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赫·阿甫尔·菲兹是印度的波斯文学者和诗人。他于1197年生于印度的阿格拉。年轻时对时学,如教法学、历史、诗学都进行过探讨。在阿克巴尔国王宫廷做过首席诗人,封“诗人之王”称号。菲兹是印度的波斯文学传播者。他的作品有抒情诗和仿内扎米的《五卷诗》。《纳尔与达曼》就是他的五部长诗之一。这个故事是奉阿克巴尔国王之命而写的。全诗有四千二百行,在印度文学中是很著名的作品,成为楷模,为后世的印度波斯文诗人所模仿。
从前,印度有一位国王名叫纳尔,他聪明博学,上应天命,下遂民心,威名赫赫地统治一方。纳尔还善长相马,他一见马走步就能判断出马的牙口,一见马怀崽的情形就能断定马腹中小驹的毛色。
纳尔生得少年英俊,又兼吉星高照,红运当头。他的宫廷里聚集着许多弄臣诗人,他们时时讲述着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年轻的纳尔很喜欢询问过去国王的风流韵事,他听着人们讲述那些爱情故事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烁着热情的光辉。
他倾听着一段段爱情的传奇,他探询着过去恋人们的事迹。
他越听越感到担心,想到自己虽然握有巨大的权柄,但是,在爱情面前不免要伏身低头,不禁心头颤抖,暗自忧虑:
心里不禁为自己性命担忧恐惧,双眼中分明透露出心中的隐秘。
虽然他这样谨慎和警惕,但是爱情的痛楚终于钻进了他的心。像是凭空交了厄运,想使心情平静,但是不得安宁,到了夜晚像星星似的不能安眠。心头好像蒙上一层愁云恨雾。他不知这番忧烦是什么人引起的,好像有人在他的心灵的创伤上撒上盐,但又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什么人的火点燃他的激情,好像沸腾的锅何时才得平静。
他不断痛苦呻吟,自言自语:
是谁使我这样心神不宁?
是谁拿来麻醉药给我服用?
是谁惹起我这火样的激情?
我这哭干的眼把何人守望久等?
是何人的衣襟煽起这一阵风?
什么人的禾垛燃烧,烈焰升腾?
这莫名的情意为何凭空而起,全身上下充满无可言状的苦痛。
这无端的爱情折磨得纳尔不得宁静,弄得大臣们也都担惊害怕。这真是风波从地起,人人惊惧,个个担心。后来,一个近臣请来一位大夫给国王诊病。大夫进宫以后被国王训斥了一顿,只好告罪退出,对大臣说:
他的头脑中充满了爱的激情,他眼中隐藏着爱的光彩。
他情窦初开,春心萌动,内心里埋藏着忧愁苦痛。
青春的情思使得他似痴如醉,爱情的饥渴引得他如癫似狂。
发育成熟,要的是爱情的经历,要想方设法为他治病求医,要为他找一位窈窕淑女。
那个大臣忧心忡忡地走到国王面前战战兢兢地说:“如果陛下眼中被风吹进一根尘刺,那么,在臣下面前,整个世界都昏暗无光了;现在臣下请陛下明言,如果使陛下心神不定的是一位仙女,我也下令把所有的仙女都收到一个瓶子里。如果陛下看中的是凡间女子,那还有什么人不听命于我们君臣的呢?”纳尔回答说:“我的博学的大臣啊!我只知道在一片荒原上有一位射手向我射了一箭,射中了我的心肝,我感到箭伤的灼疼,但是看不到射手在哪里?”
有情人为爱情忧伤并不使人意外,问意中人是谁倒是令人奇怪,这好似爱情的春天鲜花开放,那爱情之花色彩绚烂,紫绿红黄。
于是那位博学的大臣说:“尊敬的陛下,这本不是难事,何必自寻苦恼,请陛下宽心,万勿忧虑,我们可以派人四处查访世上的美女。”纳尔也接受了这个意见,耐心等待。他还是听宫中的内侍讲爱情故事,借以排解忧愁,但是他心中仍然“别有所思”。
后来,有一个干练的侍臣报告国王,说在多坎国有一个美女,名叫达曼,她生得倾城倾国:
她的迷人的目光轻轻一瞥,百座庙堂的佛像也如痴似狂。
她谈吐可人,言语蜜样的甘甜,更甜的是微笑,常挂在她的嘴边。
除去理妆明镜,无人窥见她的姿容,除去描眉黛石谁曾见过她微醉的眼睛。
世上人人倾慕她风流娇艳,四方君王宁要达曼不要江山。
娇艳如花,又似杯中红酒,有谁不把她的名字常挂在口头?
