的防守力量已经增加十倍。长平之战以来,赵国君臣担心忧虑,时刻警惕秦军侵袭,已与燕、魏、齐、楚结盟,他们共同处心积虑,把防备秦国作为头等大事。总而言之,如今的赵国财力充足,外交成功,这个时候是不能攻打的。”
昭王不听白起的规劝,执意出兵。他任命王陵为将,率兵攻打赵国都城邯郸。王陵连连战败,损失了五个军营的兵力。昭王深知白起的军事才能远在王陵等人之上,要白起挂帅出征,或可扭转战局,可白起不肯受命,又一次规劝昭王说:“邯郸实在不易攻下来。而且诸侯国的救兵指日可到,那些诸侯早就怨恨秦国。如今秦国虽然在长平大败赵军,可秦军也死亡过半,国内兵力空虚,跋山涉水去争夺人家的都城,赵国从内应战,诸侯从外攻击,秦军必定被击破。不能再攻赵了。”
昭王无奈,又派范雎前去劝说。范雎一见白起,就责怪起他来。白起心想,当年罢兵就是你范雎的主意,今天你有什么脸来责怪我。于是就把罢兵而造成的后果摆给他听。他接着说:“当初,我军在长平击败了赵军,却不及时趁它脚跟未稳、惊惶失措时灭掉它,反而在这时把它放了,使它有机会从事农耕增加粮食储备,补充了兵员;修整了兵器,增强了战斗能力。它的国君屈己下人,谦恭待臣,大臣放下架子,敬奉勇敢不怕死的战士。在这个时候攻打赵国,它一定坚守不动;向它挑战,也一定不肯出来迎战;我们出兵无功,诸侯就会产生别的想法,外援也一定要来了。我只看到去攻打赵国的害处,而没有看到它有什么益处。”
说完,白起借口有病了,还是拒不受命。范雎没话可说,只得惭愧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