她的秀丽的姿色传遍四方,整族整族的人都把她倾慕向往。
纳尔听人们描述达曼的姿色以及她的不肯告人的爱情,越发心神不定。他似乎明白那箭是谁射到他的心头的了,因此,也就明白了这许多天惆怅烦恼的原因。他急不可待地询问这个使他不得安宁的人的情况。越知道得多越是要听。后来,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告诉他达曼是多坎国国王的女儿。由于听说达曼的事,本来就内心痛苦、烦躁不安的纳尔更加激动不已,悲叹呻吟,他深深感到爱情的惆怅:
啊,爱情,你完全占据了我的心,点燃了埋藏在我内心的烈火。
我胸中本就喷吐着忧伤的火焰,而你又击来百条引火的闪电。
有时候,他这样倾诉自己的情怀:
啊爱情,欢迎你,你悄悄地到来,来悄悄地占据了我的胸怀。
这旗罗伞扇珍珠宝石全都送你,以及我的命与心,肉体与灵魂。
闻到你的气味我就心花怒放,扑到春的怀抱我如疾似狂。
我的春花似的命运霍然开放,请帮助我把宝座安放到鲜花之上。
他有时甚至想象与达曼幽会:
啊,我的稀世的明烛你在何方?
啊,你在何方,是你点亮了我的心房。
你暗里一箭射中了我的心扉,切莫介意,我可无意把你怪罪。
不在你的身边我痛苦地呻吟,你为何远离我也不住地悲泣。
没有你我落得有魄无魂,你全然不解,真是有命无心。
纳尔的激动焦虑日复一日,不安的心情有增无减。这时,达曼也开始夜不成眠;她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只是觉得全身不适,心情焦躁。
情人的每一声长吁短叹,都在焦躁的情人身上引起不安。
姑娘虽然竭力克制烦躁心情,无奈,还是被别人看出了迹象。她的保姆窥见了她的不安的心情,见她一天比一天消瘦憔悴,非常担心。一天,她关切地问:
啊,你这新春的幼苗,你的心为何如此焦躁?
春天枯萎,想必有难言的痛苦,为何你这红花上泛起黄梢?
你为何痛苦不安,烦躁疲惫,是什么使你如此神伤心碎。
侍女们烧了艾蒿,请来巫人,念了咒语。但这些一概无用,达曼的情况并未好转。
看上去像是邪鬼附体,其实心中由于别人而痴迷。
后来,达曼的一个贴身的侍女把这种情况告诉了达曼的母亲,还学说了几句达曼的呓语。她母亲一听就流下了泪,立即把此事告诉了国王。国王召见一个近臣,把自己的女儿由于向往爱情而疯癫的情况告诉他,并说自己因此很感忧虑,担心会影响名誉。
爱情的经历虽然惬意甘甜,但爱情的纠葛却是一场灾难。
尤其是对于贵胄皇族,像脸上的黑痣难堪刺眼。
谁承想日月轮转光阴飞逝,如今我也丑名在外惭愧无颜。
朝臣们都是好言劝解国王,请他放心,他们说世事再难,也有对策,要解开这个死结,必须给达曼选择一个女婿。一次,达曼的父母趁无人在旁的时候劝她把心事讲出来,并且劝她要耐心等待:
父亲的劝告和母亲的哄骗,恰似一道道击在地上的雷电。
她的心已对生活感到厌倦,越寂寞痛苦,心意越坚。
再说那终日闷闷不乐的纳尔,一天,忽然想到花园中去散散心。他想,也许在花丛中闲踱一会儿,心情会安定一些。他缓缓地在花间漫步,像一阵轻风一样,左右游荡。忽然,有一群鸟儿从萨兰的方向飞到园子里来。纳尔忙命令一个手脚敏捷的人张网捕鸟。可是那些鸟翅壮翼强,一个个都飞走了,只剩下一只鸟落网。那人把鸟装到笼子里,拿到纳尔面前,鸟像人一样痛苦地呻吟了很长时间,后来居然口吐人言,它说:“不幸的有情人啊,你我都是被困蒙难、有翅难飞呀,和我相爱的鸟儿已经飞上了青天,我却被囚在此,不能与她相会。请你放了我吧,也许日后我能帮你忙的。”纳尔说:“你不过是只鸟儿,你能对我有什么帮助呢?你说说看,为了安慰我痛苦的心,你能做什么呢?”鸟儿回答说:“我是晓得爱的三昧的,你因爱而引起烦恼的故事在有情人中到处流传。我知道你的心被有情人吸引了,我能把你的信偷偷带给你的心上人,并带来回音。”纳尔一听,立即走到一个小河边,动手写了起来。
似芦苇笔劈开自己的心胸,流泻而出的是分离的苦痛。
此信是一个人心底的秘密,由纳尔身边向达曼身边传递。
纳尔写完这封痛诉衷情的信,马上折叠好,绑到鸟的翅膀上。那鸟带上信直飞天际,翻山越岭直飞到达曼的宫中。它先在屋顶上休息片刻,观察情况。忽然,它一眼看到达曼正在一个花园漫步。鸟儿落到达曼对面的草地上,坐了下来。还有一群鸟儿也都展翅飞来,落到草地上。达曼一见这么多鸟儿,感到很惊奇。忽然,所有的鸟儿都飞走了,园中只剩下一只鸟。她急步追这只鸟儿,想把它捉住。追了一阵,离伴随的人远了,这时,鸟便开口讲话了:“你不要张网捉我,我不是天上的鸟,我知道你陷于爱情之中。我的翅膀上给你带来了信息。”一边说,一边纵身一跳,跳到达曼手上,把信亮给她看。达曼展开纳尔的信,见信中写的都是一片火热的真情。她走到旁:
她的心中好似点燃起烈焰,写封回信,每个字都散发着灼热。
啊,我的日月因思念你而昏暗,你的光彩照亮了我的门栏。
我心中充满忧伤,夜里双眼难合,心儿飞向市井,人在家中呆坐。
我日夜怀着那非分的希望,奢望折磨得我烦恼悲伤。
我从早到晚不断长吁短叹,我的家人日日不得舒展愁颜。
对你的爱情使我断送了性命,活在世上,从此不得安生。
达曼写完这封充满激情的信:
她折断一根头上的鬓发,把信在鸟翅上系牢。
于是鸟儿便把信带给纳尔,作为定情的信物。
达曼的父亲得知女儿写信给纳尔表达心中一片痴情以后,立即召见近臣,对他说:“天下定例不可破坏,应早做准备,为我这掌上明珠般的女儿择一佳婿成亲。”
原来印度有个惯例,公主择婿,朝廷要派人四出通报,告诉人们何时举行仪式。凡愿娶皇家美女的人都要在指定的日子参加仪式。到了那时,仰慕公主的天下君王和四方名流都赶来参加,众人站成一排,娇媚的公主身穿绫罗绸缎,手执花环走出后宫,从众人面前经过,相中了谁,就把花环套到谁的颈上,这就是定亲了。
多坎王国的大臣们也忙着筹备这样的仪式。择了吉日,派能干的婆罗门晓谕四方君主名流,要举行仪式了。
光阴荏苒,不觉已到元旦,春风起处,大地上一片春意。这种时光,多情人的心更加激动不安。纳尔也免不了天天烦闷,日日忧伤。于是他索性启程去多坎国。规定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了:
多坎国王兴致极高,各国君主名流一一请到。
早已打开宝库的大门,皇家的盛会一切均已备好。
到处闪耀着珠光宝气,到处摆满香草香料。
到了日子,纳尔走上前去,在排头占了一个位子,各国君主公卿也都或前或后站定。谁知参加盛会的人们中有三个妖怪。他们也都被达曼的姿容迷住了,他们知道达曼的意中人是纳尔,于是都变成纳尔的样子,也排在求婚的人中间。
他们三个都想入非非,幻想使他们心迷神醉。
忽然,人们见达曼秀美的身姿出现在后宫门口,她向前慢慢地走着,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此时,她十分艳丽风流:
从头到脚通体艳丽顾盼多情,骄矜妩媚但又沉静稳重。
达曼走过王公贵族的队伍,到了纳尔站的地方,突然发现面前站着四个长相一样的人。这四个人都一色是纳尔的样子。她一见,心里便慌了。她无法分辨出谁是真的纳尔。
邪魔外道使我无法判断,真主啊,请不要破坏我的命运。
真主啊,请帮我度过这个难关,指示我廓清疑云的关键。
达曼着急地思索着解决办法。她猛然想起婆罗门讲过妖怪的特征。她记得有三点:(一)妖怪不能耸眉;(二)他们的脚不能沾地;(三)他们在地上没有影子。一想起这些特征,再偷眼一看那四个人,马上认出了纳尔。她的脸笑得跟绽开的花一样。她走到纳尔面前,把花环套在他的颈上,然后就亲热地和他攀谈起来。达曼已择定女婿。于是:
站在左右的贵胄王公,都向他们头上撒着花瓣。
他们两人也就:
伸手拉住对方的手,乘兴喝一口交杯酒。
彼此倾诉自己的心事,把心底的秘密向对方披露。
他们在多坎国一连庆祝了多日,然后,纳尔率领一行人等骑马回国。他们到自己国内生活得很美满幸福,得了一儿一女。但是际遇无常,人生多难,他们的欢乐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纳尔这也是乐极生悲。
原来混在多坎宫廷的求婚者队伍中的一个妖怪,心肠歹毒。他见纳尔获得达曼的青睐,便郁郁而回,从此妒火中烧,寻机报复,终于他搅乱了纳尔的理智。
纳尔的理智既已消失,心中失去权衡的能力,又兼受到一个弟弟的怂恿,竟然赌博起来。本来精神失常已使他虚弱不堪,这时又迷上了赌博,真像落入无边苦海。他打开宝库大门,日日出入赌局。他原本朴实真诚,但对手却精明老练。
与兄弟面对面摆开了赌局,金银珠宝统统输得精光。
神不守舍,上当受骗,终于把死产活财一注压上。
朝中大臣见他心中的邪念日甚一日,开始责备起他来,不让他再赌,可是毫无用处,人要是邪魔外道附体,良言相劝对他丝毫无益。
这也是活该他命星陨落。眼看钱财输光,整个一座宝库都输给了兄弟了,无奈只好离开王宫,在野外栖身。这时,他身边除了达曼,并无一人做伴了。他们二人终日在旷野上东西徘徊,后悔不迭,不禁慨叹世态炎凉。他们就这样双手空空,满怀忧郁地在野外苦熬。到第三天,他们已经饿得全身无力,达曼又饥又困,晕倒在地上:
纳尔自忖:疯疯癫癫尚可过活,但这样潦倒忧郁,日月如何度过。
这时,他突然看到一只羽毛漂亮的鸟儿,他连忙走上前去,心想也许能把这鸟抓住,聊以充饥,或可略挨一时。他脱下衬衫一抖,像一张网一样扣下去。谁承想那鸟儿往上一跳,身体顶着衬衫飞到天上去了。纳尔赤裸着上身,灰心丧气地呆立在原地。他嘴唇干裂,双眼血红,眼泪汪汪地随着兽群东奔西走:
那风抽打着他的面颊,土揉搓着他的头发。
这苦日子最好不要经历,心如火烧茅草,浓烟腾起。
达曼立脚不住,心慌意乱,纳尔丧失了生活的信心。他们二人来到一棵树下,想休息一会儿。纳尔拥抱着达曼痛哭失声。他哀求她回到父母的城里去,不要再跟他一起受这种折磨:
起来,别再依依不舍,快投到你父母的怀抱。
心灵和精神不要再忧郁悲伤,心非铁石,性命也难比纯钢。
命该如此,从今你我分离,盼异日再见,有道是后会有期。
但是达曼却不以为然,她一定要跟他在一起祸福与共。她说:
爱情是我一生中的生命,为何投奔父母启程远行?
你让我抛弃我的爱情,抛弃爱情,有违人情。
纵让我生活优裕,终日逸乐,但离开你我怎么能够过活。
又过了数日,一夜,纳尔整夜也未合眼。他在月光下,坐在达曼身边,看着她,眼泪不住地顺流而下。他从心底长叹一声,自言自语地说:
好端端的一朵赏心悦目的鲜花,跟着我受尽了万般摧残。
一朝不幸遭受到风雨雷电,枯萎凋谢,令人不忍再看。
与其一同苦度这无涯的日月,不如狠心一走,从此永诀。